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课 言语之外的倾诉
课前导读
“一百个读者就会有一百个哈姆雷特。”的确,由于每个人的天性禀赋及认知经验等主观方面的各不相同,这自然就决定了我们看待问题的方式及最终所得出的结论也会迥异其趣。这一点在孤独症这一特殊群体身上,体现得就更是淋漓尽致。在日常教学活动之中,即便是我们时时处处都会凭借已有经验,尽量随顺每个孩子特殊的认知理解方式来展开师生互动和康复教学,但也难保不会随时踩到灵敏度极高的情绪地雷上——而这一个个地雷的主人,就是我们的孤独症儿童。
课堂聚焦
“昊昊(化名)?”怀着一如既往的美好期待,我又一次满腔热忱又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呼唤眼前这个低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男孩。为了帮助其对旁人的呼叫有所反应,我特地示范性地冲着他举起了右手,同时夸张地做出了回答“到”的口型。这一次昊昊终于有了行动上的一点反应,他飞速地扫过我一眼之后,马上又重新低下了头(谢天谢地,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有人打扰了其“自醉”状态而暴跳如雷)。正是在这“惊鸿一瞥”间,我从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尽管这里面也有不解、拘谨与慌乱不知所措等复杂莫名的心理信息。
“哇,昊昊真棒!”我一边夸张地大声夸奖着他,一边把一小块他最爱吃的薯片递了过去。看着小家伙儿津津有味地吃完薯片后,我不失时机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薯片桶,“老师这里还有很多薯片哟。”在美味的引诱下,昊昊这一次终于抬起了头。“好,再来一次。听到老师叫你的名字后要大声喊‘到’。”我残忍地利用强化物对昊昊反复进行着呼叫应答训练。因为我知道他是有语言能力的,所以便趁热打铁地想诱导出他更多的语言应答来。“昊……”
“啊——唧唧!”他突然焦躁悲愤地大声尖叫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在我举着薯片桶的右手臂上掐了一把。顿时,一阵钻心的刺痛令我浑身一哆嗦。等我抓住他不停奋力挣扎的双手后,才沮丧地发现手臂上已经无可挽回地渗出了一小片血红。昊昊刺耳的尖叫哭喊,再加上他拼力的反抗,更加剧了我手臂伤口的灼烧疼痛。
“哇啊!”
“哎,嗯哼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班里面那几个胆子小和听觉过敏的孩子被昊昊这么一搅和,全部都紧张不安地哭闹成一团。辅助老师刚刚安慰了这一个,那一个同学又剧烈地哭闹了起来。
在书声琅琅的普通学校里,这种几近于单行道的教育教学情境,基本是不存在的;而在我们孤独症康复学校,尤其是像我们班这样的中重度孤独症孩子,认知理解和情绪行为问题使得此种情形成为了我们的教学常态。因为他们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自如地表达内心的喜怒哀乐,更不能有效地理解外界所施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用“强加”一次更为确切)到他们身上的种种信息刺激及规则,因此,像昊昊他们这样经常出现情绪行为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句心里话,作为从事孤独症康复教育教学工作多年的特教老师来说,我们对于孤独症儿童的攻击性行为应该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与应对措施的。但像昊昊这样情绪爆发之突然、程度之猛烈的状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为了更多更全面地了解昊昊所时常发出的“启示性信息”,以便于更有效地探知其内心世界、处理其情绪行为问题,我们和他的家长进行了多次较为深入的交流,从而全面掌握了更多有关昊昊的第一手资料。相关信息状况大致如下:
教育训练史方面:在来我们学校之前,昊昊已经辗转在多家私立机构接受了感觉系统、听觉系统、社交沟通等各项康复训练。其在认知理解方面进步较大(这也是颇令家长感到欣慰的地方),到目前为止,昊昊已经能够认读与仿写二三十个生字词了。尤其是“100”以内的加法计算,他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了;在昊昊情绪稳定时,也能够用语言较为清晰地表达简单意愿,比如自己想吃什么或玩什么。但他在辨认同伴性别及物体颜色上还存在着较大困难,尤其是对于比较明显的光线变化非常敏感——这或许可以看做是导致其焦虑情绪的因素之一。
家庭生活方面:一开始,由于某些原因,家长们都会有些遮遮掩掩。不过在接下来的沟通交流并相互取得了一定的信任后,他们终于可以倾诉出在心底压抑已久的辛酸经历。原来,自从昊昊被确诊为孤独症以来,夫妻俩原本融洽的夫妻关系便急转直下。昊昊爸一直都不愿接受儿子是孤独症的事实,经常埋怨、责骂妻子没有照看好儿子,才导致现在的糟糕状况。作为母亲,昊昊妈每天除了带着儿子东奔西走地到处为其做康复训练外,还要操持起全部家务,其身心的疲惫与精神上的痛苦自然不是一般局外人所能够想象得到的。可是为了这个家,也为了给儿子尽可能提供幸福融洽的家庭环境,也只好“忍辱负重”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又要照顾好儿子,又要维持好紧张的夫妻关系并尽力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真的好累,好辛苦。”尤其是老公经常当着昊昊的面和自己吵架,这无疑严重影响到了小家伙的情绪及身心健康发展。最明显的影响就是,昊昊越来越频繁地无由哭闹、焦虑紧张;而孩子越来越剧烈的情绪波动反过来又加剧了爸妈之间本已十分尖锐紧张的矛盾冲突,并最终使得他们夫妻走到了考虑是否要离婚的地步,这无疑更使得昊昊妈倍感孤立无援而身心俱疲。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我们深深地认识到:要想较为成功地处理好昊昊的情绪行为问题,他那紧张的家庭生活环境就是一个首先需要加以重视的问题。为此,我们和学校的社工一起努力,多次与昊昊爸妈在一起探讨有关昊昊康复训练的可行性问题,尤其是突出了一个和谐融洽的家庭生活氛围对孩子健康成长的重要性,并在这一问题上与他们达成了共识。
