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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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儿童的梦

我觉得我们的进度太快了,让我们后退几步。在我们最终尝试利用解析技术解决梦的歪曲的困难前,最好先缩小范围,分析那些没有被歪曲或歪曲程度很轻的梦,以避免这种困难,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这种梦是存在的。但这样做又会与我们所掌握的知识的发展过程相偏离,事实上,只有持之以恒地运用我们的释梦技术,并对歪曲的梦进行完整彻底的分析后,我们才能意识到完全没有被歪曲的梦的存在。

这样的梦倒可以在儿童身上找到。他们的梦简短、清晰、连贯,易于理解,不模棱两可,但毫无疑问它们还是梦。然而,不要认为所有儿童的梦都是这样。在儿童时期就会出现被歪曲的梦,被记录下来的五到八岁的小孩的梦显示,它们已具备成人的梦的所有特点。但假如你们把年龄限制在初具意识的心理活动的阶段,即四到五岁这一时期,你们就会发现一系列所谓幼稚的梦。在儿童时代的后期也偶尔会发现这样的梦。即便是成人的梦,在某种情形下,也和这种具有代表性的幼稚的梦相差不多。

根据这些儿童的梦,我们十分轻松而肯定地获取了不少关于梦的本质的信息,并且希望它们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还能被广泛应用。

1.要理解这些梦,我们既不需要分析,也不需要运用技术,同时也无需对叙述梦的儿童进行询问。但有人得对他的生活略知一二并添加在梦的后面。往往通过他前一天的经历我们就能理解梦的释义。梦就是儿童的心理活动在睡眠中对一天的生活经历的反映。

举几个例子,以作为进一步推论的根据。

a.一个二十二个月大的小男孩要把一篮子樱桃送给别人做生日礼物。虽然他得到自己也可拿一些的承诺,但他还是很不情愿这样做。第二天一早,他说他梦见“赫尔曼将樱桃全吃光了”。

b.一个三岁零三个月的小女孩头一次游湖。在返程时她不想上岸,哭得很凶。游湖的时间对她来说过得太快了。第二天早上她说“昨晚我梦见自己漂在湖上”。我们可补充一个事实,昨晚她梦中游湖的时间一定比白天长。

c.一个五岁零三个月的小男孩被带去游哈尔施塔特镇附近的厄斯彻恩塔尔(Escherntal)。他听说哈尔施塔特就在达赫斯坦山脚下,便对这座山很感兴趣。从他位于奥斯的家里,就能看到达赫斯坦山的美景,而且用望远镜可以看见山顶的西蒙尼小屋。这小孩用望远镜看了一次又一次,也没人知道他看到了没有。因此,他对这次的旅行怀着一种快活和期待的心情。每见一座山峰,这个男孩都会问道:“这是达赫斯坦山吗?”得到否定答案的次数越多,他的心情就越沮丧;到后来他就变得沉默起来,也不愿和大家一起再爬一小段路去看瀑布了。他们以为是他太累了,但第二天,他相当高兴地说:“昨晚我梦见我们在西蒙尼小屋了。”由此可见,他就是怀着这个期望,才加入旅行的。他给出的唯一细节还是他之前就听说的事:“你还要继续往上爬六个小时。”

上述三个梦已提供了我们需要的所有信息。

2.可见儿童的梦并不是无意义的,它们是可理解的、有意义的心理活动。你们可以回忆一下我曾告诉过你们的有关梦的医学看法,以及把梦比作未经训练的手指在琴键上乱弹一气的比喻。上面所提及的儿童的梦显然与这种观点相抵触。但如果儿童能在睡眠中产生完整的心理产物,而成人在同样情况下只能满足于出现间歇性的心理反应,那么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实际上,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儿童的睡眠比成人更正常,也更深沉。

3.这些梦没有被歪曲,因此无需阐释。梦的显意与隐意是一致的。由此可知,梦的歪曲并非与生俱来。我想这句话能大大减轻你们的负担。但当我们仔细研究后,不得不承认这些梦还是存在轻微歪曲的,即便是在这些梦里,梦的显意与隐意之间多少还是会有些区别。

