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冲 辉煌往事

“令郎如此胸怀大志，英武不凡，实乃少年俊杰，想必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如此卓越，将来报效朝廷，为国分忧，必立下不朽的功绩”

“是啊是啊，林家有此一子，倒让我也好生羡慕，犬子与之同岁，这一比，却是相形见绌”

……

看着前来的宾客当着父亲的面如此夸赞自己，时值八岁的少年林冲听闻，一时间竟有些恍然若失。

报效朝廷吗?那倒的确是好事，林冲自己打小也常听父亲言说，尽忠尽孝，才是男儿。

若真当如此，行之大忠大义倒也算得偿所愿。为了江山社稷而奋发图强，还有比这更崇高的事业吗?

那时年少的林冲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必定要有大丈夫之作为，让天下人知晓其名号。

然而，正当他在心中默默许下这样的决断，天空忽然黯淡，四下狂风不止。

一个深黑的窟窿出现在他的上空，霎时间一道漆黑的闪电轰然直奔而来，要撕裂林冲的身体。

一阵强烈的心悸，浑身开始颤抖，冷汗不住直流，背后已然湿透。

在这破烂的山神庙中，脸上印着冰冷发配刺字的林冲猛然间惊醒。

稍作冷静后，林冲渐渐平复了心情，至少死亡出现在梦中，而不是现实。

可是更大的空虚也开始占据他的心，因为那虽然是梦，但却是真切的年少的自己。

当初，他也是这样想的，报效朝廷，名动四海，而且做到了；现在，他收了这样的心思，戴罪发配，艰难营生，同样做到了。

辉煌的过去如同恍然一梦，这些年来，他得到的和失去的，到底哪样才算是真实呢。

坐在破烂冰冷的庙中，林冲把头抬了起来，望向同样残破的庙顶和山神像，发起呆来。

良久，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不禁无声地挂起了微笑，那是他自己的自嘲……

遥想从前，一开始便年少有为、平步青云的日子，实在令所有人都羡慕不及。

鲜少失败，逐步成功，用万夫不当的勇武，换来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名头。

又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也因此有了烙印一生的印记——豹子头。

虽然官阶不大，仅仅是个军中教头，但真材实学的林冲，已然声名远播，享誉天下。

事业上取得如此的成功，家庭也同样幸福美满。柔情似水，美丽端庄的妻子给他的人生更添了几分绚烂。

只可惜，幸福美满的生活终究到了头，林冲没有去惹事，却有人非要惹了他。

自那之后，朝中某些势力的丑恶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腐败的家伙们无时无刻不在蚕食这个国家逐渐黯淡的血脉。

他早该发现的，他早就发现了。

可惜，没有生的威胁之前，他始终愿意妥协，包括现在，他同样还在妥协。

本以为能事不关己的继续生活下去，但厄运最终还是找到了他。

所谓高俅、高衙内不过是那些厄运的代言人罢了，唯一不同的是，这家伙在那些蛀虫中显得尤其猖狂。

最初，自己的妻子被调戏，他强压怒火，恨不得立马杀人，却终于还是忍气吞声了，只因为对方有惹不起的身份。

那后来，对方根本毫无顾忌，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他也忍了。

但是，带刀进了白虎堂……林冲想着，不禁失笑。他怎会如此大意，像个被玩弄于鼓掌间的玩物，真就因此被发配了。

虽然免了一死，可是事业前程已然尽毁，人生的后半辈子再看不到任何光亮。当然他也知道，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光亮。

既然已经如此了，反抗也只是一死，为了家中老父和妻子，终究还是要强撑着活下去。

水深火热间的蝼蚁尚且顽强，他八十万禁军教头，有名有姓的豹子头，又怎么会去求死呢?

至少，对于朝廷和正义，他还心存着幻想，期待着黎明的转机。

他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会被证明清白，他幻想着某一天，能够重回家中，他幻想着某一天，能够真正得堪大用，他期望着某一天，那些代表厄运的家伙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只可惜，他也知道，很多事情，一开始存在于他的妄想，也只能是他的妄想。

如果没有正义能去执行，那么他林冲是否能勉为其难去做个代行者?从前，他对此想都不敢想，现在，他渐渐接受了一些现实。

虽然从小的教育让他认为这些想法极其危险，大逆不道，但此刻的境遇已经赤裸裸的宣示了那些陈腐服从的弊端。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勇气去做，他还想着为国尽忠，报效朝廷，至少这一点绝对不会是错的。

更何况，眼下的他只是一个看守草料场的阶下囚，每天都还要担忧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根本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情，默默无闻苟且偷生下去，似乎也足够了。

回想着过去的林冲静默望向庙中山神像的眼睛，颓然之间，人生的际遇一幕幕浮现，让他感叹，更让他失神。

那些事或许看起来简单，但作为亲历者，他心中有着不可名状的感觉。无限的不甘，只能在一个个寒冷的夜里化为梦中愤慨的低语。

如今，辉煌的往事如同一个再也不会联系的朋友，和他自己走在截然相反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好半天了，忽然的异动将他拉回，他才猛然间明白，过去的林冲，其实并不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