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伯格作品13册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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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给幸存者

罗莎属于名为阿邦当斯的品种,这个名称来自三条姐妹河流之一,从很多瀑布的高峡流进湖里。她的颜色是红褐与白,白斑多在腿的内侧、下腹和脖子的垂皮,所以你会觉得她是一头红褐色的奶牛,刚从一条牛奶河涉水而过。她生过四头小牛。总共四次,在她宽大的后腿之间,一头形状完美的动物在子宫内发育,然后生下来,有着红褐与白色软毛,小角,蹄子,睫毛,牙齿,耳朵,性器官。总共四次,分娩让一股奶水流进她的硕大乳房,她的乳房就像一轮圆月在山的后面升起。

马蒂娜养了六头奶牛,罗莎的奶水是其中最好的。生完小牛,她每天的奶水多达二十升。

“奶牛就像酿酒坊。”马蒂娜说,“要想奶水好,你需要好的牧场。”

她的牧场小屋在高山上。她在那儿做的黄油是村里最好的。

马蒂娜五十多岁。她丈夫在山谷一家锯木厂做工。在高山牧场,跟她做伴的是个老头,大家叫他若塞,虽然他的真名是尚·路易。

若塞没有家,来自山的另一边。他声称做了一辈子羊倌,或许是真的,但没人太过相信他的话,因为他通常说些酒话。他住在马蒂娜和她丈夫那里,作为收留他的交换,他给他们做工。如果有人聊天时问起:哪个若塞?大家总是把他叫作马蒂娜的仆人若塞。

“罗莎疯了。”一天晚上,若塞对她说。

“你为啥这么讲?”

“她三次受精,一次也没中。”

“我们试第四次。”

“她一个月两次发情会疯的。你早该卖了她。”他嘀咕道,“我在山下就说过。”

“她是我们最好的奶牛。”

马蒂娜有一把轻快的嗓音。

“我照料了五十年奶牛。”他咕哝着,“五十年。”

“我觉得你不能再喝了。”

她说着,从桌旁站起来。她不让他碰那几升酒,那是她留给自己或偶尔来的客人的。他自己从来不存太多的酒。他更喜欢趁着运奶酪下山或取面包时到村里去,回来在帆布背包里装个四五瓶酒。

他没理睬让他少喝的话。

“女人!”他继续说,“我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我把要做的事情放在一边,把做完的事情放在另一边,很简单。有个女人在旁边,啥都不简单。”

“可怜的若塞!”

“但是罗莎疯了!”

小屋有个昏暗狭小的木房间,就像航船的船舱。对着门的尽头是个木台,那就是床。

他不再出声,慢慢走到门口。他的心情可以变得很快。开心时,他跳舞一样地进门。消沉时,他走出房间,仿佛要让这个世界自我毁灭。

房间挨着牲口棚,只隔一道木板。从床上,马蒂娜听得到山羊撒尿。不过,即使这道墙厚上一百倍,她也听得到那晚惊醒她的撞击。它回响着,仿佛整个木屋都被撞了。

他俩同时走进牲口棚。

“怎么回事?”马蒂娜问。

老头眼神兴奋,看起来又快活了。

罗莎站着,盯着手电筒的光。另外五头奶牛安静地躺在木地板上。山羊也盯着,带着通常会有的矛盾表情,惊奇而嘲弄。

“不是打雷。”若塞说,“天空……”

“是什么声音?”马蒂娜打断他,“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你没睡着?”

“没。”

“那是什么声音?”

