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求全
梨双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她不敢动,每一次呼吸都为自己带来巨大的痛楚。
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头上的帐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少年清冷的面容,还有他偶尔的一皱眉,她想起了她看见他的第一眼,想起了梧桐树下他看着远方的眼神,想起了她找他借银子的时候他轻轻地点头。梨双偶尔想过要怎么样还那笔银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是还不清了。
梨双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咬了咬嘴唇,按戏文里的说法,她应该以身相许的,梨双恍恍惚惚地想该怎么个以身相许的法子。又忽然想起来这里不就有一个报答他的方法了,梨双在大宅门里待了这么多年,事到如今,哪里还不明白这件事就是针对她而来的。
闭上眼睛,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这条命多半是保不住了,但是绝对不能牵扯到那个少年。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梨双这时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她隐约感觉有人走近,张口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那人走近给她喂了一杯温水,坐在了床边。
梨双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张嬷嬷!
张嬷嬷打量着她,说:“小蹄子竟然扛过来了,你可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梨双觉得后背发凉,死死看着张嬷嬷,张嬷嬷用帕子掩了一下嘴角,笑了笑,说:“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求得来的。嬷嬷瞧着,你这丫头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你可知道你昏迷了之后,公子已经将你的情夫关了起来?你道他会安然无恙?他燕家虽是岳家的贵客,可是他毕竟也是一个下人,若是你抵死不认你拿了银子,那这银子的出处就只能是他给你的,这样可不就坐实了你与他私相授受的罪名?你猜他能有什么结果?”
“我在岳家伺候几十年,知道岳家的规矩大,如今你犯了这样的事,左右就是一个死,小丫头,你可要想清楚,是不是也要拉着你的小情人不好过?”
床上的梨双抖了抖,张嬷嬷见状,继续说:“你如今好好想清楚,你若是认了这个罪名,那这件事自然就跟他没有半分钱的关系,小丫头们也可以说是自己听岔了,你说,这样会不会方便许多?”
“这便是你的目的吗?”梨双心中一片冰凉。
张嬷嬷轻蔑地笑了一声:“这当然不是我的目的,不过你要是死了,翆琉那个小贱人会那么难过,想想就会心中十分痛快哪。”
张嬷嬷一张老脸笑得皱成一团,在黑暗中如同鬼魅。
梨双绝望地闭上眼睛。
张嬷嬷见火候够了,说:“不过就算你认了这个罪名,你与他有私情这件事还是板上钉钉的,你若是担心你情郎的前途,大可以一不做二不休。”梨双不指望张嬷嬷的嘴里能有什么好话,张嬷嬷自然不在意梨双是不是搭理她,说:“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可我老婆子呢,也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若是真要你情郎彻底撇清关系,你就立刻找个人嫁了,嬷嬷呢,已经为你相看好了人家,只要你答应了,不仅你的情郎安然无恙,还可以保你不死!”
梨双只觉得这件事的真正目的马上就要浮出水面,果然,张嬷嬷说:“你只需给刘妈当儿媳妇,这件事就是你们一家人的事,儿媳妇拿了婆婆的钱,不过吵两句嘴,你婆婆自然会把这银子补上。你看,这样划算的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呢?”
梨双觉得气血翻涌,一口腥甜喷出口腔,张嬷嬷堪堪避过,用帕子捂着口鼻,说:“如今你自己掂量吧。不过,你若是想要寻死,大可以一试,刘氏母子见不到人,单看你那情郎有没有好下场吧。”
梨双感受到血腥的味道充斥着自己的周围,后来,无数次午夜惊醒的时候,看着身边的男人,梨双就无比渴望再一次感受这样的血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灵魂稍微轻松一点,让心中的不甘与愤恨稍稍平静。到最后,当她手仭刘氏母子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十分平静了,平静到她以为是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常安在听云居窝了许久才走。燕染拨弄着新养的蛊毒,对姊姊说:“姊姊,这样的大宅院好可怕。”
燕绾摸了摸她的头,说:“染染不怕,这样的事情,与我们无干。”
“可是,姊姊,你说,是不是那个刘妈私吞了银子,然后栽赃给那个丫头的?”
