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魔王的赌约 新的见闻与故地
璃非头上背弃者的名头已经挂了十几年，反正不招人待见，那就去到没有人类的地方走走。
就算璃非习惯了孤独，可有些时候，他几乎无法忍受，若不是当初亚尔兰斯的要求以及自己的恪守，那些民众的偏见、无知和愚昧一定会让他大开杀戒。
他也并非依赖于卡维因，只不过卡维因明面上所表露的政治目标是达成那些理想的必然之举。
就算发现他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璃非也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十几年了，要离开，也无处可去。
几天前，突然现身来找自己的魔王夏狄罗说了一番奇怪的话，璃非意识到了这个魔王的非同寻常。
不过，现在他还无法相信他，因为许多的说辞也许会如同当年卡维因的承诺一样，总是说得好听，做得不行。
再者，或许因为逝去的人的缘故，璃非不抵制成为魔，却更愿意做一个人。
虽然她说过，都是生命，没有区别，不该有尊卑贵贱，不该有摩擦成见，可她也是一个人类。
既然如此，那就姑且先站在人类一方，就算这一方甚至不愿意承认他，希望他赶紧去死。
璃非也曾觉得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于随便，可在这样的时代里，什么又是不随便的。
当到处都充满了荒诞，他的随便也就微不足道了。
……
遇见夏狄罗后，璃非进入魔族边境的树林里，又沿着魔族一方的边境线内侧走了几天。
他要回到当初亚尔兰斯和维安莉娜生活的地方。既然说过会回去，就一定会回去。
两年大战后，人族获得了边境线的推进，但人类还没有侵及当初那片混淆不清的原始密林。
不过，魔族也需要开发，一路走去，很多原来荫庇之地，树木已经被砍伐，留下光秃秃一片树桩。
一些小小的魔族村子或聚落也在这些地方周边形成，成为从前只有野兽的密林中新的风景。
璃非在行进的过程中，也途径了一些存在魔族的区域，并且还在其中一个小聚落里逗留了一晚。
这些魔族形态各异，有着五花八门的外观和肤色，有的穿得破破烂烂，有的还衣不蔽体。以人类的审美来看，其中一些看上去极度丑陋。
不过，璃非却并不觉得生命的表面会决定他的本质。至少，在这些魔族生活之处，他所感受到的氛围和在人族完全不同。
有些魔族的形态和人类没有区别，尤其是力量强大的魔族，外形也会更加趋向于人类那样的样貌。加之璃非的魔族血统，也能被当做魔族一员。
所以当璃非就这么大摇大摆、毫无阻拦地进入魔族地界时，并没有被这些散落的魔族聚落所阻挡。
虽然凭他们的力量，也难以阻止璃非，不过，当其中一些拿出些许微薄的食物要给他这位风尘仆仆赶路的人时，璃非心中感触良多，难以言表。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们的行为不是因为他的外表和力量，而仅仅是出于一种朴素的善意。
就像是当初维安莉娜一样，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救下了自己。
因此，在即将进入原始树林的前一晚，他决定停留在其中一个聚落，感受这些魔族的生活。
由于这个举动，这路上的所见所感，也让他对于一切有了新的看法。
他和普通的魔族交谈，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并在后半夜与聚落的首领于篝火下促膝长谈。
没有一个魔抵制他，疏远他，害怕他，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堪，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尊严，并把这份尊严也分享给其他生命。
至于人类，璃非从未在这个群体中感受到什么，一直都只是好像背道而驰的关系。他想成为人，但没有人同意。
因为血脉的混杂和不同，人群只会排斥他。但明明都是生灵，为何总是要你死我活。
璃非思来想去，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但眼前所见和经历，却是实实在在。
一帮可以说是活在世界最底端的生命，处于水深火热，随时有被毁灭风险的生命，也能寻求生命中简单的幸福，在寒苦中追逐快乐。
只要存在，就一定有自身的意义。
他们贫穷，却不卑微；他们苦痛，却不屈服；他们活在泥泞，却互相平等；他们随时会死，反而更加用力创造生的意义……
璃非的停留，让他收货了无比珍贵的东西，受益匪浅，也让他对夏狄罗这个所谓魔王有了新的认识。
……
第二日，璃非很早就告别了聚落的魔族，径直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出发而去。
当朝阳走上半边天，微风起伏，晴空万里之时，他回到了心中认为的第二个家。
他没有直接去那个小木屋所在的地方，而是先去了曾经和维安莉娜一起待过的水潭。
当年的景观已经荡然无存，只有数不清的黑色枯木呆板地躺在一片快要干涸的死水上，散发着弥散久远的腐臭。
又想起那时候这里美丽的风光和天真的人，璃非不由得心头一痛。
当初明明什么都有，到了如今，却终究只是一场空幻。人已非，物也不知所踪。
