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车上轶事(求推荐,求收藏)
孙老师和他的学生是八皖顺昌人氏,是“希望工程”的受助对象,这回是受中央电视台邀请去京城做一个节目,具体做什么还不知道。庞谦他们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短袖,是乡里为他们这次远行而特地添置的。乡长说怎么也不能丢山里人的脸。
孙老师和孩子们都没有出过远门,生怕路上走丢一个,孙老师就叫老伴儿替他缝上个队旗,远远地一挥,都能看见。庞谦他们脖子上的红领巾也是他们的妈妈和姐姐拿家里红布缝的,庞谦说他们那儿从来没卖过红领巾,所以大小尺寸都没个准。
李贤英也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们。庞谦听得瞪大一双吃惊的眼睛:“天爷爷啊!你们城里人胆子咋这么大?你一个小学生,就敢悄没声地瞒着家里人上京城?”李贤英说他不瞒着不行,不瞒着就去不成了。接着大家就热烈地讨论奥运会开幕式的细节问题。
孙老师和庞谦他们都从电影里看到过其他国家开奥运会开幕式的场面。庞谦关心华夏京城的奥运会开幕式和其他国家的比,是不是更加盛大,会有多少国家参加。
又问到时候会不会升国旗,在整个奥运会期间,国旗是不是每天一换,他认为只有每天一换才会那么新崭崭的,要不然,风吹雨打太阳晒,红颜色架不住折腾。“娇贵着呢,那颜色。”他说。
山里孩子的问题,有的李贤英能回答出来,有的他自己也不清楚。越是答不出,那帮孩子的兴趣越大,好奇心越重。
后来他们一致要求孙老师带他们去鸟巢看一回开幕式。他们难得上一回京城,而且机会难得,说不定这辈子就去这么一次,今年不看奥运会算什么上京城呢?回去要有人问起来,他们拿什么说道呢?孙老师就笑眯眯地答:“好,好,我们去呀,我们是‘希望工程’的人哩,不看运动会看什么哩?”
正说着话,忽听车厢后部有个孩子没命地尖叫一声道:“妈呀——”紧跟着一个女人大声地呵斥起来道:“谁的狗?啊?怎么有人带狗上车?”
庞谦第一个作出反应,子弹似的从座位上发射出去。李贤英接着醒悟是怎么回事,一个箭步紧跟着追上去。
两个人奔过半个车厢,只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踮脚站在座位上,惊魂未定地举着一根剥了包装纸的火腿肠,另一只手往下打着,嘴里不住地喊道:“去!去!”
再看地上,黄毛小狗娃娃一声不响地蹲坐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了孩子的吃食,尖尖的小尾巴还在地上一个劲地晃动,似乞求又似讨好。娃娃一定闻到了火腿肠的香味,它对那根肉红色的棍棍备感好奇。
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香喷喷的怪物,所以它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流出了口水。
小孩的妈妈手里拿着一卷报纸,想去打娃娃,又不敢真打,虚张声势地跺着脚道:“滚!滚远点!哪儿来的馋嘴畜生?打死你……”
庞谦尖叫一声道:“别打我的狗!”蹲下去一把将娃娃抱起来,不住声地埋怨它,“看啥呢?有啥好看的哩?人家的东西再香,那是人家的,我们不能稀罕!我带着馒头哩,带着煎饼哩,煎饼里还包着葱花鸡蛋哩,管你够啊!”
李贤英也凑上去道:“娃娃,那不过是火腿肠,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想尝尝什么味,我马上去给你买。”
娃娃像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害羞,蜷缩在庞谦的肘弯里,耷拉着耳朵,垂着眼皮,喉咙里还小声呜呜叫着。
小孩的妈妈不依不饶:“不行。带狗就不能坐车,坐车就不能带狗!你看它蹿来蹿去的,冷不丁咬了小孩怎么办?”
旁边的人附和着:“就是!要弄个狂犬病,车上又没药。更不是玩的。”
还有人道:“卫生也成问题!到处拉屎撒尿.多恶心人。”
庞谦哀求大家道:“我让我的娃娃趴在窝里不动,行不?我保证!”
小孩的妈妈一口回绝:“不行!你那保证没用!刚刚它不就出来了吗?我得叫列车员来处理。”她说着就要起身。
恰好列车员拎着水壶从另一节车厢过来了。她的那顶蓝色大檐帽一伸进车厢门,眼尖的李贤英立刻发现了,并且立刻奔过去将她堵在了门口。
“阿姨,求求你,别让庞谦把小狗扔下车!”
列车员道:“怎么回事?老远就听这儿闹嚷嚷的。”
李贤英两手伸直,两腿叉开,做成一个临时的路障,死活不让列车员再走。列车员急了,用劲把他的胳膊拨开道:“再闹我就叫乘警!”
李贤英“噢”的一叫,返身追上去道:“阿姨!阿姨!”
列车员一看见庞谦肘弯里的狗。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下脸道:“谁的?扔出窗外!列车上不准带狗,这是规定。”
庞谦不敢争辩,两手把娃娃抱得紧紧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列车员道:“叫你扔出去,听见没有?你要是不扔,就带着你的狗一块儿下车。”
庞谦颤声道:“我不扔!”
一旁观战的孩子的妈妈陰陽怪气地挑拨道:“嗬,嗬,态度多坏!哪有坐人家车还不服管的?懂不懂道理?”
李贤英冲上去道:“谁不懂道理?狗扔下去会摔死你懂不懂?要是把你的小孩扔下去,你干不干?”
