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殇
只见索赤身后有几位英勇将士也突围进来,与殿内顿珠的卫兵开始交手。丹泽迅速拉起阿隐,快步走近景末,和松玛一起拔出贴身藏刀杀出包围圈,尝试靠近营救普赞王。
顿珠一下子无法理解索赤的出现,“你!”他颤抖着肥硕的身躯,慌乱中往士兵的身后钻去。
央金见状,不得不一咬牙,将藏匿许久的贴身匕首拔出,喝令身边勇士与她一起上前围住普赞,试图挟持。普赞虽瘫坐在椅上浑身无力,但也勉强支撑着君王的尊严,如今见到自己的王后竟然拔刀相向,更有挟持自己之意,令人震惊心寒!他怒目而视身边不远处的央金,“好你一个央金拉姆!你我夫妻一场竟然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央金握着匕首的手掌略微有些颤抖,她强行镇定下来,又将小刀贴近了普赞的咽喉一步,“王上,您可别多虑了,本王后可是在救你,救整个古格王国呢!”央金说话的时候并未看着普赞,而是死死盯着索赤的动向,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就像走火入魔一般可怖。
“旺堆!为娘从小让你学的一身武艺呢,此时不拿出来,往后可还有你的好日子!”央金见顿珠如人人喊打的老鼠一般在士兵身后躲闪,实在是指望不上了,便往旺堆的方向大吼一句。
旺堆早就被吓得不敢动弹,身边的侍卫已经紧紧围着主子缩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眼下这情形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怎么母后还让自己往外冲!旺堆哭笑不得,颤颤巍巍地握住腰间的马刀,犹豫不决。
央金见旺堆畏缩的样子,怒极反笑,“我央金拉姆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成器胆小如鼠的儿子!”
旺堆被央金一激,也顾不上许多,只得硬着头皮令身边侍卫一起跟着往索赤方向杀过去。
丹泽给松玛递了一个眼神,松玛会意,一声清脆的口哨响起,不久殿外也传来回应,只见丹泽的二十亲卫整装冲入大殿。古格这两位王子都从未掌兵,故手上毫无兵权,执掌的不过就是自己殿前后那几十亲兵罢了。若是山下的顿珠军队如期而至,那也只是以卵击石。今日丹泽布局将上山通路一一封锁之后,这二十亲兵方才有一战之地。
索赤挥刀之间大吼,“顿珠与拉达克的蛮人谋反,如今竟要犯下弑君之罪,宫外城内的叛贼蛮人皆被我斩杀,你们谁还要跟着一起送死!”
殿内顿珠的士兵略略一愣,只是军令如山,如今这形势也容不得他们多想,依然只能继续砍打下去。索赤也并不指望这一句话能喝止多少人,要的就是走神的这一片刻!
原本双方厮杀得难分高下,这一瞬之间,丹泽和索赤的护卫如猛虎扑食,气势大涨,逐渐有压倒之势。
央金见场面难控,也顾不上什么了,“都给我住手!王上的性命现在在我手里!”她心一横,匕首已经贴上了普赞王的咽喉,划出了浅浅的一道血痕。
普赞的身边已经被央金的侍卫肃清,并被紧紧地围了起来。
顿珠终于找到一个略微安全的角落,见状也立刻跳上桌台大呼,“你们还不住手!”旺堆倒是立刻停下了身手,这才发现身上的衣物早被划破了无数道,这会才感受到有些伤口的撕裂。
诸位王亲贵胄大臣们散得散,躲得躲,有一些被误杀倒地,血流满地,还是温热浓稠的血流缓缓流到躲在角落的大臣们脚下,慢慢浸湿了他们的布鞋。
殿内的兵刃相接金石之声骤然停歇,索赤喘着粗气,发髻稍微有些散乱,额头的汗水悄然落下,他也浑然不觉,紧紧盯着央金。
景末和丹泽将阿隐围在身后,此时的她一身喜服,这满目的大红色令她一直在高度紧张,生怕往日祭祖时的那一片噩梦般的血红色又席卷而来。不知何时阿隐已将头顶沉重的头饰摘下随地扔落,散开一头秀发。
普赞的脸色早已阴沉到似乎可以滴出水来,只见他似乎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央金你这是要做什么。”
央金的身体不为人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王上,”
普赞无力地挥了挥手,不愿听她继续说下去,“手足相残,以下犯上,干涉朝政,私通外敌,桩桩件件,”普赞停了停,抬头看向央金,似乎要仔仔细细看透了这个女人,“你果然是央金家的好女儿。”
央金似乎被普赞王的注视灼伤了一般,微微垂下了眼睛,手上的匕首也略微松了一松。可是听到这一句央金家的好女儿,她内心燃起了巨大的恐惧和勇气。
她若败了,那就是整个央金部落败了。她若亡了,整个央金的部落都要给她陪葬。
不,她不能败!她绝不能败!