4.小孩子若对白天发生的事留有遗憾或渴望,或还有未满足的愿望,便会以做梦为反应。梦能够直接完成孩童的心愿,不加丝毫掩饰。现在来回顾一下我们之前的讨论,即体外或体内的刺激在干扰睡眠或引起做梦方面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在这一点上,我们逐步了解了一些明确的事实,但通过这些事实我们只能解释很少一部分梦。就这些儿童的梦而言,很难看出这种身体刺激的影响;在这一点上,我们绝不会弄错,因为这些梦完全可以理解,也易于研究。但我们不必因此就彻底放弃这个刺激生梦的理论。我们要问的只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们就忘记了,干扰睡眠的除了身体刺激外,还有心理刺激呢。我们知道通常干扰成人睡眠的都是这种刺激,该刺激阻止成人进入理想的睡眠状态,即不再对外界感兴趣的状态。做梦者不希望打断他的生活,宁愿继续从事自己感兴趣的事,这就是他睡不着的原因。但对儿童而言,未实现的愿望就是干扰他睡眠的心理刺激,而他对此的反应就是做梦。

5.我们很容易就从这一点得出有关梦的作用的解释。梦作为心理刺激的反应,就必须具有使刺激得以宣泄的价值,其结果就是消除刺激,延续睡眠状态。我们不知道梦是如何完成这个宣泄过程的,但我们已明白,梦不像有些人诽谤的那样,它不是睡眠的骚扰者,而是睡眠的守护者,其职责就是平息干扰。确是如此,我们以为不做梦我们会休息得更好,其实我们是错的;事实上,不借助梦的话,我们根本无法入睡。也正是由于梦的存在,我们才会睡得这么香甜。不过,梦也不免会对我们产生一点干扰,就好比晚上巡警在驱逐那些想吵醒我们的骚乱者时也免不了会制造点噪音一样。

6.梦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梦因愿望而起,梦的内容就是满足这个愿望。另外,梦还有一个不变的特征就是,梦并不仅仅表达一个想法,它还会以一种幻觉体验的方式实现这个想法。“我喜欢游湖”是引起梦的愿望;而梦本身的内容是“我在游湖”。梦的隐意与显意之间的一个区别就是隐意被歪曲,这种区别在这些简单的儿童的梦里也存在,换言之,它将想法转化成体验。释梦的时候,关键是将这种转化设法还原。如果这证明是梦最普遍的特点,那么我们之前所提到的那些梦的片段,如“我看见我的兄弟在壁橱里”这句话就不能解释成“我的兄弟在节省开支”了,而应解释成“我希望我的兄弟在节省开支,我的兄弟应该节省开支”。在前面提到的梦的两个普遍特点中,第二个比第一个更容易被大家无条件接受。只有经过更广泛的研究后,我们才得以确定引起梦的原因常常是一种愿望,而不是焦虑、打算或责备;但这并不会改变梦的另一个特征,也就是说梦并非简单地再造这种刺激,而是把刺激转化成一次幻觉的重新经历,就像真实的那样,从而替换它、消除它,并以如此处置而复归安宁。

7.联系这些梦的特征,我们可再次对梦和过失进行比较。在过失的例子中,我们辨别出了干扰倾向和被干扰倾向的区别,而过失就是二者的折衷。梦也同样适合这种模式。被干扰的倾向,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睡眠;而干扰倾向则被心理刺激所替代,由于迄今我们还不知道其他的干扰睡眠的心理刺激,故而在这里特指那个力求实现的愿望。在这一情况下,梦同样是折衷的结果。我们睡着了,却经历着移除愿望的过程,我们满足了这一愿望,但同时我们仍在继续睡觉。这两种倾向间各有一部分成功和失败。

8.你们应当还记得我们曾希望借助白日梦这个明显的幻想体质来理解梦的问题。这些白日梦实际上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愿望的满足,野心被满足或情欲被满足;可它们是有意识的,尽管它们能栩栩如生地想象出来,但绝不是幻觉体验。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在梦的两个主要特征之中,那个较缺乏确定性的特征被保留了,而另一个则证明完全依赖于睡眠这个条件,无法在清醒状态下存在。因此,通俗地讲,就是愿望满足是梦的一个主要特征。此外,假如梦里的经历是一种想象重现的过程,且只有借助睡眠状态才可能产生,也就是说,它是一种夜间发生的白日梦,那我们就能理解幻想的出现能缓解夜间刺激并带来满足感了。因为白日梦是一种与满足感密切相关的活动,事实上,这也是白日梦得以继续的缘由。

