第9章 坦白
“伊莱亚斯。”
“嗯？”
“你可真是个烂俗的文艺中年。”叶洛给了伊莱亚斯一个白眼，如此说道。
如果叶洛的脸上没有那一个血红色的手印，那么叶洛对伊莱亚斯的这番调侃，或许会是两人其乐融融的家庭关系之间的一次微不足道的日常对话，就像是证明男人之间的良好关系的方法不是看其是否手拉手上厕所，而是看其私下里能否当面毫无顾忌的对骂。
只不过，伊莱亚斯的那一掌显然用力极大，大得叶洛脸皮下的毛细血管都破裂了几根，让他的右脸颊都肿成了一个小太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伊莱亚斯的这一掌让叶洛的脸皮都厚了几分。
“老头啊，虽然我说是个男的，对相貌这些确实不怎么看重。但你要是再这么打我，万一一不小心把我弄毁容了，到时候我找不到媳妇，我可是不会给你送终的。”
“滚滚滚，你这个小屁孩死了，你大爷我都不会死。我与宪章光辉同在。”
“就你？”叶洛给了他一个蔑视的眼神，“你这话说得，都快让宪章局的那些人把上个月的晚饭都吐出来了。我要是进了宪章局，第一个抓的就是你，然后在那本三层楼高的宪法里随便翻一页，都能找到个抓你的罪名。”
“这不正说明你大爷我与宪章同在吗？我就是宪章本身。”伊莱亚斯不屑的笑着说道，不知这句话是随口说出的玩笑，还是另有所指。只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又架起了他的那把破旧吉他，弹奏出一些毫不搭调的和弦，就似那头无辜被杀害的黑熊发出的悲鸣。
“该练了，免得你真毁容了。”
……
……
月光如薄暮，晚风正抚摸。耳旁传来的丝丝虫鸣，和鼻腔里感受到的那一缕缕泥土的芬芳让叶洛心旷神怡，宛若置身于不曾被人类文明侵染过的大自然中，令他无比放松。
在这难得的，真实的惬意中，叶洛在这仅有月光相伴，没有人声烦扰的城市外的雨林里，做一个伊莱亚斯交给他的一个个动作。这些动作一个个做起来都相当困难，似乎都在挑战人体肌肉和关节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一个个动作之间也并不连贯，前一个动作，叶洛还在半蹲着身子，用右手从右腿下穿过触摸自己的膝盖。下一个动作，他就躺在了地上，双腿和脑袋都向后弯曲，将整个缩成了一个虾球。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滩沸腾的液体。他很明显的感受到，当他在作着这些怪异而又别扭的动作的时候，自己浑身的血液流速都加快了许多，有一团如气般不可言明的东西顺着他的血管，在全身乱窜，这令他浑身发热，就像是浸泡在刚才那让他迷失而又陶醉的暖阳中。
只是，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的他十分清醒，哪怕现在已经是夏日的凌晨时分。
伊莱亚斯教给叶洛的一共有十个动作，全部做完得一个小时了。在这一个小时里，伊莱亚斯就这样站在叶洛的面前，一言不发的弹着他的吉他，发出一串串毫无美感的音符。
当最后一个动作做完之后，叶洛已是浑身大汗，豆大的汗珠浸湿了他穿着的那件单薄短袖，一滴滴落在沾满了黑熊污血的泥土里。同时，他浑身散发的热气竟凝成了一团蒸腾向上的白雾，就如同郊外野炊时升起的缕缕炊烟一般。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个高功率的热源。
伊莱亚斯从怀里抽出一根白色的毛巾，甩给了他，示意他擦一下身体，然后掏出手机，只听咔嚓一声，对着叶洛就拍了一张照片。
空地里出现了这张照片的投影，伊莱亚斯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其说道：“看，你脸上的浮肿已经消了，不要再担心自己会被会被毁容了，爷下手很有分寸的。”
叶洛将沾满了汗水，现在已变得一片污秽的毛巾挂在了脖子上，然后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的确，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了，只是，看着这空地中的这投影，他越看越觉得别扭。
“老头啊！”他有些无奈的叫着伊莱亚斯。
“嗯？”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直接给我个镜子就好。如果你非要弄投影的话，拍照的时候能不能……别开美颜？”他看着投影中那个瓜子脸，嫩脸蛋，大眼睛的自己，垂头丧气的说道。
“不能！”伊莱亚斯果断的拒绝，“今晚的练习做完了，赶紧回家。我可不想在这全是野兽粪便的雨林里过夜。”
……
……
一开始是一点微弱的火苗，刹那间，这团跳耀着的蓝色火焰就往四处扩散开去，里面围成了三圈，如同音乐节上DJ手上流动的音符。甚是可爱，甚是夺目。