她猛地抬起眼睛直视普赞,“王上,本王后只是在帮你为古格选一个最适合的王储人选,”她手上的匕首又用力往前推进了一些,央金略一停顿,轻声补了一句,“这是拉姆做为王后的决定,与央金家族无关。”
普赞轻蔑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理会他,“索赤何在!”他根本无惧脖子上的这把小刀,若是这柄女人用的匕首便能使唤他左右,那他连普通的古格战士都不如,更何况他是古格的王!
索赤举刀高呼,“臣在!”
“还愣着做什么!无需顾及本王,叛贼一个不留!”普赞怒目圆睁,运足了体内仅有的力气呵斥。
“遵命!”
央金被普赞的命令惊吓到手忙脚乱,连忙嘶吼,“不准动!不然我就杀了他!”
索赤并不在意,只见他给普赞王郑重迅速地行了一个大礼,“杀!”
阿隐心里一惊,她看出央金真的动了杀机,而普赞竟然也是丝毫不惧,明明那匕首再近寸尺,普赞王便要一命呜呼了。
而索赤此举行大礼,也是抱着领君王遗命的决心!
身边丹泽握紧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情况紧急,他们也只是做了能做的所有应对,如今这形势瞬息万变,一刻不得放松。如今,父王的性命悬在一线,他顾不得其他,紧紧盯着央金拉姆的那柄匕首。
索赤高声令下,军士群体激奋,气势大涨,振臂高呼普赞王万岁,向叛兵反扑了过去。顿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来及从桌上跳下来躲藏起来,已经被索赤一步冲了过来,手起刀落!
空中滚落下来的顿珠人头的眼睛似乎还有些震惊地眨了一下。
不远处的旺堆被顿珠脖颈里喷涌而出的血流溅了一脸,他看着那具桌上僵直的身体跌落到底,睁大了眼睛,似乎僵硬地是自己的身体,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地厉害,丝毫顾不得满脸的血腥气。
央金也被这突然起来的斩杀吓得失了魂,她猛地将匕首反手抓住,狠狠抵进了普赞的喉咙一丝,大吼着“让他们住手!住手!”
普赞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似乎也感受到一丝疼痛,听到央金这丧心病狂地怒吼,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叛徒,”他又将眼光投向不远处发愣失魂落魄的旺堆,“谋逆者,”他收回了眼光看向央金,
“一个,不留。”
说完之后,普赞似乎有些累了,提高了声音,仿佛要告知殿内外的所有人,“丹泽为古格王储!”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旺堆,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从小宠爱到大的大儿子,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大儿子,这一眼,他仿佛了衰老了数十岁。
“所有私通外敌谋逆者!一个不留!”
央金大慌,这是在说旺堆!