璃非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维安莉娜那期待的眼神，越是回想起，就越是让自己后悔不已。
他想要哭，可在人类地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怎么去哭，他早就忘了。
耳边还在回想起维安莉娜的话语：“带我一起走吧……”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做出另外的决定，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呢?璃非想着，不由得鼻子一酸，后来的事都已发生，命运即是注定，但为何这种注定如此苦涩。
他站了许久，离开这滩早已没有生机的死水，回到了当年小屋的近前。
此刻，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就连烈火灼烧后的灰烬，也早就随风而散，不留一星半点。
璃非还是很清楚地辨认出小木屋当年的位置，那里已经是又一个大坑，坑中碎石布满，杂草丛生。
他走到坑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看着这经历过绝望后产生的风景，静默不言。
当初说过一定会回来，现在已经兑现了诺言，可一切早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璃非的心在抽动，他的归途，不是为了重逢，而是为了祭奠……
那时候，当亚尔兰斯将璃非叫到一边时，他们都没有想到，维安莉娜会在一旁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她知道了璃非第二天就会离去，也知道了父亲不想要自己和璃非一起离开，可当她听父亲说璃非是琴的儿子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你是琴的儿子吧……”，亚尔兰斯的话语提醒了璃非，也刺痛了维安莉娜。
她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一时间难以接受璃非是杀死自己母亲的魔族将领的孩子这个事实。
父亲说过，不要去憎恨，她也说自己不会憎恨，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恨意都没有。
维安莉娜完整的家庭，就是因为璃非的母亲才破碎的，为什么不能有恨。
亚尔兰斯没有去追回维安莉娜，而是让璃非去追。他明白，这种时候，只有让两个孩子面对面，一切才会解开，不留遗憾。
当璃非在密林深处寻到维安莉娜时，她正躲在一片草丛中抽泣，肆意的眼泪抹花她白皙的脸。
璃非心中一紧，他从没看到过她哭泣，这是第一次。虽然过去的时光里，偶尔会感觉到她的心情低落，可她不会哭。
维安莉娜就像是璃非的天使，总是带着笑容，告诉他积极地面对世界。如果他自己不行，那她就陪着，两个人一起。
但那个时候，璃非猛然间发现，其实这个女孩子，也和自己一样无助过，她也需要人来疼爱，抚平心中的创伤。
他在那时对于维安莉娜无能为力，自己的母亲，杀了她的母亲，璃非不知道究竟该如何……
他只能看着抽泣的维安莉娜，感受她的悲伤与苦痛，却难以帮她分担一丝一毫。
他只能看着她哭，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好久以后，当维安莉娜抱住自己时，璃非才从失神中惊醒。
他刚才想起了父亲和母亲，想起了过往的死里逃生，想起了和亚尔兰斯还有维安莉娜共同度过的经历。
可当维安莉娜来抱住他时，他心中只有这个女孩。
“对不起……你和父亲担心了吧，我们回去吧”，维安莉娜静静地说道。
那一刻，璃非已经明白，从此往后，他彻底亏欠了她一生。
璃非和维安莉娜一同回去后的第二天，他便要出发离开了。
为什么要离开，他也想过留下。可璃非还是想去为父母报仇，完成他们和亚尔兰斯的理想，最重要的是，他想为维安莉娜创造一个她想要的未来……
然而，在他告别满脸泪花的维安莉娜离开不久后，人族的精英就找到了那个木屋。
当初父母的悲剧几乎完全重演，当他感受到动静匆忙赶回时，亚尔兰斯已经重伤，维安莉娜被人挟持。
看到父亲因为保护自己浑身是血而不去反抗，又看到突然赶回的璃非·尤伦，维安莉娜眼神一凛，自己拼命撞在架在她身前的剑上，就这么倒在血泊里。
在那些人类看来，这不过是平常的死亡，可对于亚尔兰斯来说，他的命也被一同带走了。于璃非而言，在那一刻，则是近乎半个世界崩塌了。
他和重伤垂危的亚尔兰斯杀了所有的人，战斗毁灭了周围的一切，所有的美好从那时起，彻底失去。
维安莉娜死了，亚尔兰斯也死了，璃非一个人走出了森林，去往外面那个纷乱的世界。
在战争的末尾，被魔族军队追得只剩一口气时，一个人及时出现，救了他的命。那个人即是独裁的大将军——卡维因。
后来，失去一切的璃非，似乎是不出意外地成了现在这样子，什么也没有做到，什么也无可挽回……
往事翩翩，璃非就这么静静坐着，毫不觉察天已经黯淡。他并不感觉时间过去很久了，只要在这里，就是地老天荒，也不会觉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