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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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做一个强者

阿隐仰起头,漫天的星盘闪烁,无数点星勾勒出无数条线,璀璨的华幕仿佛是对她的嘲弄,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不仅只是一个见证者,同时也也是被星盘愚弄的愚人。

星盘可以让她看尽世间所有在这一刻的命数,但却没有办法定下未来的命数。

就如同代表景末的那一颗星,在上一秒还闪烁着并不微弱的光芒,可是下一秒,就可能会彻底消失在黑夜之中。

人死如灯灭,转瞬之间。

她之前太过大意,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她预见的能力便可以尽在掌握,可是现在她才知道,远远不够,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被寒冷刺骨的夜风一吹,便散做了雪花,飞在了空中。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自以为自己看见,可是世间这千丝万缕的纷纷扰扰,又怎么可能是她看见,就可以彻底明白的?

景末的气息变得更加微弱。

银狼王仰起头冲天长啸一声,随着这一阵狼啸,紧接着从四周冲出了数不胜数的雪狼,远远不止十二匹,看来北面的神山给了它们极大的机遇,让队伍也壮大了不少,有这一群狼在前方开路,他们一路通畅无比。

阿隐明白,有这样恐怖的速度,很可能他们用不了一个周,就可以再次回到山下。

之前靠双脚步行的时候,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在神山上,辗转了一个月有余,实际上走的路却少得可怜。

她抱着景末,心中知道目前唯一能够拯救景末的路,就是回到札不让,可是当初离开,本就是为了保护族人,现在回去……

她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意,原本淡粉的嘴唇也飞速地褪去了那粉色,更是显得一双眼睛黑的发蓝。

别无选择。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巴丹说别松姨逝世的事,更不知道如何解释忽日被抓的事情,她也许妄想借上神山这件事情来逃避,可是终究逃不过。

只要没有摘下阿隐的名头,她就永远是村子里的族长。

这么短短的一番路上,阿隐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定定地看着眼前,仿佛透过风雪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札不让。

因为接近一个月的奔波,她的脸也有些消瘦了,洁白如玉的面上有风雪的侵染所留下的痕迹,身上再也没有了格桑花海般甜美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神山上带下来的肃杀风雪。

在这个时候她失去了一切,又将一切亲手捡起。

她将重新成为村子里的族长,也成为真正的阿隐,在彻底摆脱这个身份之前,这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保护族人,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她蓝得发黑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爱自己所爱之人,行自己所爱之事,在未来的无尽岁月里她渴望寻找自己的本性,而现在才明白所谓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守护。

因为银狼王飞驰,而被激起的石子从她的面上擦过,但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血渐渐的从脸颊上流下,她顾不得去看,只是紧紧的抱住怀中的景末,坚定无比地说道:“你不会死。”

你不会死,因为我在。

银狼王没有停下来,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奔驰,最终他们到达了神山的脚下,这里距离札不让还是不近,但是银狼王已经不能够再往前走了。

它站在雪地上,面前就是有些荒凉的土地,雪像是一道分隔线一般,将所有神山上的生灵留在山上。

它伏在地上,阿隐将景末扶下来后才起身,阿隐抬起头看着银狼王,眼中有坚定也有感谢。

银狼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道别,然后便仰头从喉咙深处发起一阵狼啸,带领着身后一起看路的狼群,再次奔回了神山。

它们的身影在雪地里逐渐虚化,变成了白色的小点,彻底融入了神山。

在那一瞬间,神山依旧高大巍峨,神圣不可侵犯。

阿隐看向神山顶端,那直插入云霄的山,虚化在了云层里,高得让人叹为观止,就仿佛是显世的神迹。

她只感觉耳边似乎隐约传来了古老的吟唱声,眼睛也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这一趟神山之旅不仅没有让她如愿归还阿隐的名声,反倒让她的能力有了更大的进步。

她扭头看向前方,景末依靠在她的身上,依旧在发着高烧。

但是起码她们活着离开了神山。

一名路过的马夫看见了面色苍白的阿隐,和已经神志不清失去意识的景末。阿隐左眼下的脸颊上有一道带着血迹的伤,伤口不大,但是凝固的那一抹红是她脸上唯一除了黑白之外的色彩。

阿隐从马夫的眼中看到了善良质朴,也看到了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她从腰间取下了在札不让流通的货币,全部递了过去,然后说到:“辛苦你,能把我们送到札不让吗?”

