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来历
渡尘不急不缓地端出一盘糕点:“尝尝,之前阿狴在我这时,总吃不够。”
我拈起一块酥皮咸香角,还未尝时便觉甜香扑鼻,轻咬一口,皮酥内软,咸甜可口而又鲜香不腻,果真好吃。我把剩下的一口吃掉,又捏起一个藕丝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只觉得清甜充盈口腔,不很甜,藕的清香萦绕在唇齿之间。渡尘看着我,倒了杯茶:“不急,慢慢吃,还有好多呢。”
“你且吃着,细听我说。当年,祁老爷的确是想续命,不过,是续给祁安。用的,则是他和阿来两人的阳寿。”渡尘指尖轻点杯沿,开始了他的故事。
“你一定想问,阿来为何会给祁安续命。那还要再往前说起。”
“你不觉得祁老爷的手有些奇怪吗?一辈子没摸刀动枪弄棒的人,手上却有个疤。”说到这时,渡尘也拂了一下左手,“那疤是当年所断六指留下的。当时祁老爷找到我,想我把那尾断指渡化成人。'身边也没个伴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不如就做个伴儿陪陪我孤家寡人'他当时这样跟我说。可他不知道,那尾断指,是他又一条命。所以我告诉他,这断指若要接上,他可万寿无疆。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说,万寿无疆他不喜欢,本来就清清冷冷一个人,一辈子都这么孤单,只想有个人陪。将来就算走了,好歹有人相送。我说好,于是这尾断指就成了阿来。”渡尘顿了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其实那尾断指,是一百年阳寿。祁老爷并非老来得子。祁安,是地府里一缕不愿过桥的魂儿,我见它可怜,便藏在袖里带了出来。本想着给祁老爷续个香火。这缕魂比较奇特,要靠人续命才能成形。自那时起,我便遵了祁老爷的意,为祁安续命。这一续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祁老爷送了我二十块匾,每一块匾都价值连城。他临走时说,'这匾你留好,将来若有不测,切一小块即可抵万金。我除了钱没什么能和你交换的了。我知道续命要动真气,可我这辈子就想留个后,对不住你了。'”
“难怪你这么久还未重返天庭。可当初何不把断指渡为祁安?岂不省去好多麻烦事?”我打断渡尘。
“轻巧。祁家是名门望族。先帝在时,祁家风光更盛,新皇登基,怎容得下那么一个世家大族?凭空多出一个儿子,怎可能不惊了圣上?怕是渡成祁安就被除掉了。也枉我百年修为转瞬成空。”渡尘叹了口气,“其实,祁老爷早知祁安有了杀心。他甚至说,祁安有野心,将来能替祁家成大业。他跟阿来换了命,甘心做家仆多陪他儿几年。呵,自己杀了自己,真是人间天大的讽刺。那把匕首,就是他自己找来的。”渡尘讲到这时,眼眶微微泛红,“真是想不到,这世人竟比你还要无情。”
“我无情,是因为没有七情六欲,不生情愫,没有欲念;世人无情,则皆出于本心。欲念冗杂,贪意繁重,才动杀生之恶心。人性本恶啊。”我伸手轻轻拍了拍渡尘,“世事难料,人心最难猜。我已看淡,浮生若梦,又有几回复?”
我碾碎了盘中点心酥皮的残屑:“阿狴就曾宽慰我,冷眼看淡这世情,因为谁也无法掌控结局。不如就做个局外人,旁观便好。我已是习惯了。你也要试着习惯。本不在红尘里,跳出来看看吧,深陷其中什么都得不到。我这就去找阿狴,看看他的情况。”
“最近皇上总来,我不得已就……”我来宫府找阿狴时,他化身异兽伏在庭院,见到我时这样解释道。
我嘲笑他:“怎么,不怕惊了当今圣上?连棋都不下了。”
“我若化了人形怕是才会吓到他。再治我一个什么欺君之罪,我可受不起!”阿狴大呼小叫。
“你还怕治你罪?我的铁索都拴不住你这畜牲,还惧几条麻绳?未近身就烧成灰了吧?”我从怀中掏出糕点,“刚从渡尘那来,知道你爱吃。”
阿狴得意地扑过来,化作人形,急切地咬了一口松子鹅油卷,又问道:“给我带藕粉桂花糕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天天跟皇上来往,还贪图这些不入流的点心?”
“哪有!他以为我是天神坐骑,不小心流落凡间。想着靠祭拜我来巩固皇权,显示他天子的身份。唉,世人总爱编写神魔鬼道的吓唬自己。”阿狴吞下鹅油卷,眼里放光。
我突然想到了祁安的话。人总要靠秘密活下去。而为了活下去,活得体面又不失了威严权势,就得不择手段的维持秘密。的确。万人膜拜景仰,该是何等风光。
阿狴又说:“可惜你我皆属一类。世人恶你而敬我,不在你我,而在人言。误为你勾人魂魄,见我金火护体乃以阳克阴,殊不知你我皆为阴曹地府宾上客,我更甚你一筹。勾魂吞命实皆我为,你不过,类一记账先生罢了。”
我对评价倒是毫不在意。不知者无罪。我只是好奇阿狴怎么和当今圣上联系的。
“你为何顺着皇帝的意思,祝他一臂之力?你就不怕误了改朝换代篡改天命遭天雷?”
“我们相互需要。无常。我想借他的帝位名传千古,也好让他们知道我阿狴的名声。而他,不过是想借我的神威稳固江山,显示他真龙天子的身份。我们各取所需,这是默契。我们与天下,是个秘密。有我在,就是天命。”阿狴笑着,掌中流火明暗闪烁,和着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