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1章 学渣的绝望
“万胜,万胜。”王朴在大明军士们的山呼声中,却出了神,这时陈士良从对面骑马过来,建议道:“大人何不军前喊几句,鼓舞士气。”
“喊些什么,恭喜发财?”王朴苦笑道,他又没立场说忠君爱国,说出来也没人信。
“呃,就说东虏如何暴虐,如何残害苍生,与我大明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陈士良觉得今次这场面是个成其哀兵的机会,兵书上还说哀兵必胜,故而依旧建议道。
“哎。”王朴忧心忡忡,对明日的战事十分悲观,因为历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大凌河之战,全军覆没,仅有关宁军和秦良玉的白杆兵突围回来。对于这些将死之人,他实在说不出什么狗屁鼓舞人心的废话。
王朴就这样领军径直回了营地,宋伟和吴襄看着这一幕,以为王朴傲慢,就很感扫兴,也命麾下军马各自回营。
本以为今日就到这里了,但是宋伟却请他去议事,军帐内,王朴和吴襄几人都在场,宋伟说了一些武将的不得已,原来今日这一战耽误了不少时辰,他们便无法按期进抵锦州,失期多少是个罪过,将来一旦战败,庙堂上的谋算者便可以拿今日的失期做文章,反而他们这些武将要替人背黑锅,担上大罪。这种事情见了多了,武将们都学乖了,于是宋伟和吴襄商议后,决定空腹赶路,王朴在一旁听到这,内心拔凉拔凉的。空着肚子跟以逸待劳的东虏决战,这是多么脑残的取死之道。但是细细思来,居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宋伟若不失期,即便战死,也能有个体面的哀荣,家人不受株连。若是失期,他就算当场战死也没用,至全军丧败这口大锅扣过来,战死不足以抵罪,他的一家老少都要上台表演无头人戏法。
宋伟自知必死,当然不在乎什么空腹迎敌了。玛德,回来的路上,王朴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于此同时,锦州城以北四十里处,东虏大营,皇太极牵马走在营地墙下,任由马儿低头去吃草,他也并不拉扯缰绳,瞧他一身汉人的宽大袍子,一个田间员外似的,格外闲适。营地内,今天宰杀很多珍惜的耕牛,熬成汤,飘香整座大营。
皇太极闻了闻,笑道:“牛儿,牛儿,馋煞我也。”又遥望远方,幽幽道:“若是海兰珠在这里就好了,她最喜这牯牛汤。”东虏耕战并重,早有严令私自不得杀耕牛,因此即使是皇太极的宠妃也不是常常能喝到一口牛肉汤。只是念及海兰珠又得了病,皇太极细细眉毛有些许弯曲了,近些日子总也忍不住心神不宁。
“大汗若是觉得香,何不去吃上几碗。”似乎察觉到主子的忧思,想让主子高兴起来。随侍左右的亲兵队长敦达里及时进言道。
“不可,这是给将士们的赏赐,不得克扣,虽贵人不可染指。等着瞧吧,还有更美味的汤自南方送上门来,朕便可独享。”皇太极摸了摸手上扳指,咧嘴翘起眉梢笑道。
一阵列风席卷漫天,突然带来马蹄声,听这大地震颤的隆隆声,皇太极知道是多尔衮回来了,但是又仔细听马蹄声,踏步声却有点浅了,完全不似得胜还朝该有的趾高气扬。皇太极深吸口气,心里纳闷,难道是出了变故。
这个动静也引来了营地内其他首领们,阿济格向营门口走过去,偏头看到皇太极,连忙上前打了千,行礼道:“大汗在上,阿济格见过大汗。”
“阿济格,跟我去看看。”
两人上了马,作伴出营门口,迎面果然是多尔衮,但是这位出了名的英俊亲王,如今全然没了翩翩风度,发髻散乱开来,眼神游离躲闪,显然是在战场上吃了大亏,正怀疑人生了。