旺堆依然愣在原地,听不进任何一句话,此时的他似乎闭了五感,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直在颤抖着。
“你疯了你疯了!”央金的手也剧烈地颤抖着,索赤原本冲向了旺堆的方向,如今见到央金的模样,实在放心不下普赞王的安危,故而调转方向,冲向了王座。
央金用刀抵着普赞王的咽喉,将他挡在身前,“你若敢再进一步!”
索赤久经沙场,难得犹豫,此时也不由得站定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角落大臣一声惊呼,央金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祥,连忙抬眼望向旺堆,却还是迟了。
愣在那里的旺堆终于也有了动作。
他低下头,是胸口处传来的巨大痛苦和一丝温热让他回过神来,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穿破胸膛而出的明晃晃的刀剑又被拔了出去。抽刀的是一位不知名的将士。
好冷啊。
旺堆的身子软了下去,跌落进无边的黑暗之前,这位养尊处优的大王子感觉到了此生从未感受过的寒冷。
远处母后的脸惊吓到扭曲,但也逐渐模糊起来,他忽然想起妹妹洛桑,前几日将她送走的时候,自己也明明知道送去拉达克的话,这条路的尽头是火坑,是噩梦,是炼狱,却还是亲手将她关在了门外,令人送她上车。不知道她会不会恨他。
而他呢,这作为王子的一生,似乎处处令人羡慕,可是自己始终都觉得被禁锢住了。回头想想,大概是因为每一个决定都不是自己做出的罢。去法王殿,出国游历,与顿珠交好,和洛桑分别,甚至是在殿上拔刀出战,都是被迫。而死,似乎也是父王母后给他做出的决定。
可如今这样也好,似乎将要得到真正的自由。
旺堆跌倒在地,他忽然想起幼年时父王曾经带着他和丹泽一起出游过远处的神山圣湖,当时天上盘旋的鹰隼是多么的自由和霸气。小小年纪的他好像还指着鹰问过父王那是什么,父王给他做出了回答。
哎呀,可是这回答是什么?旺堆觉得太冷了,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记忆有些不清楚了,父王的回答怎么想不起来了。
哦对了,父王说,那是百鸟之王,是古格的战神,赋予了古格男儿矫勇善良的洁白灵魂。它能降服三界,保佑古格子民的性命不受死亡之主的威胁。
我,扎西旺堆,不知道是否还有这洁白的灵魂能够得以百鸟之王的庇佑。
旺堆的眼睛渐渐无神起来,他躺倒在地上,印入眼帘的是缠绕在悬梁上的吉祥彩带,他忽然觉得有些痛苦,这一生走过来的许多步,都是他自己走错了。
小时候和丹泽手足情深,是他觉得出身有别渐渐疏远了丹泽;母后让他去接触顿珠,也是他自己听从了所有的计划;洛桑那晚哭着来找他,是他令人把门关上了。
他心中之苦痛,痛过胸前的伤口,这份对自己的幡然醒悟和失望令他承受不住,他绝望地喊出声音,似乎发出声响才能宣泄一丝一毫内心巨大的波澜。
只是他已经再无力出声。
古格的大王子,原下一任法王,就这样在无声地嘶吼中,眼里的绝望黯然消散。
“不!”央金见旺堆倒地再也不动了,绝望地大喊。
索赤趁她分神,冲上前去打落了央金手里的匕首,护住了普赞王。普赞望着旺堆的方向,一动不动。
松玛低声惊呼,垂下头去念了几句经文,丹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阿隐的手。
央金瘫坐在地,大势已去。
顿珠说好的几千将士为何没有及时上山,次仁允诺的札不让城内的队伍为何没有动静,丹泽为何没有中毒,可是千算万算,她怎么也没想到普赞会下令诛杀旺堆。她还是低估了身边这个男人君王的血性与狠心。
这所有的所有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怎么会!央金空洞的眼神不知望向哪里,晶莹的泪水划过她美丽却备显疲劳的脸庞,旺堆的死似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不需要任何人动手,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普赞深深地闭上眼睛,久久不曾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