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述:重症监护室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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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挚友

整个白天,我都待在冯莉的床边,把其他几个病人的处理交给黄奕。

胸腔引流管里,气泡汹涌,因为呼吸机的压力,这个破口一定不小。我注意到,在我调低压力后,气管插管里不再有水性的分泌物涌出来了。

这是以前的十多天里从来没有过的状态。看看呼吸机参数,我觉得有点疑惑。我拿出数码相机看昨天的图,又对比着呼吸机屏幕细看。

“你在调低压力?”双双问我。她对PEEP的压力值非常敏感。这么多天来,PEEP的值是我严令不许随意变动的参数。

“觉不觉得和上一轮班的时候不太一样?”我问双双,她是有经验的ICU专科护士,可以是有效的讨论对象。

“水不出来了。”双双说。她也发现了,十几天来死命抗拒的气道内的水性分泌物消失了。

“我现在在想,气胸可能未必是坏事。”我看了看表,压力调到18厘米水柱是6个小时前的事了,我又把PEEP坚决地调到了16厘米水柱。“有可能,肺干得很快,所以压力不平衡。”

“你确定?”双双看我调低PEEP,有点紧张,紧紧盯着呼吸机面板上的参数变化。PEEP键10多天来一直是治疗的焦点问题。

“不确定,不过今天PEEP好像没有这么重要了。不管怎么样,这么高的PEEP对气胸没有好处。我们先试试看。”我站在呼吸机面板前,用数码相机拍今天的照片。

氧饱和度一直在90%上下的及格线上,我揪着心,不敢离开,担心引流管不通,又会出状况。调低PEEP也是我一厢情愿的尝试,有益还是有害,需要靠自己的眼睛紧盯着。

“喂,听说气胸了?”是鹏鹏的电话,这宝贝徒弟在小心翼翼地听着我的语气和情绪。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安慰:“没事,顶得住。”气胸已经过了6个小时,状态的确顶得住,所以我的语气平静坚定,和平时没有两样。

“他们在说可能不行了。”鹏鹏说,“你的气场,向来比谁都大。真的稳得住?”他在医院一直小心翼翼听着各种传闻,怕影响到我,只是偶尔问我一下,这下可见是真不放心了。

“没事。只要还剩一格血就还要继续。”我跟他寻开心。

“明白了,只剩一格血,还剩一格血。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叫我。想吃什么下班给你跑腿。”鹏鹏挂了电话。他已经是一个入门级的ICU医生了。

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对ICU医生来说,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精华,来换取病人每一寸存活的机会。这时候就像屏气,要撑下去别无他法,只能死死忍着。有一个心意相通、无须解释的同伴问候一下,心情会舒缓很多。

泡泡和鹏鹏的电话,可以抚平我情绪上无数焦烘烘的不适。

天渐渐黑了,12月的天黑得很快。又4个小时过去了,水性痰没有涌出来,氧饱和度也没有往下掉。

双双问:“今晚,你住在这里吗?”气胸以后,是否能够稳得住,还在摇摆之中。病人的状况,就像海啸之后的巨浪,还在动荡不已。今天是庄国栋的夜班,他是个呼吸科医生,万一出状况,能顶得住吗?

在高度紧张中奔波了一天,我已经疲惫不堪。肠胃停滞,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两个眼睛一直看监护、看胸管、看呼吸机,又干又痛。

“我要去睡一会儿。”我脱了隔离衣,脱下N95口罩,离开隔离区。闷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两条腿酸痛得厉害。时间才傍晚6点,我已经困得不行。

“你回去吧,万一不好,我会调纯氧,打你电话。”庄国栋看起来很有信心,对我说。他们都非常体恤我,知道这个持久战已经够我受的。

“我走不动了。”我往窗外看了一眼,我的小红车静静停在暮色中。带着紧张和疲劳,我径直向值班室走去。

躺到值班室的床上,我迅速陷入睡眠。现在,我所有所有的生命的目标,就是让冯莉活下来。即使在梦里,我也知道,这样紧张单调严酷的生活,会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闭上眼睛,视网膜上仍然是监护和呼吸机波形一串一串地划过。