孩子妈妈秀眉怒竖道:“怎么这么说话?孩子能和狗比?”
李贤英道:“为什么不能比?狗不也是活的生命吗?中国有动物保护法,谁虐待动物谁就会被判刑!”
孩子妈妈撇撇嘴,缩回去不再说话,大概觉得真为这事坐牢不值得。
后来列车员还是执意要扔,李贤英就拉着庞谦找列车长评理。李贤英指指庞谦说:“他是安徽一座大山里的希望小学的。”
列车长笑眯眯地道:“啊,欢迎坐我们的车!”
“他们老师带他们去京城,是中央电视台请的!”
“真的?那太了不起了!”
“娃娃也想去,娃娃也没去过京城。”
“去吧,一块儿去,有困难我来解决。”列车长很热心。
李贤英就把庞谦的衣襟一掀道:“看!它是娃娃。”
列车长傻了眼:“这个……这个……娃娃怎么是条狗?”
“娃娃是它的名字啊!它从小就叫娃娃啊!”李贤英很为娃娃自豪。
“可是……”列车长道,“狗是不可以乘火车的。”
李贤英声明道:“它是希望小学的狗。”
“希望大学也不行。这不好办,旅客会有意见。”
李贤英换个角度说:“娃娃是特殊情况,因为庞谦还是第一次坐火车,他不知道火车上不能带娃娃。庞谦不可能把娃娃从窗口扔了,换了你,你也不会扔的,对不对?”
列车长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你一看就是个好人,你的样子很善良。”
列车长下意识地摸摸脸,对李贤英的评价很满意。
“如果一定要让娃娃走,庞谦就会跟着娃娃一块儿走。庞谦这么小,又不认识路,又没带很多钱,他准会碰上人贩子,那些人会绑架了他,把他卖到很远很远的没有小孩的人家做儿子。
再说,庞谦是中央电视台请去的呀,电视台要请他做节目的呀,要是庞谦没了,电视台做不成节目,我们大家晚上看什么呢?”
列车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是啊,这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让我们来想个办法吧。”
他搓了一会儿手,嘴里咝咝哈哈地吸着气,像一个可怜的牙疼病人。最后他说,可以批准对娃娃特殊照顾一次,不强迫它下车,但是它必须呆在乘务室里。
他问庞谦说,娃娃愿意不愿意被关禁闭?如果它觉得太孤独太寂寞了,它会不会反抗?比如说,拼命地吠叫?把乘务室里的公物咬坏?想办法把门扒开逃出去?
李贤英抢着替庞谦回答道:“不会不会,娃娃是世界上最听话的狗!”
列车长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一个又一个车厢,选了一间离开餐车最远的乘务室。列车长解释说,这么做的原因是怕娃娃受不了食物香味的诱惑,一只狗毕竟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欲望,它要是老闻着香又吃不着,说不定会精神崩溃。李贤英很同意列车长的这个说法。
他们在狭小的乘务室里铺了三层报纸,以免娃娃的排泄物对室内造成污染。李贤英又特地买来两根“双汇”牌火腿肠,准备请娃娃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但是娃娃有点胆小,它对这两根圆溜溜的、细长长的、粉红色的东西既表示出兴奋,又表示出带距离感的敬意。
它嗅嗅,用爪子去轻轻地碰碰,小声地打着响鼻,然后就坐在旁边,摇着尾巴,不动声色地开始了对这两根东西的研究。李贤英忿忿不平地对庞谦诉说:“谁说娃娃嘴馋?它一点也不馋!”李贤英就用随身带着的小刀把火腿肠切成一片一片的。
庞谦又拿来两张煎饼,用煎饼把火腿肠裹了,娃娃才香香地吃下去。
在火车上的这一夜,几个孩子和孙老师轮流坐着打盹,醒过来之后又轮流到乘务室看望娃娃。孙老师捡到一个乘客扔掉的一次性水杯,用它接了水,喂给娃娃喝。
李贤英还想去给娃娃买一包饼干,庞谦死命拦住了,他不让李贤英为娃娃花钱。他说山里的狗就是吃稀粥煎饼长大的,可千万别把它养得娇贵了。
他们下了火车走出站台的时候,依旧是孙老师在前面庄严地举着那面手缝的队旗,后面五个穿深蓝色短袖的希望小学学生排了队鱼贯而行。
不同的是这回装娃娃的草篮子到了李贤英手中,他将它紧紧地抱着,一步不落地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自豪,仿佛一夜之间他已经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完全有资格进中央电视台做一回节目。
下车之前他们曾经讨论过如何去鸟巢。李贤英建议在车站门口买一份交通图。孙老师说他看不懂那玩意儿,花花绿绿看得人眼晕。
他问李贤英懂不懂,李贤英红着脸说他也不懂。孙老师就说,算了,花那钱干啥?鼻子底下长张嘴问呗!一路问过去,还怕鸟巢躲着不见我们咋的?
他们又讨论了奥运会开幕式的种种细节。孙老师甚至向旁边的旅客打听了在京城住宿的价钱。一听说怎么着一个人也要花一两百块的,孙老师把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不住声地自语:“咋的这么贵?咋的这么贵?住一宿的钱,够我们山里一个娃娃念到小学毕业的了。
”他试探着问大家道:“不睡了行不?就在天安门的门边边上找个地方蹲一夜,等天明了还怕找不到鸟巢!”庞谦他们自然是听老师的话。李贤英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真要住客店,他也住不起,所以对孙老师的决定更是一百个拥护。
就这样,他们跟着人流走出车站,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往鸟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