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学》原版序言

予初治医，即被人邀去教医校课。初教医课，即为学者所喜，为其他教者所忌。时章君次公任课于别一医校，两校俱在上海，俨然有对立竞争意。次公闻予用科学学理授中医学，得学者心。辄伺予讲授时，窃听门外，归以告人曰：陆某适讲伤寒少阴病即心脏衰弱，甚有理致，是人宜罗致也。此次公与予遇合纳交之因缘，事后数年始知之。既而予不容于忌者，辍教，次公即罗而致之彼校。最后相与经营上海国医学院，共事数载。次公始终教药物，予始终教仲景书，成《伤寒论今释》《金匮要略今释》各八卷，先印行。次公所讲药物亦数百味，今姚君若琴始为印行焉。次公家贫力学，少年境况与予极相似。年未三十，经史文学皆已通晓大意。医学探得丁甘仁先生药法之秘，而运之以科学学理。尝曰：治病须有菩萨心肠，尤须有强盗手腕。故常喜用大量峻剂，不墨守丁先生成法。又折节交西医师学验赡富者三数辈，不耻下问，借助甚多，皆为予所不及。十余年来，海内外数海上中医者，辄曰：章次公、陆渊雷。予虽愧不敢自居，独幸其得与次公并称。苟有厕贱名于他名医之列者，予则悚然惭惧。私心如是，度次公意亦当不相远耶！初，国医馆以学术机关揭橥于世。予以施今墨先生推毂，尝参末议。馆甫成立，即深中官僚习气。予乃闭门授徒，立遥从部，撰讲义数种，丐次公假《药物学》以入讲义，次公慨然相赠。又嘱门人谢诵穆整齐之，重为校录。时次公诊务渐繁，未能自阅定。中日战作，遥从中辍，而四方来邮，欲得章著《药物学》者，不胜裁答。姚君若琴颇有志辅翼中医学。既重印两《今释》，复欲印行章著《药物学》，其请至再三而不已。然次公性懒，当时赠予之讲义，本陵乱不可卒读，诵穆与予以意排比。事经十余年，中医进步虽缓，容有一二新义，今未能补入。所以然者，国事日非，次公于诊病时，常以樽罍自随，手持脉，口饮酒。或劝止之，则曰：不如是，不足以消块垒、振精神也。以故诊病毕，已颓然而醉。欲乞其校阅一过，作序一篇，俱不可得，遑论补正。惟予学佛有年，常作空观假观，犹能不藉曲蘖，食息于天壤间，草一序以应若琴耳。嗟乎！不幸而业中医，乃不得不逃于酒、逃于佛。然时至今日，苟未能忘怀于国家、民族者，纵非中医，又岂能不逃酒、不逃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