“震中,怎么样了?”乔院长的电话在9点多打了过来。他的心只怕也悬在半空中。

“还行。”我从床上爬起来,到办公室的中央监护上看了一眼监护数值。比整个白天都更好一些,氧饱和度看见了久违的95%。

“气胸的状况怎么样?”乔院长熟知我的性格,轻易不会说不行,于是继续详细询问,探听病情的进展。在他的猜测中,觉得冯莉多半是要不行了。

“没有更厉害,冒泡很多,一时半会儿不会闭合。”我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现状。行政领导的日子不好过,半夜如果出状况了,他要办很多费脑子的事。

“你还在那里?”他问。电话里听得见中央监护滴滴答答的报警声。

“我的车是手动挡的,我又有点夜盲,开不回去了,睡在这里保险一点。”我虚晃一枪回答他,免得让人感觉在邀功。

“好吧,有状况随时联系,等结束后给你放一阵子假。”

“喂,还好吗?”紧接着打电话来问的是叶深。听得出来,他担心我,多过担心这里的状况。

“累死了,这气胸真折腾死我了,差点玩完。我用瑞士军刀做了一个胸腔闭式引流,厉害吧?!”对着朝夕相处多年的伙伴,我说话要随意得多。

“得瑟吧你就。现在还笑得出来。”他听出我并不是紧绷绷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好笑地说。

“透心凉,差点前功尽弃,灰心得胸痛。”我想起刚气胸那会儿的心情,不由得诉苦道。那种无处诉苦的难受,拼了命还要淡定如常地劝大家保持信心的苦闷,也只能跟他诉说。他是我唯一可以毫无顾忌地倒苦水的地方。

“已经是奇迹了,别太委屈了自己。”他安抚说。他太忙了,没有太多时间到这里来。

“我觉得,她很快会好起来的。”我跟叶深讲话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虽然PEEP还在很高的压力水平上,但两次调低没有发生波动,已经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只是这信心一直被我平静地压抑着,没有告诉旁人。

“现在还好得起来?这边都准备你说不行了。”叶深苦笑。可以想到,乔院长经过上午的抢救之后,一定是回医院布置过最后的善后工作了。叶深是医院那边的大管家,自然知道原委。

“会好的,你不要告诉他们就是了,相信我,没错的。”一样是ICU医生,多年背靠背御敌,我们心意相通。我把看了一下午的感觉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稳着点。”他不放心地叮嘱我,“已经放开奥司他韦的门诊使用了,估计接下来病人会少下来,希望这个是最后一个插管的病人。”他把知道的消息告诉我。

两个电话一接,我也没了睡意。索性跑进隔离区,去看冯莉的状况。

胖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地在床上侧卧着,护士刚刚给她换过体位。胸腔闭式引流管里有淡黄色的液体流出来,气泡不像白天那样汹涌,只有在呼吸机送气的时候,一串冒出来。

呼吸机和监护仪上显示的数字,都令人惊讶地在好转。

我把PEEP调到了15。“你确定不是你手痒?”继续翻班的美红看见我在调整参数,眨眨眼问向我。

“嗯哼!”我狞笑两声,强忍住不向她解释原因。病情还没有完全明朗,好转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感觉,目前只有连续几个小时参数的改善,还不宜让别人有太乐观的感觉。

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杨晓丽的PEEP也是这样迅速降下去的,也许,这也是一个规律,当肺部通透性好转的时候,她会好得飞快。

这个夜晚,像在看护一个娇嫩的婴儿,睡眠被分隔成一段又一段。

身体十分疲劳,一躺到床上立即陷入睡眠。精神却十分警醒,时不时会醒来,看看时钟,又会跑回隔离区的病房里看看参数。

终究是不放心的,这一夜我起来了好几次。到晨曦初露的时候,连氧浓度都降到了55%。

“你知道你昨晚梦游了几次吗?”美红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给了我老大白眼。前半夜下班的她睡在我旁边的床上,估计是被我吵醒了好多次。