燕绾沉吟:“染染,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可以立时置人于死地的并不是我们调的剧毒,更不是吸人精血的蛊,而是人心,人心远比它们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燕染似懂非懂,燕绾说:“别担心,常平会没事的。”
第二日岳文裕亲自坐审,梨双承认了自己偷拿刘妈处的公中银子,和常平没有关系,岳文裕闻言,就要秉公办理,梨双应该被发卖出来,但是这时候梨双忽然求了岳文裕,希望岳家可以饶她一命,让她嫁到刘家,去弥补自己的过错。这样荒唐的请求自是让众人大吃一惊,岳文裕目光闪了闪,召了刘妈问是否愿意让梨双当儿媳妇。
刘妈低着头,谁也没看见她微微翘起的嘴角:“但凭公子发落。”
于是,梨双就这样被配给了刘妈三十五岁的儿子。
燕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又一次接到京城的来信的时候,信中薄娘说,姚润丰一行又一次在京城之中出现,看来当初他们调戏公主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那已经被盯上的程家,霄风馆准备再派一个心腹过去,打听当年的密辛。
翆琉哭着进来时,给燕绾跪下磕了一个头。
燕绾见她久久不起,便问原因,翆琉回答说:“奴婢求了小姐,看如今的情形,定是小姐在公子面前求过情了。奴婢这一扣,是为了答谢燕小姐的恩情。”
“你堂妹保得性命,那是好事,快起来吧。”
“可是,小姐,”翆琉抬起头来,她的脸上一片泪痕,“那刘妈的儿子不仅容貌丑陋不堪,还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虽则梨双这刻保住了性命,不知下一刻能不能保住性命啊。”
燕绾叹了一声,说:“这件事多半是刘妈从中捣鬼,如今你堂妹能保住性命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日后的事情,总要一步一步考虑才行的。”
翆琉泣不成声,说:“奴婢多谢小姐。”
梨双的婚事在刘妈的安排下十分仓促,这件事情的第二日梨双就被抬进了刘妈在郊外的小宅子。
梨双认罪的当晚,有一个人悄悄地坐在了她的窗前,似是有感应一般,梨双不知梦见了什么,流了一行清泪,睁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
黑夜之中那少年穿着一身黑衣,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形,但是他眼中积攒得如同浓墨的情绪是梨双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梨双再也没有看见过眼前的人流露出这样多的情绪。
常平在黑暗中将手轻轻覆在梨双的额上,之后他轻轻说出的那句话往后无数次温柔了梨双的梦境。
他说:“傻梨双,你本不必这样的。”
常平这辈子除了他家两位小姐之外,只记住了一个女子的名字,那个女子为了他,受尽折磨,常平时常想自己何德何能,到最后,想不出答案,或许是那天路过那个院子时不经意的一瞥,或许,她与他,一开始就定格在了欠与不欠的边缘,一辈子都理不清。
“常平。”这是梨双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很奇迹的,她能轻易地分清常平和常安,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中早已经住进了这个清冷的少年吧。
“嗯。”
“常平。”
“嗯。”
“常平。。。”
“嗯。”
“常平。。。”
后来梨双在疼痛中睡着了,她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何时离去的。
那位梨双的义兄终是被拉去了午门问斩。
那日观刑的人很多,张嬷嬷在人潮之后,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打开那一叠银票,足足一百两。张嬷嬷弯了弯嘴角:“一个厨房的婆子能有这样的手笔,这些年,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张嬷嬷满意地看着手中的银票,罚了半年月例又如何,她如今坐享一百两,可是当真痛快。
这一百两正是那日她去言说梨双的报酬,那夜,正当她琢磨要如何才能将梨双的死罪弄地妥妥的,刘妈身边的丫头送了一个盒子过来,张嬷嬷心中本看不起刘妈这一流,况且正是烦闷的时候,自然不想管一个被关住的老婆子送来的东西。
但是,小丫头一句“这盒子里的东西会让嬷嬷更加称心如意”让张嬷嬷决定打开盒子一看,张嬷嬷想了想,甩手给了小丫头一巴掌,骂:“没眼见的小蹄子,爹妈生出来的烂货,尽说些古里古怪的话,琢磨你嬷嬷听不懂呢!”
小丫头委屈极了,张嬷嬷顺手在小丫头腰上掐了一把,小丫头痛极,却不敢叫。
“好了,去给嬷嬷打洗脚水,要不冷不烫的,若是不仔细,小心你的皮!”
待小丫头走了,张嬷嬷打开盒子就笑了。果然,与其弄死梨双,不如让她嫁给刘妈那个三十五岁的不成器儿子,听说,这个男人还有一些在床上不能启齿的爱好。这下是可以看见翆琉那个贱蹄子脸上更精彩的表情了。张嬷嬷露出了像老鸨一样的笑容,抚摸着盒中的银票,一百两,足够打动她。
刘氏花了钱得了心心念念的儿媳妇,自然也是眉开眼笑。
看着梨双躺在床上雪白的身子,刘妈心想,果然,这些日子不是白养了。
只是,刘妈这时候握紧了拳头,她栽赃梨双,最初其实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没想到大意了,让张嬷嬷这个老狐狸差点当众杀了她儿媳妇。如今那老贼还享用了她的一百两,刘妈狠狠地咬牙,张嬷嬷,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