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评杰克·希尔顿的《英国方式》约翰·米德尔顿·默里作序，约翰·迪克森·斯科特摄影[367]

杰克·希尔顿的作品讲述了一个流浪汉横穿半个英国然后又折回来的故事。他与妻子用一辆手推车装上帐篷和其它财物，他引用了或许是出自克拉布[368]或某位同一流派的诗人的诗句：

因为他本可以是俄国人，

法国人、土耳其人或普鲁士人，

或者是意大利人。

但不管有多么大的诱惑，

去投奔另一个国家，

他仍然是英国人，

他仍然是英国人！

多么光荣的英国人！就像一头得奖的西里汉犬或莱亨鸡，他拥有成为一个讽刺作家的所有“素质”。里顿·斯特拉奇在他评论司汤达的文章里写道：民族特征过于夸张的人总是不受同胞的待见。他举了雪莱与纳尔逊为例，如果这篇文章是后来写的话，或许他会加上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杰克·希尔顿也是这样，他那几乎反社会的浪子心态的生活态度只是比英国人天生的无政府主义倾向更加过分了一些而已。

在这本书中，他有一两次提到自己是一个“流氓无产者”。他不至于如此，但他确实属于比较贫穷的工人阶级，这些人是构成英国人口的主体，平时我们根本不曾听闻关于他们的事情。读着杰克·希尔顿的作品，你会意识到在所有那些总是试图提升他们的水平的大鼻子帕克[369]式人物的眼中，他们是多么不令人满意。比方说，他们毫无宗教情怀。在天主教时代，他们或许不是这样，但在那时之后，教会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力，只能在乡村地方进行勒索敲诈，而各个教派也没有取得多少进步。其次，虽然他们有很深的道德观念，但他们并不是清教徒式的人物。他们所选择的娱乐正是宗教和世俗的改革者共同反对的，譬如说，赌博。显然，杰克·希尔顿是一个积习难改的赌徒，但只是小打小闹。他最经常去的旅行地点是德比郡，而阿斯科特赛马周则是第二选择。他去皇家板球场买的是廉价座票，在皇室举行婚礼时列队站在街头，为足球博彩贡献一份利润，至少他明白这一点。在德比郡他在皇家围场外面等候着，想目睹国王驾临，而看到国王乘坐的只是一辆汽车而不是六驭马车时心里觉得很失望。虽然他的一部分思想能看透这些并加以鄙视，他也喜欢一点光彩和炫耀，并不反对女士们穿50英镑的礼服，绅士们戴灰色的高礼帽，穿海绵包一样的裤子。你会本能地觉得他最推崇的国王是查尔斯二世和爱德华七世。

但在教条社会主义者的眼中，这么一个人也是毫无希望的。当然，杰克·希尔顿是“左派”，任何每周收入在10英镑以下的有思想的人都一定是左派，但即使是最温和的社会主义者所要求的正统思想对他来说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痛恨理论，深深地受到英国式的修修补补和“将就妥协”的传统的影响，而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不开心的人。要让一个人成为社会主义者，让他心怀不满是必要之举，而在一个高度繁荣的资本主义社会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且，在现代英国，阶级斗争的条件并不存在。你可以从杰克·希尔顿的作品中随处看到这一事实。他为无关痛痒的阶级差别而感到苦恼，有点讨厌资产阶级，但就算他有能力做到的话，他也不会屠杀他们。他放眼四顾身边的社会，所看到的优点几乎和缺点一样多。当他看到一个污秽的贫民窟，他会对它进行谴责，因为它就应该被谴责。但另一方面，当他看到一大片贫民窟被清除时（或许是保守党的所为），他几乎是热烈地加以歌颂。因为“有美好的事情我们就必须歌颂，有丑陋的事物我们就必须予以鞭挞”——当然，这是惊人之语，但它或许让你比从马克思主义教科书里更加真实地了解到无产者的想法，它让人了解到一场无产阶级革命会是什么情景，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的话。

我们的文明对两场世界大战之间那几年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纪录。如果大英博物图书馆能躲过轰炸和接下来二十年的搜捕异端的话，公元2000年的人对我们的了解将胜过我们对我们的祖先的了解。这本书里所描写的生活大部分是由下至上的视角，是当代历史的有益补充。它的内容远比我提到的更多，因为它碰巧是一位个人主义者的作品，一个热爱乡村比热爱城镇更甚的人，并不讨厌孤独，拥有欣赏树木和花朵的目光，喜欢手工制作甚于喜欢大规模生产。但总的来说，它的价值在于它让人了解到资本主义时代末期英国工人阶级的生活、手提包、赛狗、足球博彩、伍尔沃斯超市、电影院、格蕾丝·菲尔兹[370]、和路雪牌冰淇淋、薯片、纤烷丝袜、飞镖盘、弹珠台、香烟、茶点和周六晚上的啤酒吧。天知道这个建立在外国投资之上并忽略了农业的文明有多少能保存下来，但当它仍然存在的时候，它不失为一个好的文明，在这个文明中成长的人将带着它的体面和温文尔雅步入即将到来的钢铁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