“就像有人想要打穿地板的声音。我以为是你。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女主人出事了,我告诉自己。她需要我。我要下去看看她。”

“去外面瞧瞧看有啥。”

他步子轻快地走了出去,不再拖着脚步,一个目标明确的男人。

“跟湖水一样平静。”他回来时说。他习惯使用不合时宜的措辞,仿佛在说自己的过去。

“很神秘。”她说。

“我敢说是罗莎。”

“我正梦到罗莎,那个声音就把我惊醒了。”马蒂娜说。

老头凑近一步。他的眉毛、太阳穴和鼻梁就像烤牛奶的皮那样起皱。她犹豫片刻,仿佛要问他什么。但她显然随即打消念头。他的过去是个谜,并非因为他不愿回答问题——他一直都回答——而是因为这些问题注定没用。

“对,我在做梦。我们不在这个小屋,我们在山下。我去厨房睡觉。是在梦里。但之前我让你帮我推床,卧室的大床,主人就在这张床上出生的,把床斜着推到窗户。我们一起推。为了不让罗莎跳出去。摆张床是个屏障。但我醒来明白罗莎不见了。”

“大多数的梦都很可笑。”他说。

第二天早上,他带奶牛上去吃草时,她检查了一下牲口棚,看看夜里把他们惊醒的东西有没留下什么痕迹。

若塞抱怨女人总把事情弄复杂并不正确。在高山牧场十个夏天,他俩未必商量每天要做什么。他赶着奶牛和山羊出去;赶着它们回来;他打扫牲口棚;他劈柴;他照料马。他对待马,就像它不是主人养的而是自己养的。也许这是因为年龄,因为马三十岁,他七十六岁。“以马的年纪,”他说,“他比我老。”马蒂娜则挤牛奶,打黄油,做奶酪,给两个人做饭。

眼下她在检查牲口棚的墙,两边的门,他用铲子把牛粪从墙上一个窟窿推下去的木槽,她刚好走得过去而他得低头才行的横梁,饲料槽,拴奶牛的链子。她没发现是什么把她惊醒的迹象。

她上到阁楼。没东西掉下来。他睡觉的干草堆有个深窝。他的几件衣服挂在一根梁上。正要走开,她看到干草堆旁一个打碎的酒瓶瓶颈。她跪下来找瓶子的其他部分,但什么也没找到。跪在地上,她可以透过地板缝隙看到下面。

她回到牲口棚,提起裙子,岔开腿站在奶牛撒尿的木槽上方。一边撒尿,她一边望着上面。罗莎头上的地板有裂缝,有一块全裂了。

等他回来,她让他看木板的裂缝。

“正好在我睡觉的下面。”他说,“我告诉你她疯了。”

“她拴着的,怎么会撞呢?”

“奶牛疯起来,你会大吃一惊。她可以灵魂出窍,然后再回来。”

“木板的裂缝也许早就有了。”

“也许吧。”

“那么是谁弄出来的声音呢?”

“罗莎!”他拧紧一张脸,因为这么清楚她还不明白。

几天后,奶牛想上他。

“我看她从后面来。我运气够好转身看到她来。她冲下山,前腿离地!她会弄断我的背的,五百公斤像那样压在上面。七十六年了,我的背让我两腿站直,这可不是坏腿。”

“你怎么办?”马蒂娜问。

“这是一双男人的腿。”

“那你怎么办?”

“我跑到一边躺下。”

“躺下?”

“躺地上。不让她有目标。哪怕一头疯掉的奶牛也上不了地上的一个影子。”

她乐得拍着自己的腿。他们坐在桌旁快喝完汤了。

“不过你也瘦得跟影子一样。”

他的肩膀很宽,但身体其他部分看起来总是藏在衣服的皱褶里。

“我知道我在地上更安全。”

“她可能踩到你。”

“她如果上我,会弄断我的背的。”

“天理不容!”

“我老了,比起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小洞,我更靠近那个大洞。”

“但这个小洞还是让你有兴趣!”