其实还不止上述这些,另有一些俗语也表达出了这层意义。俗话说:“猪梦橡果,鹅梦玉米”或“母鸡梦什么?当然是谷粒”。这些俗语降级降得比我们还低,从儿童降到动物,但梦的内容仍然是需求的满足。还有许多说法似乎也指的是同一件事,如“美如梦幻”“我连做梦都没想过”“在我所做过的最夸张的梦里,都没有过如此想象”。这是俗语与我们的观点相呼应的一面。当然,也有恐惧的梦、尴尬的梦或无关紧要的梦,不过它们都没有相对应的常用语来表达。诚然,常用语也包括噩梦,但梦一般只意味着完成美好心愿的含义。而且确实也没有任何俗语会告诉我们说猪或鹅会梦到自己被宰杀。

当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梦的这一满足愿望的特征竟然会被专门研究梦的人忽略。其实,这在案例中很常见,只是没人把这一特征当成普遍的,并以此作为释梦的基础。我们很容易就能想象到是什么阻碍了他们这么做,并会在以后讨论。

现在来看看我们通过对儿童的梦的研究,几乎毫不费力就得到的大量的丰富知识吧:(1)梦作为睡眠守护者的功能;(2)梦源于两种相冲突的倾向,一种倾向是睡眠希望得到维持,另一种倾向则要努力满足心理刺激;(3)有证据表明梦是一种有意义的心理活动;(4)梦有两个主要特征,即愿望满足与幻觉体验。我们都快忘记我们是在研究精神分析了。除了将过失与之相联系外,我们的研究工作还没出现过什么特别的联想。任何一位对精神分析一无所知的心理学家,也会对儿童的梦得出这样的解释。可为什么没人这么做呢?

所有的梦如果都这么幼稚,那么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不必去询问什么做梦者,研究什么潜意识,也不必考虑自由联想的方法了。而这些恰恰就是我们需要继续研究的方向。我们一再发现,有些特征起初似乎具有普遍有效性,但到后来就被证明只适用于某一特定种类和特定数量的梦。因此,现在我们必须判断从儿童的梦中总结出的共同特征是否能广泛适用,能否适用于那些隐意不易被识破的,且显意与前一天留下的愿望无关的梦呢?我们认为这些梦经历了相当大的变形,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不能草率下判断。我们估计需要借助精神分析来解释这种变形,理解儿童的梦则没有这个必要。

至少还有一类梦没有被歪曲,就像儿童的梦一样,很容易看出它们属于愿望满足类型。它们终生会被迫切的生理需求,如饥饿、口渴、性欲引起,因此,这里的满足愿望的形式是通过对内在的身体刺激做出相应的反应。为此,我曾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的梦,由一张写有她名字的菜单组成(安娜……,草莓、覆盆子、鸡蛋、半流质食物等),她因吃多了梦里提到的两种水果而导致肠胃出了问题,不得不禁食一天,此梦就是对这一情景的反应。同时,她的祖母,与她这位孙女年龄相加刚好七十岁,由于肾脏出了点问题,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当天晚上也是梦到自己被人宴请,面前全是珍馐佳肴。其他如挨饿的囚犯,或是弹尽粮绝的旅行家或探险家在这种情形下也常会梦见食物以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奥托·诺登许尔德(Otto Nordenskiold)在他的《南极》(1904)一书中,对他队员的生活的叙述证实了这个观点。那时他和他的队员在冰天雪地里过冬(卷一,第336页)。“我们的梦对决定我们内心想法的主要方向意义重大,之前做梦从来没像这个时候那么多,那么鲜明生动。即使是那些很少做梦的同伴,在我们早晨交换彼此最新的梦境时,也有长梦可作谈资。我们的梦都与此刻看起来很遥远的那个外部世界有关,但有时它们也契合我们当下的状况。吃、喝是我们梦里最常出现的重要主题。我们中有个人,晚上做梦特别擅长梦见自己在吃大餐,他最快活的就是早晨告诉我们,他梦见自己一顿吃了三道菜的时刻;另一个人则梦见了烟草,而且漫山遍野都是烟草;还有人梦见一艘船出现在宽阔的水域上,扬帆航行。这里有个梦值得一提:一位带着信件的邮递员花了很长时间解释他迟到的原因;他先是把信送错了地址,然后又费尽周折把信弄了回来。当然还有人梦到了一些更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几乎所有的梦,不论是我自己梦到的还是听别人讲的,都缺乏想象力,这真是令人惊奇。假如把所有这些梦都记录下来的话,无疑具有相当大的心理学价值。不难想象,我们非常渴望进入梦乡,因为它能满足我们每个人最迫切的需求。”我再引用一段杜普雷(Du Prel)说过的话:“蒙戈·帕克在非洲旅行时,几乎渴死,他梦见的全是家乡水源丰富的山谷和田地;崔恩克(Trenck)在马格德堡备受饥饿折磨时,也梦见自己的周围全是美味佳肴;还有乔治·贝克(George Back),曾参加过富兰克林组织的第一次探险活动,在弹尽粮绝濒临死亡时,梦里经常不断地涌现令人大快朵颐的大餐。”