“你知道我把PEEP降到多少了吗?”我缩回被窝里,把身体捂捂热。6点钟,已经可以看见彩霞在冰冷的天际越来越绚烂。

“她的肺已经有点干起来了!”我脱口而出。这一晚上的变化,已经越来越坚定了我的想法,冯莉在飞速走向康复,她的肺好转得很快,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快。我必须抓住这个奇迹,不能让各种各样的并发症横生枝节。

“呃耶。”美红伸个懒腰欢呼一声,把两只细长手臂伸出来,却把脑袋缩回被窝里。

我继续待在呼吸机边上调参数。

我将时间分隔成一小段一小段,每一段6个小时,这是肺水平衡的时间,如果稳定得下来,就像走楼梯一样,又走下了一小格。

每走下一小格,就离悬崖边远了一分。每一小格的前进都在表明,我的判断是正确无疑的。

老许的大嗓门在门口响了起来:“听说出状况了?家属拉住我说了好一会儿,怎么不好了?”她昨天难得休息一天,不知道气胸发生时的危险万状。

我没有力气再解释一遍,所有的脑细胞都全神贯注在呼吸机的参数上面,手上不停,用数码相机不断拍下变化的参数。

双双清脆的声音,和老许的大嗓门在走廊上交班。

“喂,你不去和家属再说一下?”老许伸头进来看看我,“咦!你在干什么?”

“嘿嘿!”我狞笑一声,“我在准备降条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许难以置信地问,她听出我嗓门沙哑低沉,两个眼睛电力不足,知道我体力透支,立刻问:“要不要咖啡?出来,吃了早饭再玩。”

我巡视了一遍参数,好得难以置信。PEEP调低到15以后,仅仅2个小时,胸腔引流管就基本不冒泡了。现在只余水柱在上下波动。气胸以后才一天,病人的肺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出了隔离区,到办公室吃早饭。

陆续来接班的几个家伙唧唧呱呱在说昨天用瑞士军刀做胸腔闭式引流的事情。

我赶紧嘱咐:“别到医院里去说啊,这里知道就行了,万一有点啥,这可是要给兴师问罪的。”病人出状况的时候消毒包不在,要是深究起来,也是准备得不充分造成的。

“现在知道怕啦?刚从食堂上车的时候,我还听到那班好事之徒在说你的神勇呢!”老板娘笑嘻嘻地把消毒包从班车带来的补给品里翻出来。

“消毒包巧不巧送回医院消毒去了,真是的!”老许看了一眼贴在上面的消毒期限,把它放到治疗室的柜子里。

接下来的计划,需要好好想清楚。我对于拔管的态度向来都比较激进,能拔管的时候,多拖一天都会多一分肺部感染加重的风险。在这见鬼的荒郊野外,我必须一个人把计划想清楚。

我把老板娘泡的咖啡一口干掉,探头向窗外看了一下。冯莉家的车不在,她的家人每天会定时离开一段时间,可能是出去吃饭洗漱。附近2公里内都没有什么店面,长时间守候在这里其实非常艰苦。

我跑出铁门外,在门口的小路上开始折返跑。在冰冷的空气里运动,是放松心情、缓和紧张的有效方式。在清凉的早晨的空气中,呼出白色的水汽,排除脑子里所有的杂念,排除外界给我的所有压力。在奔跑中,想明白所有应对的方案,用坦诚应对病情,用“孙子兵法”应对各方压力。

