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恶魔天使
恶魔:
我曾经屠戮人间，把天空与河流染红，芸芸众生皆向我臣服，正义邪恶都向我低头。
我把苍穹捅破，痛诉令我不满的世界，把他们的一切都诅咒，打压那些自以为是的傲慢与极端，放纵自由与欲望的无限。从此我恋上暗红色血光的美满，爱上废弃者痛苦的叫喊，那是我的快乐，也是我的心愿。
我看过星辰的陨落，见过大海的干涸，我经历过沙漠变成绿洲，也经历过高山化为腐朽。我知道智者的智慧始终受限，我明白愚人的蠢昧并非全部，我清楚海上的黎明波光涌现，我通晓宇宙的古今令我生厌。我似乎永远是旁观者，我似乎永远是堕落者。
我站在高处，无人同我说话；我躺在低谷，无人同我说话。
我被从诞生我的世界剥离开来，被无法定义的正义打成罪人，我没有过错，可我的日子也不曾好过。
总有人唾弃我，因为他们害怕我，因为他们嫉妒我，因为他们不懂我，因为我是一个恶魔!
我并非生来就爱杀戮，也并非生来即是恶魔。我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杀死我，我不曾是一个恶魔，直到有人把我定义为恶魔。
从前，我不会去界定何为正，何为邪，我只会饿了吃东西，困了睡睡觉，无聊了就看看世界。我不明白所谓秩序的制定者究竟编写了怎样令人作呕的规则，总之，现在我是恶魔，感谢他们赐予我的名号。我不再保留本性，我开始大开杀戒，我要用黑暗斩断光明，再把黑暗一起斩断，我要摧毁我所有的不喜欢，我要铸造我爱的伊甸园。
那些美好总埋在心底，我当初最大的天真已经羞于启齿，最近，我甚至开始发现我的心在滴血，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我早已经没了眼泪，看向世界的双眸总是血红，我在愤怒，世界也知道我在愤怒。
我不会服输，我也不会输。我不相信奇迹，但我本身就是个奇迹。千百年后，我将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一段史诗，没有人能记住我的名字，但他们都知道我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已经无法抹去我的痕迹，尽管除我以外，可能无人知我来历，无人知我结局。
我总是制造悲剧。别人的悲剧，我眼中的喜剧。我总是知道喜剧同样源于悲剧，可是我还是喜欢直接的暴力。那些暴徒，那些罪犯，那些心术不正者，那些伪君子，没有人不忌惮我这个从天而降的煞星的暴力。我抓住他们，揪住他们的头发一把提起，用剑把他们拦腰斩断。我杀了人，他们死得很快，还可以死得更快。
我完全不把一切放在眼里，因为我知道，世界同样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又何必以礼相待。
几乎没有人能制服我，直到她的出现。她是一个天使，也许是正儿八经的能够杀死我的神，也许是堂而皇之的无能名号，至少在她出手后我知道她目前介于两者之间。她能打败我，可她不能轻易杀死我。
她对我讲了很多道理，很多很多的道理。她不厌其烦，我也喜欢，因为那样至少我不用和她以死相搏。她的道理我都懂，可是，生活是没有道理的，这个世界是没有道理的。
又一次，一群恶棍需要我去屠戮，令人间畏惧的恶魔再度出征，整个军队仅我一人，但是我能杀光一支军队。
我杀了当场所有人，她似乎还没有来得及阻止，我想，让我停下的是我自己。
我的大剑杀死了一个无辜者，那是一个小女孩，剑尖直戳心脏，而她却含笑倒下，眼神中如释重负。
身处荒芜的人间，曾经扫荡过地狱，不屑于天神的愤怒，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但在那一刻之后，我成了死者。她的剑刺穿了我的心脏。我竟然也含笑倒下，我的眼中同样如释重负，我想起了许多事情，我明白了许多事情，我憧憬着许多事情……
我知道恶魔不是恶魔，天使不是天使，唯独那含笑死去的，是真正的良善与本性。至于恶魔，她没有死去，她已经复生……
天使：
我曾守护世界，守护天际的蔚蓝与河流的清澈，保护芸芸众生的弱小，维持绝对公平的正义。
我保护星河的璀璨，打击妄图沾染光明的黑暗。正义的秩序永远不允许亵渎，我，则是正义的执行者。至少世界与我，都这么认为。
我曾踏足山巅，也曾涉足深谷，我膜拜这自然，我敬畏这天地，我爱江河湖海，我喜山川广漠，这世界的一切，都是我的热爱。
我不知道我的信仰来自何处，但在意识里，它是对的，它即是正确，至少世人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能救他们脱离苦海。可是在这途中，某些事情，我却不再确信了。
我从出生之日起，就担负守护世界，保卫生灵的重任，我会杀死施暴者，我会铲除邪恶者，可是，我发现他们似乎永远杀不完。
渐渐的，我开始想要做一个旁观者，我希望我只是一个旁观者，静观所有事态的发展，我不想再插手了，我发现我可能有些地方错了，即使那是众人以为的正义。我害怕，我畏惧，我心有余悸，正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公正无私，还是会心有私利，是谁被利用了?