平底锅里的黄油如同一块融化的冰山，棱角逼人的躯壳已然不在，只剩下他的灵魂在这高温的铁锅中四处流淌，冒出一个又一个气泡，就似躲在大海里的鲸鱼在呼吸。
饿极了的叶洛眼里自然看不见冰川，看不见鲸鱼，只看得见他手上那块快速解冻后残留着几分血色的牛排。他将其扔进了锅内，三下五除二的将其煎的两面金黄。然后就将取出，放到了事先就准备好的盘子中，洒下了几点黑胡椒粉，就此大快朵颐起来。
即使在今夜，他已经吃了满满的一大锅火锅，还有一杯奶茶，再加上钟文泽送他的那个蛋糕。但在结束了每日的训练之后，他还是觉得饥饿无比。
就像是一个踌躇满志的旅行者，背着满满一背包的矿泉水，想要横穿索马里那片让人闻风丧胆的沙漠，却怎奈何，刚刚前进不到半天，就将所有的水喝完了。
不过，比起旅行者来，叶洛还算是幸运的。毕竟，他不用担心在沙漠里迷失方向，不用担心找不到能拯救自己生命的绿洲，也不用担心无法回头。
伊莱亚斯就在他身后，而取之不尽的牛排就在这电子垃圾堆中的家里。
“天天像个猪一样，吃这么多，我都养不起你了。”伊莱亚斯躺在叶洛身旁的沙发上，专心的看着深夜剧场里重播的偶像剧，对着叶洛说道。
“嘻嘻，那你把你的这个铺子送给我啊，我自己养活我自己就是了。”叶洛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仍嚼着牛排，口齿不清得如同一个半导体被摔坏的录音机。
“你就继续做梦吧。等我死了之后，我到时候宁可将这个铺子交给联邦，都不会留给你的。”
“去你大爷的，以为谁稀罕呢。”叶洛将最后一块牛排吞下肚，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了两瓶牛奶，他自己先打开喝了一瓶，再坐到了伊莱亚斯的身旁，将另一瓶牛奶递给了他。
“喝了吧，对睡觉有好处，免得你今晚上又睡不着。”
伊莱亚斯伸出左手，很自然的接过了叶洛准备的这瓶牛奶，只是并没有打开，而是将之随意的丢在了一旁。
“老头，其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伊莱亚斯偏过头来，有些陌生看了叶落一眼，“说吧，什么事。”
“我听说，首都星圈那边的夏天没有我们这里这么热，就算是白天，户外都开着空调的，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叶洛说这话时竟有些忸怩，双眼涣散的盯着电视里的偶像剧。
偶像剧里，由联邦的当红女童星何小花扮演的女主角似乎与父母发生了什么争执，只见她一把将门摔开，哭着跑了出去。
“是的，那里温度一辈子都是24度，以致于，那边的人得抑郁症的概率是咱们这里的一百倍。”
叶洛腼腆一笑，说道：“确实如此，不过老头，你也知道的，下学期我就高三了，马上就面临着高考了，而我的成绩一直也还很不错。”
“所以呢？”伊莱亚斯终于坐了起来，转过头，用他那有些凹陷，但依旧锐利的双眼盯着叶洛。
“是这样的，前几天老师给我打了通电话，他说我明年加油一把的话，是有可能考上紫荆大学的。不知你知不知道，钟花市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一个紫荆大学了，我想试试。”
“所以？”
“听说紫荆大学金融学毕业的学生，出来一个月，就能赚咱们一年赚的钱，虽然吧，我知道你希望我学工科，来继承你的这门手艺。但其实我对金融这一块也是很感兴趣的。”
伊莱亚斯把操纵着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房间里，独留一片寂静，唯剩下冰箱发动机发出的那一阵阵轰鸣。
“所以，我打算下学期留校，毕竟，这里离学校实在是太远了，每天光是上学都要坐近两个小时的公交。好好的学习一年，可能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来看你了。”
出乎叶洛意料的是，伊莱亚斯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生气——哪怕仅仅是装出来的都没有。
伊莱亚斯看着叶洛，似乎是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竟微微笑了起来，方才坚硬如针的头发，此时也如同一根根柳丝般，舒缓的低垂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拿着叶洛刚才给他的那瓶牛奶，双脚慵懒的托着拖鞋，朝着卧室走去。
“随你的便吧，这两个月给我好好工作，下学期你的学费自己赚，赚不了我是不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