“哎,说吧,怎么回事。”皇太极环顾一周,虽发现大伙儿都是垂头丧气,但是人数倒也没有少的明显,可见伤亡并不算大,这就奇了,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多尔衮将战事过程简单复述了一遍,皇太极拧眉不语,良久后才摇头道:“是我失算了,我们都小看王朴了。全身装具重骑兵手持五丈长枪,好不了得,此战你败的不冤枉。”听到一个回合就损失了七十九名白甲兵,任他贵为大汗,自重身份,又养气功夫了得,也不禁变色。
“可,可,整整七十九个白甲勇士啊,我连他们的尸身都没能抢回来,我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窝囊的战,我,我。”多尔衮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以言表的情绪,似悔,又恨,也自责。
“汉人有句话,亲兄弟齐上阵,王朴已经是瓮中之鳖,他的壳子再硬,那就耐心一点,慢慢煮透,不着急,最多费点柴火。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在我掌握,小小的,一时的失手,不碍大局,明日就是他的死期,到时候,咱们兄弟两人亲手把他生剥人皮,再给他洒上盐,任他哀嚎三日,用他的求饶,苦苦哀求我们赐他一死,来祭奠战死的勇士们。”
“是。”多尔衮罕见的咬着牙,狰狞道,英俊的脸顿时如同青面獠牙的恶鬼。
明军依旧浩浩荡荡北上,只是人人饿着肚子赶路,军中士气便荡然无存了,王朴还观察到,饿肚子还只是其次,倒是这样不顾一切的赶路,让兵卒都脸上挂满不解,而出于未知而来的恐惧才是动摇军心的罪魁祸首。兵卒们不知道将军们为何这样焦急,便纷纷猜测前面有危及大军的变故,而恐惧就像传染病一样肆虐开来。
等到午时,终于整齐的青色城墙赫然浮现,这就是锦州城,王朴细数这座名城下,严谨的布防,各种拒马,壕沟和远远看上去如大片红色甜菜园子一般平铺开来的铁蒺藜,更不用提城头密密麻麻的炮口。他安心不已,有了这座坚城为后盾,即便战事不利,他也可以从容撤退入城,应无后顾之忧,而且,他手上还有六十来具东虏首级,就算吃了败战也罚不到他头上。
前面迎来了一众锦州的官员,看服色都是文官,看来辽东的武官很有地位,如果是关内,一个小小县令就可以对总兵吆喝驱使,常态下,武将绝不敢让文官出城相迎,还没有立刻下马给出好脸色。而目前在整个大明朝只有两个地方例外,一个是山西,神甲营面前,甚至州府都不敢拿大。还有就是这里,辽东文官也变得很拘谨。
问了这一干文官,看来秦良玉还在龙须堡坚守,这时宋伟摊开地图,这不是普通的地图,而是军用地图,估计是孙承宗亲自给他,连王朴在此以前都没有看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各种堡的名字,他指的其中一处,道:“这里就是龙须堡,我们此次驰援的所在。”
王朴细细看了一遍,再抬头往地图那个方位遥望,终于有点眉目了,锦州城往东北方向十来里,有一座长约三十里的细长山峰,如刀锋一般高耸且笔直,而龙须堡就修建在了刀尖处,离锦州正好四十里,这座龙须堡和锦州之间,用一条修建在山脊上的甬道连通,形似长城可运送辎重粮草。
果然是得天独厚的天险,怪不得东虏迟迟拔不掉龙须堡。
大伙儿商量了一下。吴襄主张从龙须山的东面接近龙须堡。王朴觉得他的神甲营可以从山脊上的甬道走到龙须堡,不过这话不好说出口,因为显得太怂。而宋伟主张从山的西面接近龙须堡。
王朴第一次来辽东,不太熟悉地形,就问道:“东面和西面有什么不同。”
“东面好走。”吴襄回道。
“东面利于骑兵。”宋伟也没有否认。
王朴一听就明白了,东面好走,可对敌人也好走。嗯,吴襄极有可能打算临阵逃走,东面也更利于潜逃不是。但他也打着同样的算盘,于是就说道:“那我也想走东面,西面道路不平,太难走了,马容易受伤。”