一个人若晚餐吃了佐料太多、味道过咸的食物,必然会夜间口渴,会梦见自己在喝水。当然,做梦并不能满足对吃喝的强烈需求;但从这样的梦里醒来,人们感到口渴,便会真的起床去喝水。由这个例子来看,梦并没有什么实际功效。但即便是在人们被迫切的需要所惊醒,要去付诸行动的情况下,梦的作用仍然是维系睡眠,尽量使人们免受刺激的干扰。当人的实际需求没那么强烈时,愿望满足型的梦就可以克服它,从而达到维系睡眠的目的。

同理,梦也可以使性欲刺激得到满足,但这种满足感另有特点,值得我们注意。由于性冲动不像饥和渴那样依赖外物,所以梦遗就可以使做梦者获得实际上的满足。而由此碰到的问题,待其与外物相关时我们再谈。我们时常可发现这种真实的满足感与模糊的或被歪曲的梦的内容有关。梦遗的特点,就像奥托·兰克(O.Rank)曾说过的那样,用来作为梦的歪曲方面的研究对象再合适不过。另外,在成年人所做的所有愿望满足的梦中,除了通常能获得满足之外,还含有源自纯粹的心理刺激的东西,要想理解它就得需要解释。

再者,我们并不需坚持认为,成年人的那种幼稚型的愿望满足的梦只是我们所熟知的对于身体的迫切需求的反应。我们也知道这种简短明了的梦受当时占支配地位的情境的影响,无疑是心理刺激的结果。例如,有些很焦急的梦,做梦者或准备去旅行,或准备去表演,或准备演讲,抑或准备拜访某人,他在梦里会预演,在他付诸行动的前一晚他就梦见自己或抵达了目的地,或出现在剧院,或正在与要拜访的对象聊天。又如名字很好听的“安慰的梦”,若有人喜欢赖床,便会梦见自己已经起床,正在洗漱,或者已经在学校了,而事实上他还在睡觉。做梦者宁愿在梦里起床也不愿在现实里起床。我们已意识到渴睡是梦的架构的一部分,它在这些梦里表现得如此强烈,已经实际塑造梦。渴睡的愿望与其他主要的生理需求一样都占有一席之地,是同等重要的。

在这里我向你们推荐一幅画,是施温德(Schwind)的画,陈列在慕尼黑的沙克(Schack)画廊里。它显示了画家明确地知道梦是由占支配地位的情境引起的。这幅画名叫《囚徒之梦》(The Dream of a Prisoner),此梦的内容除了与出狱有关,别无其他。画家以干净利落的笔触勾勒出出狱必然要通过窗户才能实施的梦境。因为一束光刚好从同一扇窗户照进来唤醒了这名囚徒。那些地精站得一个比一个高,它们所占的位置很可能就代表了囚徒朝窗子攀爬时应依次经过的位置,若我没弄错,也未牵强附会的话,地精中站得最高、最靠近窗口的那个(这也正是囚徒想做的)恰好与囚徒的面容相似。

除了儿童的梦和幼稚型的梦之外,其他的梦就像我们所说的那样,都不免经过歪曲而阻碍了我们的理解。起初我们无法确定它们是否同我们猜想的一样也属于愿望满足型的梦;从梦的显意里我们无法判断出它们源于何种心理刺激,我们也无法证明它们是否和别的梦一样努力获得满足,消除刺激。它们肯定需要解释或破译;它们的歪曲需要正本清源;它们的显意须由隐意取代,这样我们才能判断我们从研究儿童的梦所获得的结论是否适用于所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