质朴的汉子有些拘谨,对她说道:“只是顺便而已,不需要这么多钱的……”

但阿隐坚持要给,她透过汉子的眼睛,看到他之前的生活过得并不幸福,家境贫寒,孩子就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

“这是你应得的。”阿隐没有等她拒绝,便把钱塞进了他的怀里。

汉子黝黑的脸上透露出一丝质朴的红,他说道:“我贪了你们的钱心里也过意不去。”

质朴的人一直都是这般质朴,就如同贪婪的人无论如何,都是那么贪婪的索取。

阿隐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给予你的太多,那么就快一点,用最快的马,把我们送到古格城。”

汉子连忙点头。

阿隐看向札不让的方向,隐隐约约可以看清的城镇的轮廓,她知道有些东西看起来近在眼前,但实际上远在天边。

现在每一分,每一秒,拼的都是景末的命,每慢上一分钟,景末的气息就会微弱上几分,但是谢天谢地,他下了神山,也就不再发烧了。

汉子不止带来了最快的马,也给自己的马车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被褥,他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道:“你的丈夫不舒服,我就铺上了褥子。”

阿隐点点头,没有辩解,她的心底只有焦急。

她想景末活着。

阿隐坐在马车上,让景末枕在她的膝上,两人就这么一路颠簸回到古格城,在路上,阿隐也给景末灌了些汤药,他闭着眼睛喝了一半吐了一半,不过好歹体温也算是恢复了正常。

一回到古格城,阿隐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虽然她才离开这里不久,但是这一个月中,她的心境已经完全变了。

阿隐看向喧闹的人群,再没有以前那样的心情,只是简单地冲车夫吩咐路线,很快回到了府中。

守城的卫兵看见阿隐,纷纷都有些惊讶,很快就有人上报给了丹泽,丹泽得知消息之后惊喜交加,可是心中也觉得,这时间实在太短了。

才一个月,难道阿隐就这么轻松地取掉了自己阿隐的名称吗?

等他赶到阿隐所在的府中,阿隐已经安顿好了景末,丹泽一进门,便看见阿隐站在院中,一双眼睛黑的发蓝,整个人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变瘦了,在洁白的脸上,左眼靠下的地方还有一道伤痕,虽然已经初步愈合,但还是看得他忍不住心痛,阿隐的嘴唇逐渐恢复了粉色,可她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如同高山一般的寒冷。

神山的气息在她身上留下了庞大的烙印,只看着她,就能够感觉到那仿佛无限寒冷的感觉冲击着自己。

冷。

真冷啊!

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曾经所有的挣扎或者温柔,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一个神,那眼神里的冷静是一种死灰将熄的镇定,在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从神山上朔雪般的清新或者纯洁,取而代之的便是铺天盖地的严寒,与神山的高大肃杀。

她变了。

一个月中,得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变成这个样子?而且在她身旁,明显没有景末。

丹泽快步走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怎么回事?你这一个月来过得还好吗?景末呢?”