“明天我下山。”他说,并不接招,而是喝着杯子里的水。“明天下午。”

“你可以带着奶酪。”她说。

他很满足坐在黑暗中,抽支烟,偶尔走到门口吐痰。但黑暗让她烦躁,除非她在床上。如果坐着,她愿意读书。她最喜欢的书是关于世界其他地方的:中国,巴黎,大溪地。黑暗中,若塞的脸现在勉强可辨。村里其他老人脸上的皱纹和眼袋,可以归入有日期和讲得出细节的事件与阅历;他的依旧神秘,跟任何故事都不相关,就像一棵树的树皮纹路。

“我在想,”他说,“她兴许闻到我在她的上面睡觉。”

马蒂娜点点头。静悄悄的牲口棚内,奶牛都躺下了。外面,大山在星空下旋转。那晚,若塞跳舞一样地走出房间。

她脱掉大部分衣服。他俩共用一块镜子的碎片,一张扑克牌大小,挂在门外墙上。早上,她在镜子前梳头,每周一次,他在那里刮胡子。高山牧场没人知道自己啥样。她光脚站着,他又折回来了。

“我告诉你她疯了。”他说。

“没事儿,若塞,你要是说对了,我们秋天就把她卖了。”

她弯腰爬上木台,因为屋顶太矮。从站着的地方,他看到她的白色身影,模糊但又像朵蓬松的云,拖着白腿。

“我不要睡那个角落。”他说,“会刺激她。”

“你看着办好了。”

“我最好还是睡外面。她闻得到我。”

“行了,若塞,你又不是公牛。”

“一头老公牛,很老的公牛。”

她在木屋深处轻轻地笑着。

第二天下午下山前,他对她咕哝道,她应该留心一下奶牛。也许,长者很少得到服从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很少坚持自己的话是千真万确的,这是因为他们觉得,比起他们从不谈论的那一个大道理,这类特定的真理不过小事一桩。

等他带着三条面包和五瓶酒回来,他的眼睛泪汪汪地睁开。这说明两个小时的上山路程,他喝了一瓶酒。他去赶奶牛回来,在山坡上晃了一两次,仿佛扑进一个新朋友张开的手臂。然而一刻钟后,只赶着五头奶牛回来,他相当清醒。

“罗莎不见了。”他很严肃地说。

“她肯定走到高处了。”

“我去看了,没见着,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你听力不好。”她说,“我去看看。”

“你可以是个聋子,”他答道,“你也可以耳朵很灵,但什么也听不到的话,就没啥区别了。”

“她以前从没走掉过。”

“她以前从没发疯过。昨天她想上我。我给你说了我怎么做的吗?我看到她过来,我躺下来。今天她闻到风里有公牛的味道。”

给其他奶牛挤完奶,他俩出去找罗莎。蚱蜢的后腿抬起,蛇一样不断发出嘶嘶声。肉眼望得到二三十公里外。她大步走着,比若塞走得快,或许因为发生的事情更让她吃惊。山坡下面,牲口的颈铃就像每晚那样响着。然而还是不见罗莎。

冬天没法准确记住牛铃的声音。譬如,你忘了夜里它们星星一般叮当作响。同样,一旦季节转换,你也没法记住六月的夜晚有多长,那时光线和大山看上去都像永远不变。在这片延伸至地平线没有尽头的光亮中,快到十点,若塞发现罗莎躺在草丛里,就在小屋一百米处。看到她,这么安静也这么近,他吓了一跳。

“耶稣!”他嘀咕道,“你在这儿多久了?”

正午左右大约一个小时,奶牛躺下来反刍。那天下午,她们起身时,罗莎离群爬到小屋上方的山峰。她的离群显然目标不明。她从山峰走到另一边,那里开着杜鹃花,有些地方的陡坡有三十度。平原的奶牛可能会跌死。但罗莎在山上过了六个夏天。若是没人,她甚至知道怎样打开牲口棚的门;她把门打开,其他奶牛跟着她进去。在下一个山谷的谷底,罗莎小心翼翼走过森林,因为有裂缝的岩石和云杉的树根就像天然陷阱,一头笨重的动物可能掉进去摔断腿。走出森林,她爬上另一个山峰,在那儿俯瞰着第三个山谷。

