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写给夏天的话
夏天和李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这条林荫道上找个犄角旮旯停留,而是一直走到了宿舍楼门口,夏天奇怪他们两个似乎都没想起要完成以前每次散步时的常规动作。
到楼门口时,李婳轻轻拥抱了一下夏天,并趁势把一张纸条塞到夏天手里,跟夏天道了一声晚安就上楼了。夏天感觉到,李婳道晚安的时候,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夏天接过纸条,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第二只靴子了,只不过这第二只靴子是用书面的形式扔给自己的。
夏天接过这只靴子心里会安吗?
夏天进到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他快速洗漱,找了一个手电筒,带着李婳的那张纸条钻进了被窝。在被窝里,他展开李婳的纸条,就着手电筒的光亮仔细看了起来。
那张纸条上其实是李婳给夏天写的一首诗,确切地说是像诗一样的信。
李婳这首诗的题目是《给你》,夏天理解,这首诗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李婳想对夏天说的话。这些话在回音壁没说出来,在圜丘坛没说出来,当着夏天的面也没说出来,但夏天相信,这些话在李婳心里应该已经说了很多遍,这些话,应该是李婳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思想的集中体现。
当所有的秘密失去了保护的意义
当雪花果真飘起
蓦然间有一种情绪向我述说着莫名
失落了什么你知道么
失物招领处永远找寻不到
只有我能够捧还给你……
夏天从李婳开头的这几句话里,很快就读到了不安,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李婳发现夏天原来身上的一些特点忽然不见了。但李婳认为,这些特点丢失是有原因的,或许跟自己有很大关系,自己可以想办法帮夏天找回来。
不愿再说不愿再想却要改变
幸运的是我却永不知足
因为是星云是尘埃尚未成星
只希望所有的尘粒都不要失去自我……
夏天当时理解,这几句的意思是李婳认为他们两个的关系远未到万事大吉的地步,她认为夏天需要做出改变,但同时又要保留自己的个性,不要失去自我。
也许因为期待太久已经疲倦
也许因为磨难太多更加珍惜
但毕竟是男子汉毕竟
你的名字不叫顺从即使为了爱情……
这几句话当时夏天思忖良久,感到很不理解,自己对李婳是百依百顺吗?如果自己对李婳真是百依百顺,李婳为什么不满意呢?难道李婳是真的希望自己老跟她较劲打得不可开交?
过了若干年后,夏天试着去理解李婳内心真实的想法,他认为李婳或许是希望自己展现霸气的一面,而她可以自然而然展现小女人的一面,让夏天成为她的依靠。
曾经告诉自己已经懂得
曾经福海涨潮为能够拥有
能够读懂么并不艰涩
误会已经够多不要再猜疑
也许只是因为爱因为爱得同样深沉……
李婳最后这段话给了夏天一些安慰,李婳是希望夏天不要误会自己写这段话的用意,因为爱得同样深沉,所以李婳期待夏天做出一些改变,这样他们能走得更远直至最后修成正果。
李婳的这首诗夏天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既理解又不理解,既心安又不安。他再一次深刻感觉到,爱情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自己并没有准备好迎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没有预计从轰轰烈烈到最后修成正果之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当然更没有想过修成正果之后还有更加漫长的人生在等待自己。
若干年后,回首往事,夏天才意识到,李婳邀请自己游天坛,包括给他写这封信,其实是在最后挽救他们之间的爱情。她也许是希望通过在天坛和上天的对话,聆听自己的心声,获得上天的谕示,同时让夏天醍醐灌顶,大彻大悟,配合她一起打造一段完美的爱情。
在这之前,李婳爱的是她想象中的夏天,或者说是她想象中美化了的夏天。当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几乎无话不说时,她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的夏天,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伙儿,一个无知无畏的愣头青,一个社会经验粗浅的学生娃,这个人除了年轻勇敢热情冲动自以为聪明雄心勃勃以外,其实一无所有。