北风刀锋一样刮在脸上,十个折返以后,身体的柔韧度更好,血液温暖了四肢。听着大鸟哇哇的叫声,我内心澄明,一个箭步跨进铁门,搓搓手,继续工作。

医院的班车又来了,这一车,是医院的行政领导。昨天的状态太危急,星期一的一大早,领导需要到一线来查看一下。

叶深和乔院长打头,几个院长、科长、主任一起进了办公室。老许在门口大声叫我,我赶紧从隔离区换了衣服出来。

“可以稳住吗?”乔院长忧心忡忡地问我,从中央监护仪上看到的参数并不比昨天好看多少,其实那是因为我调低了氧浓度的关系。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在现在就说出来的。

“勉强,和昨天差不多。”我瞟一眼叶深。他是最最沉得住气的,绝不会乱说话。他在盯着中央监控屏,看呼吸机模糊的屏幕。只有老到的ICU医生才会这么懂行。

“到会议室,开一个小会,讨论一下后续的问题。”乔院长简短地说。他的压力不轻,尤其是,作为ICU医生,他认定的病情比我认定的略重,所以他比我还要紧张。

我旁听,一言不发,听他们讨论如何应对病情变化,如何向行政部门报告,又怎么样应对媒体的聚焦。N市重症甲流孕妇的消息一直在传来。治疗在进展,状态极其危急,和冯莉比,也不逞多让。

孕妇的死亡,是任何一个市都不愿意看到的不良事件,谁也不愿意在这一项排到全省第一的位置上。即使病人最终会死亡,能坚持多久,就要坚持多久。两个市,也是在遥遥相望,互看结果。如今,情况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冯莉的气胸,估计也是对方定点病区讨论的话题。

省内的甲流孕妇多个发生气胸,大家都知道这是危险而麻烦的并发症,可能直接致死。

“还能坚持多久?”医院的一把手,在这个节骨眼上,需要在我这里听到最直接的回复。

“还有活下来的机会,比起昨天抢救的时候,又稳住一点了。没有马上就衰竭的迹象,当然如果肺栓塞,大出血,也就一下子,不能预料。”

我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又很实际的措辞。到这个节骨眼的病人,真的不好说。好在院长也是医生,对这种不可预测的状态比较了解。

“外面有晚报的记者要求采访。”老许进来说。一下子,全体的眼睛都看着我。电台、电视台、晚报、日报……轮番出现在围墙外,几乎每天。

“我去应付一下?”我征询的语气问院长。对付记者,我已经得心应手。疾病的采访有很大的技术壁垒,只有当事医生才解释得清楚。对于公共卫生事件,更要措辞谨慎,也只有我去应付。

“这些记者天天来,人家已经够忙了,真是烦。”不知道是谁轻轻嘟囔抱怨了一句。

“态度一定要友善,人家不是狗仔队。”我回答。

“你准备怎么回答现在状况?”院长对媒体颇为重视,舆论对医院、对医生都有千斤重的压力。他知道我三天两头在和记者打交道,而且还打得颇有眉目。

“告诉记者,病人危险的致命性并发症频频出现,因为应对及时,目前基本的生命体征仍然能维持。但是疾病急性过程还在高峰期,每一天都很危险,我们有优秀的团队24小时监护,已经为她坚守了半个月,希望广大市民为她祈福。”我胸有成竹用了另一种谨慎的措辞回答院长。

这是我早上跑步的时候就想好的措辞,不轻不重,适合事态未来发展的任何起承转合,院长立刻点头表示满意,让我去应对记者。

等到送走领导,送走记者,休息的方宇到病房里来看病情变化。

“还有戏吗?”他眯着眼睛问我。坐在窗下的阳光里看着监控仪的屏幕。

“来,来,换了衣服进来。”我叫他进隔离区,“让你大吃一惊。”

他不情不愿地换隔离衣,戴口罩,戴帽子。穿脱衣服太麻烦,大冬天从里换到外。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迈柯唯呼吸机单调的声音。“你在降压力。”他马上发现了,“12,降了这么多。”

“你看。”我把手里的血气分析单给他看。

“你是说,她在好起来。”他压抑不住自己震惊的声音。

“不是我说,她是在好起来啊。”我得意扬扬地说,“我和你打赌,再有几天,就可以把呼吸机撤下来。”我把数码相机里,每6个小时调整参数时的波形变化给他看。

方宇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拿起听筒听听呼吸音,又颓然叹了口气:“耳朵已经废了,听来听去都是一样的。”