这个山谷的牧群有八十头奶牛和两头公牛。公牛是白色的,属于夏洛莱种。罗莎哞哞叫着。她叫了不过两次,一头公牛就发现天边这头奶牛正在发情。他急切地朝她爬去。第二头公牛也跟着。

罗莎有没有想从第二头生猛的白公牛面前退却?她面对的是山坡而不是山顶?她是不是更加疯狂,等着第三头公牛或第一头回来?接受了第一头公牛,她的渴望是不是有所缓解,让她的脊背只能承受较轻的重量?每头公牛几乎重达一千公斤。这些问题永远没答案。两头公牛下山回到牧群,罗莎踏上回家之旅。

等她看到她能打开的门,疲惫压倒了她,她躺下来。或许在这胜利时刻,她依然平安无事。休息完了,她前腿跪着,想站起来走到牲口棚。可是,不但没能抬起后半身,那个有着持续需求迫使她翻过一座山的后半身,她的后半身反而往下倒,整个身体也跟着。她滚下山坡。每一次,弯曲的腿划过天空重新落地,她都想把腿插进泥土,但每一次,庞大身躯的冲力让她无能为力,她又滚了一圈,每滚一圈,她都愈滚愈快。

若塞用脚量了量,发现她滚了一百米。她最后怎么让自己停住的,这是另一个谜。他耸了耸肩膀。然而她停得正是时候。下方几米开外,山坡倾斜到几乎四十五度,那就什么也救不了她了。她会撞到坡底的大石头。一堆卖不出去的碎肉和骨头。

“罗莎回来了!”他叫道。

马蒂娜跑了过来,突然停住,看着奶牛出乎意料地躺在地上。

“她把腿摔坏了?”

若塞摇摇头。

他俩又推又拉想让奶牛站起来。她动也不动。

“我们弄不动她,就靠我们两个。”

“早上我下山去找人帮忙。”他说。

“我不能让她一晚上单独在这儿。”马蒂娜坚持道。

“奶牛只是动物。”他说。

“我要跟她待在一起。她会滚下去撞到岩石那里。”

他迈着沮丧的步子走开了。

“二十七年,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奶牛出事。”她轻声说,摸着奶牛的角和耳朵,“愚蠢的事故。愚蠢的奶牛事故!”

罗莎用她心满意足的眼睛跟随着女人的动作。她的两只角冷得异常。

若塞肩膀上搭着几条毛毯回来了。他平静下来了。

“我跟她待在一起。”他说。

“但我也不会睡。”马蒂娜说。

他们用毛毯盖着罗莎,然后自己也盖着。

“她知道怎么回事。”马蒂娜说。

奶牛疼痛时很少出声。她们顶多用大鼻孔喷着粗气。

裹着毛毯,他俩望着山谷的远方灯火。天空清朗,银河像一只雾白色巨鹅,啄着一口罐子的边缘。

“她能动就好了。”马蒂娜嘀咕着,“我可以给她挤奶。”

她躺在奶牛的脑袋旁,手腕缠着套索。他躺在奶牛的四条腿之间。

“这些村子整晚有灯。”他说,“一,二,三,四,五,六,七,但没一个是我的村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口琴。自他应征入伍后,这把口琴跟他五十年了。那时他还年轻,常常假装在吹一把看不见的小号,只用嘴唇和手。要是别人请求,他就吹着这把不存在的小号,给整间营房带来娱乐。一天晚上,一位友好的军士说:“你吹得够好,应该有东西来吹。这里,我有两把。这把拿去。”于是他有了一把口琴。

眼下吹着口琴,他的脚敲着山坡,望着下面的点点灯光——就跟一把汤匙上落下来的糖粒一般大小。

他吹了一曲波尔卡,一曲瓜德利尔,一曲华尔兹,《月桂树上的夜莺》,一曲利戈顿。他俩后来都不知道他吹了多久。夜里变冷了。他的脚在山坡打着拍子,他的两手在月光中抚平和激发每一段旋律,仿佛那是奇迹一般停在乐器上的一只鸟。所有音乐都是关于生存,唱给幸存者。罗莎动了一次,但她挪不动麻木的后半身。

等他不再吹奏,马蒂娜轻声说着,仿佛在说出生的孩子。“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常吹口琴。”

“十二年前。”

“主人问你”——她现在笑了——“你会不会吹《迷人的罗莎莉》!”