他在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给李婳带来真实的依靠和安全感,也没有能力引领李婳的生活方向,更没有能力承诺给李婳一个美好的未来。
和夏天谈恋爱,李婳其实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们能走到一起,刚开始时是异性间的互相欣赏和吸引,但确定恋爱关系后,一个女孩考虑的可能会更多。初次恋爱将要委身于人的忐忑,对未来的设想,周围同学朋友的眼光,家人的看法……
对,家人的看法,夏天后来回忆,自从那年元旦参加李婳家的家庭聚会后,自己并不知道也没想过好好问问,或者说内心里有点儿不太敢问李婳家人对自己的印象,而李婳也绝口不提家里人对他的评价,但显然,李婳一定是受到了家里的压力。夏天甚至大胆设想,李婳家里可能对她和夏天之间很不看好,李婳在默默承受家里压力的同时,也希望夏天能迅速成长成熟起来,让她有充分的理由让自己尤其是家人相信,她的选择是理智慎重无懈可击的。而这,也许正是李婳写那封信的初衷。
夏天更加坚定自己的设想是在自己的大女儿夏小甲出生以后,每当他想起将来要把自己从襁褓中一点点抱大的女儿交给一个莫名其妙的男生的时候,就忍不住心如刀绞。而如果这个男生看起来很不靠谱,无法确定会给自己的女儿带来安定和幸福时,自己一定会像一头怒狮一样把那个臭小子赶得远远的。如果那个臭小子不识相赖着不走,一定会动用自己的獠牙和利爪,哪怕女儿暂时不开心也在所不惜。
当时的夏天拿到这封信之后,虽然反复研读,但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只是觉得,自打认识李婳以来,李婳的情绪起伏和时而任性经常会让自己琢磨不透,自己和李婳的个性其实很不相同,他在恋爱中是一个认定目标义无反顾,不管不顾,神经大条的人。
夏天隐隐约约觉得谈恋爱谈得精神上有些疲累,远不如原来一张白纸时那样快乐自由简单,但既然已经谈上了,就要负责任地走下去。可李婳说的希望自己有所改变,不要只是一味顺从她,让他觉得不明所以,无所适从。
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让李婳心安呢?如果李婳的意思还是认为自己年轻不成熟,那自己就确实是无能为力了,因为毕竟,自己并没有能力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
好在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也许拉开一些距离后彼此都会想得更清楚。
期末考试后,夏天依然是归心似箭,但因为已是第二次寒假回家,便多了一份从容。除了给外公外婆带了一包茯苓夹饼外,其他北京的土特产也没有多买,简单收拾了行囊,一大早和室友方超等匆匆告别,夏天就和事先约好的党史系师兄兼散打师父吴敏波一起坐公交车直奔北京站。
夏天没有让李婳早起送自己,他在出发前一天和李婳相约学校食堂,一起吃了顿晚饭,他们各自打好自己的饭菜,每人再要了一瓶汽水,算是给夏天践行。
这是夏天收到李婳的信之后第一次和李婳面对面坐在一起,夏天收敛起自己爱耍贫的腔调,正襟危坐,貌似成熟凝重。李婳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夏天的表情,想从夏天脸上读出夏天对她那封信的反馈。
夏天对李婳的那封信其实有很多想法,但面对李婳,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从信中,能看出李婳的良苦用心,但对李婳在信中对自己的看法,并不完全认同,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该如何改进。他不想破坏送行的气氛,索性采取鸵鸟政策,绝口不提李婳的那封信以及自己对那封信的看法。
李婳也好像有默契似的没有提起那封信,两个人聊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和以往两人在一起时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相比,夏天感觉他和李婳之间有了一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两人回宿舍临分手时夏天想调节一下他们之间稍显严肃的气氛,用开玩笑的口吻笑道:“过节好好陪陪你爸妈,不要太想我,也不用给我写信了。”