宋伟抬头恶狠狠的瞪了王朴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过他也是破罐子破摔,没有多说废话。
就这样,三人中二票赞成走东面,少数服从多数。
全军前出十五里,听前方关宁军号子声,远远就见吴襄下令军马停止,稍后全军整装披甲。王朴满脸疑惑,陷入纠结,此刻没有斥候来报知前方敌情,他们却准备披甲行军,这很没有道理,难道吴襄有什么内幕消息吗。若是披着甲行军,兵卒很快就会疲惫不堪。
但是前方万一有什么伏兵偷袭,披着甲就能从容应对。
“要不,我们先叫一部分人披上甲。”陈士良建议道。
“好。”王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值此险地,小心为上。
又走了二十里,却毫无东虏伏兵的动静。
披甲行军果然很耗损体力,王朴发现那些披着甲的士兵在马上摇摇晃晃,座下马匹也痛苦嘶鸣,喘息声如雷,只好下令换一批人披甲,这样只好停下,耽误了一点时间。
便在这时,斥候远远狂奔而来,大伙儿哗然,但也意料之中,东虏大军杀过来了。
宋伟部急忙列阵迎敌,众兵卒吆喝着将火炮辛苦抬上车顶,王朴也连忙下令全军披甲,并给已披着甲那些兵卒换上新马。只有吴襄部悄悄往山脚靠拢,他的新马更多,这会儿居然就把疲惫的旧马舍弃到一边,这些没有人牵引的马群就地吃着草,硬是呆呆留在战场的正面,待会儿火炮,飞矢四面八方而来,必然死伤惨重,关宁军真是财大气粗,这些战马可都是金子般的贵物啊。王朴一直紧紧盯着吴襄的动静,这会儿也没有时间细想,就跟着照做了,这样三支兵马依旧形成个品字,吴襄部和王朴部靠近山脚。
此刻日斜西方,王朴等人躲在山影下,他只感到周围静的出奇,连山上甬道也隐隐能传来虚幻一般的吆喝与号子声,凉意无风,天晴气爽,无尽平原上柏木茂盛,春意通透。真是来一场痛快厮杀的好季节啊。
静待大战开场间,王朴细数宋伟部的火炮,密密麻麻的居然有五十门重炮,轻型的虎尊炮和佛朗机都数不清了。估计能撑一段时间,而且秦良玉的白杆兵很是犀利,若是在关键时候出来支援,说不得真能建功。可是,王朴想到这里连连摇头,他是知道历史走向的。
到底是怎么败的呢。
这时头顶呼啸一声,居然是炮声,对了,王朴这才醒悟,山顶的甬道也布置了火炮吗,这是山上的友军在试炮吗,听声儿口径还不小呢。这便是跟靠着城墙迎敌一样了,是典型的偃月阵呀。果然孙承宗是个有操守的好官,他派一万多人来迎战四万东虏大军,并非是为了给皇帝交差,就把手下兵马都投入绝境去送死。
这一战还有点把握,而且东虏承受不起太大的伤亡,皇太极的四万大军损了一点,就少一点,短期内不能补充,而大明还有无数个万人大军。只要好好打这一战,大明横竖不吃亏。
可是,史书上明明是说,大凌河一战,明军大败。在偃月阵这样的地利优势下,怎么就被人家吊打呢,很是疑惑呀。
前方,鸟兽成群成群的惊走,渐渐的,一排旗帜展现在天际,东虏八个旗都来了,整整四万精兵,从行走的气势上,明军就输了一局,东虏各部彼此行进配合默契,毫无间隙和紊乱。
王朴不断推演,如何乘敌军行进间,从哪儿出击能得手,居然一直都找不到那个破绽。他的铝甲装具骑兵不惧强弓,本该最擅长破阵,可是这几轮推演下来,王朴满头大汗的发现,东虏大军的步卒总在骑兵的侧方,无论他们怎么变阵,这都恒定不变,仿佛是某种科学定理一般。若是他不顾一切要攻,无论从哪个方向攻上去,就要先跟敌人的骑兵对碰一次,而东虏步卒就可以乘机围上来缠斗,他的重骑兵没有速度,就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果然厉害,一点破绽都没有吗。就这一照面,东虏大军的各部配合已经够明军学一辈子了,而且可以肯定是死活都学不会的,因为明军各部永远都各怀鬼胎,不可能相互信任,王朴忽然有了一种学渣面对学霸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