“十二年零两个月。”

“你还记得月份!”

“对,那是四月。有雪。我敲了门,问我可不可以睡谷仓。你说可以。第二天化雪了,再后一天我帮着种土豆。那天要是没化雪,我现在不会在这儿了。”

“我们家只有几个女儿。”她说,算是解释。

他俩听着罗莎的艰难呼吸。

“主人跟狐狸一样精明,不是吗?他常把钱放桌上。你知道不?他常在夜里把钱放那儿,看我是不是很老实。有一天我跟他说,‘您不用担心!我吃自己的钱,但我不会吃您和女主人的!’”

想到十年前这番敏捷回答,他唱了起来:

晚上好!晚上好!

你给了我月亮!

当他想不起更多的歌词,他继续吹着口琴。他在给她唱小夜曲。他隔着靠在地上的罗莎的脑袋唱给她听。不时,出于机智,他不再看她,而是看着对面山峰。他在给大山和女人演奏。给死者和尚未出生的人。

然后,笑着,他又唱了起来:

晚上好!晚上好!

你给了我月亮……

最后一个音符,他的嗓音像风暴中一棵松树那样嘎吱作响。山坡上没一丝风。然后,他把贝雷帽拉到耳朵上,脑袋躺下睡觉了。

过了五分钟,马蒂娜说:“明天我们要是可以让她在牲口棚站起来,她还有救。她想站起来,我感觉得到,若塞。”

他膝盖蜷缩已经睡着。他张开的手,尤其手掌,落到奶牛的乳房上。一旁是一个空酒瓶,他肯定是掖在毛毯下面拎过来的。

第二天早上,八个邻居来拖罗莎,把绳子拴在她的四只脚上,拖过草地,拖进牲口棚。他们说要用滑轮和绳子把她吊得站起来,但是牲口棚的屋顶太矮了。他们走后,马蒂娜继续苦思怎样才能救罗莎。

她把几块木板推到她的下面,希望把她撬起来。她让若塞站在一块木板的顶端。他使劲上下跳动,直到他得停下来提裤子。但是什么也动不了奶牛。她的自满神情变成漠不关心。她的一块块白斑被牛粪和把她拖过来时沾到的泥土弄脏了。

依照马蒂娜的指令行事时,若塞不停摇着脑袋。

眼下她有了个主意,他们应该把木块钉在她后腿旁的地板上,这样如果她想自己站起来,就有东西顶着。若塞砍了几块木头,钉在地板上。

屠夫的卡车来的那天,罗莎被拖出门,拖上斜坡拖进卡车。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只是转着眼睛,向上转着,直到只剩眼球下面的蓝灰色可以看见。

在卡车里,她最后一次想要挪动沉重的身体,肌肉,组织,器官,通道,血脉,所有这些让她为一头公牛而疯狂的东西,让她成为一头产奶二十五升本文开头提到产奶二十升,此处原文如此,疑误。——编注的奶牛的东西。但她动不了。山坡的寒气正在侵上她的脊背。

马蒂娜爬上卡车,把一抱麦秆塞在罗莎的侧身和后轮周围尖利的金属罩之间。下山的路都是凹坑,她不愿意这头动不了的动物受苦,皮肤被金属磨破。

“她是一头奶牛。”卡车后门关上时,其中一人说道。

“一头可怜的牲畜。”另一人说。

若塞盯着卡车离去,车子开出视线很久了,他还站在满是车辙的路中间。

“喂,若塞。”一位邻居叫道。

他转过身,挥挥手,跳了三下舞步。

“来喝一杯!”

他消失在牲口棚里,在那儿看着比他还老的那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