李婳回道:“你也一样,不要太想我,也不用给我写信,路上多保重!”李婳说这话时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却似有一层雾气。
夏天本想抱住李婳来一个吻别,但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想想还是忍住了,两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算是别过了。
夏天回到宿舍,李婳临别时的表情还一直浮在眼前,他觉得李婳的表情中似乎有一些意味,但宿舍里一场“敲三家”大战正等着他,便没有多想。
夏天此次约吴敏波一起返乡,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是吴敏波下学期就要毕业了,这也许是学生时代他们最后一次结伴回乡;二是学期末这段时间,他和李婳的恋爱让他有很多从未有过的体验,远远超过了他以前对男女感情之事的认知,他希望找个人分享并帮他释疑解惑,而亦师亦友的吴敏波,就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中,夏天和师父吴敏波展开了一场有积极意义的探索和对话。但让夏天稍微有点儿失望的是,师父吴敏波在大学这几年居然也并没有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一路上,吴敏波毫无保留地分享了他对大学期间谈恋爱的感悟。
吴敏波认为,大学四年是一个人青春年华中最美好的四年,摆脱了高考的压力,可以自由自在地探索知识、探索社会、探索人性包括异性。因此,在大学里有机会一定要谈一场恋爱,当然,缘分到了多谈几场也无妨。和有缘人谈谈恋爱,既是了解异性的必由之路,也是对青春最好的纪念。
大学里的初恋,最值得珍惜。一个人的初恋,往往始于最原始的异性间的吸引,很少掺杂世俗的因素,也较少功利的考虑,因此,这种恋爱更纯粹、更真诚,也更美好。
但初恋时不懂爱情,初恋中想象的爱情往往更完美,会和现实有巨大的落差,初恋时并不完全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适合什么,初恋时爱情的发展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因此,初恋成功的概率也总是比较低。
可即便是成功概率比较低,也一定要珍惜初恋的成果,要想办法把小概率转化为大概率,因为如果两个人能从初恋幸福地走到白头偕老,一定会成为人生的一段佳话。
当然,如果初恋不能成功,也不要过于悲伤和自责,因为不能成功,一定是什么地方错了,也许错的是时间,是地点,是人,或者错的是全部。但即便全部都是错的,也不影响初恋的美好,真诚的付出、全情的投入,都是人生最宝贵的经验,这是一种爱的体验。这种体验,往往在人走向社会变得越来越现实以后很难再有机会经历。
初恋不成功,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收获了经验,消退了青涩,获得更多纠错的机会,会让自己的人生进化到新的高度,会帮助自己找到更适合的伴侣,找到能让内心真正宁静的幸福。
吴敏波的一席话,让夏天充分领略了师父的思辨能力,他这些话综合起来看,俨然就是寻求幸福爱情的路线图。
吴敏波后来在自己先进的爱情理论的指导下,娶了一位新闻系低年级的班花,夫唱妇随几十年。
夏天觉得吴敏波的爱情进化论很有新意,吴敏波关于大学恋爱失败是大概率事件的论断让他心生警惕。他也敞开心扉,把自己和李婳相识相恋的大致过程以及这段时间的一些想法向吴敏波和盘托出,请吴敏波以他和李婳的初恋故事为典型案例,深入分析并帮助找到解决方案,把他们恋爱的成功从小概率转化为大概率。
吴敏波沉吟半晌道,他其实也没有现成的解决方案,如果说有什么建议的话,请参考他关于大学初恋的完整论述。但有一点,他希望和夏天共勉,就是大学期间无论恋爱成功与否,一定要抓紧点滴时间让自己充实强大起来,不管是在知识上还是社会能力上,你进化得越快,恋爱成功的概率就越大,就越有把握扼住命运的咽喉。而进化的过程,就是一个和时间赛跑的过程,你跑赢了时间,跑赢了大多数人,那么无论爱情还是事业都会有一个崭新的天地。
吴敏波的话充满正能量,夏天听了连连点头,感觉心里敞亮了不少,恨不得从即刻开始,就给自己上紧发条,把以前不经意浪费的时间全部夺回来,快速充实自己,快点让自己经风雨见世面,瞬间长大成熟起来。
这趟和师父吴敏波的回乡之旅,在夏天看来,就是一段人生的充电之旅,这一路充的电,电力持久,对夏天在大学今后几年乃至参加工作之后,都有很大的影响。因此,夏天对吴敏波一直心存感激,而这也是他们之间亦师亦友关系长期维系下来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