听筒听到的呼吸音确实没有什么区别,病人产后太胖,胸壁很厚,我们只能依稀听到呼吸机送气的声音和胸腔引流管偶尔冒起泡的咕嘟声。

“现在,你觉不觉得她可以降条件?”我问他。在这个鬼地方,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问题,像两个串通作弊的死党。

“降了证明没害处,那就降呗!”他看看引流管,“对气胸的闭合肯定是有好处的。”

“我以为病人快要死了。”他悻悻地看看我的反应,又摸了一下皮下气肿的范围。

“差一点死了,你又不是没看到。但是,天不亡我,马上就看到希望了。”我兴致勃勃地和他密谋,“今天我晚上就稳在10,不再往下去了。明天你整个白天都在,继续降,降到没法再降的程度。后天是你的夜班,我争取机会在后天白天拔管,你晚上可以看住她。”

这是我想好的方案,撤机是一个充满变数的过程,必须要由ICU专业的医生看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相互交接棒,有他镇守,接一下棒,我就可以有缓口气的时间,不至于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疲劳状态。

“OK!”两只戴着手套的手无声地击了一下掌,像串通作弊的同伙。这么危险的病人能进展到撤机,这是几天前不敢想的。即使是今天平稳通关,未来也一定会有莫测的风险在等待着我们。我扛了70%的压力,余下的由他来分担。

“你有没有向上汇报一下?”方宇看见门口的责任护士没在记单子,去了隔壁房间,轻轻问我。

“没有。”我坚决地摇头,“也不能完全说没有,每日日报表都严格按事实汇报上去的,PEEP,血气分析数据都在。只要认真看,自然会发现有好转,而且白字黑字俱在。”我狡猾地说。

日报表上,我是真的将全部真实数据上报了,没有半点马虎,货真价实。但是收的人真的会每天看个仔细,并且懂得我说的意思?呵呵,那可未必。院感科的工作人员如果没有ICU的工作背景的话,根本看不懂,只有专职的ICU医生通过仔细分析才懂得这中间的变化。

叶深和乔院长能看得懂,但是他们两个忙成那个样子,会有功夫和这日报表较真吗?会有时间在打印的整张表格中,拎出两个不起眼的数字的小小变动吗?

方宇自然懂得我的心思:“叶深那里也不说?”叶深在ICU兄弟们心里地位不容置疑,不管他在什么位置上,方宇都当他是同伙。

“我说了,他也没有怎么相信。”我叹一口气。他离开临床医生的角色时间并不长,技能和判断力不见得这么快就退化,但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兜兜转转地花在病房里,自然不会有敏锐的发现和客观的判断。

方宇也叹了一口气。一群大雁失去了优秀的领头队长,心情岂是可惜和遗憾两个词可以表达的。

“明天,等到呼吸机条件调整到可以撤机的水平了,我会轻描淡写地正式汇报一下。”我说,“即使是叶深来带队,这一次也未必能比我做得更好。”这是我第一次拿自己跟叶深相比。一向来,我习惯于跟随和辅助。

“他心性没有你凶悍。”方宇点头同意。叶深的协调能力、忍耐力、顾全大局的能力不知道比我强多少,那么多年,我们都在他的羽翼下安心度日。以方宇对叶深的服帖,是绝不会撂一个赞美之词给我的。

“我的中文功底和天赋完全发挥了,用来应付媒体和上级。”我把PEEP键调成10,向门口的护士关照。“改了,今天晚上就这样,不动了。”

老许看见我们两个在病床边改参数,跑进来看看。她一天到晚在忙运东西和排人员,对机器条件所知甚少,并没有看明白我们在降条件。

“又跑来拌嘴?”老许问方宇。

“我们在讨论问题。”我们两个恶狠狠、异口同声地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