每当我出现，总有人同我说话，因为我是天使，我是救助人间的英雄。他们乐意与我说话，我不介意，可是我真的不懂他们，而他们，也从来未曾懂过我。
我很偏执，我渴望铸就爱与和平的世界，那是我的理想，冠冕堂皇，看似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我就是想去做，这是我的理想，这是我的信念。我将用光明之剑击碎黑暗，并让黑暗永世不得翻身。直到最后，我发现，宇宙的黑暗，永生永世，清除不完。
我相信我不会输，也不会服输，但我已经动摇了。世界皆知我来过，世人皆闻我名讳，我是一个永垂不朽的传奇，被铭刻于史册，受到世世代代生灵的膜拜和敬仰。
我喜欢物质发展的喜剧，尽管我知道喜剧的源头尽是悲剧，数不胜数，难以计数。可因为我处理不完，所以我更爱至少能带来表面快乐的事。我反对用暴力，可我总是在使用它，没完没了，不见尽头。说实话，谁又真的喜欢暴力呢，恶魔吗?我不信。
我身经万战，无可匹敌，没有事物能在我的打击下反抗，直到他的出现。他是一个为祸世间的恶魔，我的任务是铲除他。可惜，我发现，我能压制他，但是我杀不死他。
我不明白，一个如此黑暗邪恶的恶魔为何杀不死。从那时起，我开始扪心自问，为什么?
我的名号并非堂而皇之，我能做的就是拔除黑暗，如果暴力不行，那么，感化他呢?
我开始不厌其烦地同他说话，他也不厌其烦地听了，可惜，没有用。就是这么现实，双方都接受了，就是没有用，就是无奈……
我相信我的道理他都懂，可惜，他不愿意。我开始学习他的道理，我发现孰是孰非这个问题的确难以捉摸，他的的确确错了，但是，我又完完全全对了吗?
我试着去理解他，感知他的一切，了解他的过去，慰藉他的现在，分担他的痛苦，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我同情他了。
他会懂我，他懂我，可是他不怎么和我说话。我甚至开始相信他，我一度认为我的信赖的信赖，即是他的存在的存在，我的心因他而不断充实着。
正义驱使着我，我们终究势不两立。他又去屠戮一群恶棍了，他令人畏惧，但不令我畏惧。他一人有如千军万马，所到之处鲜血遍地。
我想，我不想，最终还是想，阻止他。
我把圣剑刺向他，我知道，我几乎确信他会躲闪或是挡下，但是在他面前，我似乎永远猜不准事情。
我要了他的命，他要了一个小女孩的命，我的剑直入心脏，他的剑直入心脏。他们俩都含笑倒下，眼神中如释重负，在这世间，能读懂这眼神的，仅有我和他以及那小女孩，那一刻，一种东西感同身受。
我知道他死去了，在这荒凉世间，我曾经想过许多遍我为什么活着。现在，我毫发无伤，听着来自愚者的狂号与赞美，但在那一刻之后，我成了生者。忽然间，我想起了许多事情，我明白了许多事情，我憧憬着许多事情……
我知道天使不是天使，恶魔不是恶魔，唯独那狂笑欢呼的，是真正的愚恶与现实。至于天使，他没有活着，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