“景末感染了风寒,元气大伤,可能要一阵子才恢复。”阿隐没有回答前半句话,她透过丹泽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她想知道的真相。

在她走后,忽日死了,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死在了札不让的牢中,就如同她所猜测的一样,北元梁王并无动静,远派云南的使者询问之后,梁王更是坚决不承认自己认识忽日,毕竟忽日原本就不是梁王的人,更不是北元的人。

忽日已死,死无对证,梁王可以把自己择得非常干净。

阿隐的眼神微微变凉,丹泽是感觉她身上的肃杀气息又多了几分。

如果说之前的阿隐是拥有着如同格桑花般纯洁的温暖笑容,那么现在,她身上所携带的只有一股风雪的寒冷,但同时,也更加像真正的阿隐,强大,冷漠,没有感情。

但这并不是他的孛儿伯姬。

丹泽微微的转起了眉头,他的神情有些痛苦,“阿,伯姬,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的眼神中全是自责,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忙,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如果自己亲自陪同,会不会阿隐就不会变成这样。

听见他的话,阿隐浑身颤抖了一下,她眼神中闪过了极短的挣扎,可是很快那些波动的情绪又再次被压在了瞳孔深处。

“我没有怎么样,我只是明白了自己的责任,我是阿隐。”

她的一句话,丹泽便已经懂了,她失败了,这次旅程她并没有如她所说地摆脱阿隐的身份,她还是山隐的族长,还是阿隐,还是他的未婚妻,却唯独不是孛儿伯姬。

阿隐岔开了话题,冲一旁的人吩咐道:“让巴丹过来。”

巴丹很快被唤了上来,他看见阿隐之后神情有些惊喜。阿姐当时匆匆忙忙与他说有急事需要寻访神山,如今怎么这么快便回了?

记得那时阿姐成功地走到了喀喇昆仑,再回来,总共可是花了三年的时间,可现在不过一个月呀。

“叫你来,是为了和你说一件早该告诉你的事情。”阿隐看着他,神情十分严肃。

巴丹感觉到阿姐有些地方变了,可他也察觉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有所改变,明明阿隐就在他面前,可是他却前所未有的觉得阿姐距离他真的好远。

“你的阿妈,我的别松姨……”

丹泽睁大了眼睛,他已经猜到阿隐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的心砰砰跳,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这么久了阿妈还未归来,族人都避而不谈或是毫不知情,而阿姐当时匆忙离开似乎也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便猜到了一些。只是,只是从不敢确认。

“……不会再回来了,她,”如何与巴丹坦白,阿隐想了整整一个月,而近日下山赶路的途中,她忽然拿定了心思。只是,真正到了面对巴丹的时候,阿隐还是露出了一丝犹豫和心疼,“已经被天神接走了。”

巴丹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他有些不可置信,还想挤出一个笑来,“阿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前不久才见过阿妈,她就是不见了,怎么可能……”

阿隐没有说话,她很认真地看着巴丹,眼神里透着无尽的心疼和令人有些看不明白的淡泊。

巴丹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他也没有办法再笑出来了,他从阿隐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是真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不相信……”巴丹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来面对阿隐,来面对这个答案,他有些站不稳,只感觉天地好像都在旋转。

“山隐的旧日族人忽日勒和克,叛走他乡之后,寻到北元梁王,与之密谋,前些日子潜回札不让,本意是冲着我来,只是没有得逞。”阿隐略一沉思,蹲下身去,平视着巴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想要简短地告诉他实情。

巴丹踉跄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隐。他的眼圈瞬间便全红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许久,才发出了一个含混的呜咽声。

丹泽没有想到阿隐会用这么直白的方式说出来,他看着踉跄到有些站不稳的巴丹,连忙开了口,“阿隐,你不要再说了!”

说完看向阿隐,却发现她早已经泪流满面,但语音却连不带丝毫颤抖,“不是忽日杀的,但别松姨确是因他而死。”

巴丹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嚎叫,转身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这一瞬间,阿隐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如同被抽走了脊椎一般,顿时瘫坐在了地上,她咬住嘴唇,“我可以对他仁慈,但北元的人不会!”

如今的阿隐不会再像一个月前的自己一般柔软,一般犹豫不决了,她比谁都要清楚,只有撕开假象,把残忍的真相露出来,她和巴丹,才能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