其实对于很多缺乏安全感的孤独症孩子来说,也都像昊昊一样特别需要成人的关心爱抚。最为明显的一个例证就是,昊昊经常会撒娇一样地抓住或抱住老师的手臂,如果没有得到相应的拥抱或抚摸时,他就显得特别焦虑紧张;而当得到相应的触体安慰时,他紧张不安的情绪就会慢慢地放松下来(在此有必要澄清一个概念上的问题,“孤独症”相关定义中说孤独症患者一般都“排斥亲密关系”只是孤独症孩子处于低警醒度、低动机状态下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所以不可将之视为孤独症患者的标志性常态表现)。接下来令我们感到棘手的问题是:不论课间还是课堂上,昊昊经常会大声地自言自语或兴之所至地引吭高歌,要么就干脆躺倒在地上沉浸在自娱自乐的状态里。如果成人对此进行干预或制止的话,不论方式怎样,都会导致他大发雷霆地又哭又叫,甚至还伴有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头部或掐人抓人等攻击性行为。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好几位老师的手臂上都曾留下过他的“杰作”。班里很多同学也都因为昊昊的这种哭闹及攻击性行为而显得紧张不安,甚至胆怯地捂着耳朵大哭起来。
说句心里话,每次看到昊昊那惊恐迷茫的双眼,想到他父母那一脸的疲惫与无助,还有他们苦苦撑持着的家庭时,我的心里总感到特别酸楚与沉重,同时也会有一种深深的内疚与自责,责备作为特教老师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找到更有效地处理其情绪行为问题的方法。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们都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着昊昊一起玩耍。他喜欢肢体触摸,我就趁机微笑着紧握住他的手臂,像做游戏一样地帮助他做放松练习;他喜欢转圈圈,我就经常抱起他玩“坐飞机”的游戏。当然,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也会不失时机地引导他进行简单必要的意愿表达或心情描述等社交技能训练。他特别迷恋书写汉字,我们也会手把手地教他写好每一笔每一画,并尽可能地帮助小家伙将所书写的汉字加入到日常语言交流里来。渐渐地,我们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昊昊跟我们在一起时会显得特别开心、特别放松,这的确令人大受鼓舞。
接下来,我们就利用彼此之间终于建立起来的宝贵信任,因势利导地转化着他的一些不适应性情绪行为问题:他一躺在地上,我们马上会果敢又不乏温柔地将他扶起来,并顺势和他玩“坐飞机”的游戏;昊昊脸上一露出焦虑茫然的表情,我们立刻会握住他的手逗他玩上一会儿。久而久之,他已不再反对我们对他行为的干预和引导,也不再对我们为了防止他攻击别人而握住他的手表示强烈抗拒了。
直到如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昊昊一连两个多星期都没再出现大的情绪波动时,他妈妈脸上所流露出的那份惊喜与欣慰。
由昊昊自身的问题扩而充之:在长期从事孤独症康复教育教学的工作当中,我们几乎天天都能见到学生家长那无助、无奈与焦虑的表情,也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孩子们那表面冷漠而内心热烈的情感,他们因无处表达、不会倾诉而焦虑着,痛苦着。作为一名特教老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努力地钻研业务知识,更加全心全意地去与每一位孤独症孩子进行“特殊的心际交流”,从而能够更好地体会他们的所思所想,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学生家长对我们老师的信赖和期望。
毋庸讳言,孤独症康复教育教学工作是辛苦的,失落感与挫败感也时常困扰着我们。但是,只要这些孩子能够一天天快乐地学习、健康地成长,只要学生家长能因此而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和逐日增长的信心,我们也就获得了最大的价值归属。
其实,昊昊毕竟只是众多有情绪行为问题的孤独症儿童之一,像他这样突然之间暴跳如雷,要么攻击别人要么伤害自己的孩子还有很多。因此,在同行之间的交流中,我常常颇带调侃地强调一个观点,那就是在具备足够的耐心与爱心之同时,我们特教老师还必须学习一些防身的“硬功夫”,否则你将无法在特教岗位上“自保”。这尽管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但毕竟也不是废话,因为面对这些具有攻击性的孩子时,如果我们连自身的安全都保证不了的话,那又怎能带领这群“特殊的子弟兵”们在康复之路上昂首阔步呢?
当然,从更深的层次上来说,如何有效地找寻到孤独症孩子情绪行为问题背后的主客观刺激因素,的确是一个值得在工作实践当中不断加以摸索、提升的重大课题。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给一个个自伤与伤人的昊昊们营造安全健康的幸福童年,给学生家长和我们自己一个不断努力进取的理由。
课后检视
由昊昊的这一具体案例,我们有必要对“孤独症”这一特殊群体本身,结合实际康复教育经验所得,进行重新甄别和再认知。具体如下:
1.孤独症孩子是否无法与人建立亲密感及温暖感情?孩子是否会主动找寻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成人,譬如母亲或主要照顾者?如果他有这个能力,那么他是否喜欢这种亲密的关系?
2.孩子是否会使用表情动作及情绪的特殊表达方式与别人沟通?比如使用微笑、皱眉、点头及其他的互动姿势,与别人持续进行一连串双向的情绪信息交流?
对以上这些问题的回答如果是肯定的,那当然会大大有利于孤独症儿童情绪状态的稳定性;而如果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