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爱了之后
此次参加李婳家的元旦聚餐，夏天和李婳的关系可以说是达到了他们恋爱以来的光辉的顶点。
但夏天后来回忆，这个顶点，似乎也是他们关系发展的转折点。
夏天和李婳离开李婳家出门的时候，李婳父亲把他们送到了门口，并客气地招呼夏天说以后有时间再过来玩儿，李婳母亲的表情略显平淡，只是叮嘱李婳要多穿点儿衣服，别冻着。李婳三姐、四姐和四姐男朋友“小苹果”也出来打了招呼，夏天感觉四姐的眼神保持了一贯的审慎清冷，同时又有些意味深长，和三姐的热情淳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在回学校的路上，冷风一吹，夏天觉得自己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清明了，他恍然大悟似的对李婳说：“今天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接受家长审查吧？我可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也不知道你家里人对我什么印象？”
“你最好还是不要太有经验，不然我爸妈一定能看出来。”李婳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
“你是说‘小苹果’那样的，很容易被人识破？”夏天趁势打击“小苹果”抬高自己，突出自己的纯洁性。
“你今天算是跟‘小苹果’怼上了，不过有经验的到底好不好呢？”李婳沉吟道。
“有经验的当然好，最起码善解人意，考虑问题周到，还能把苹果削得那么圆满，你四姐肯定觉得特别幸福。”夏天试探道。
“鞋合不合适脚知道。”李婳老气横秋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那你说你爸妈会不会觉得我们太小了？”夏天不甘心地追问道。
“我才不管他们对你什么印象呢，关键是我们自己。”李婳有些任性又有些决然地回答道。
“看样子我以后要好好巴结巴结你，首先要让你对我一直保持一个良好的印象！”夏天故作谄媚。
“你才知道，要不说你后知后觉！”李婳抓住夏天的弱点穷追猛打。夏天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哪些地方是后知后觉，也不知道李婳为什么老说自己后知后觉，更不知道自己的后知后觉给李婳带来了多大心理阴影。
夏天后来反省，也许自己的后知后觉，正是他和李婳分手的关键因素之一。但夏天并没有苛责自己，本来就年轻，后知后觉当属正常，这是当时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自己唯一感到抱歉的，就是无法提前成熟长大。
到学校后，夏天和李婳各自回宿舍，李婳把从她家里带回来的吃食大部分都给了夏天。夏天回宿舍后，发现只有方超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于是把那些吃的分给方超一半。
方超知道夏天今天是去李婳家了，一见夏天回来，就笑着逼问夏天说这新姑爷见准丈母娘是什么感觉，丈母娘看女婿一定是越看越欢喜吧？
方超这一问，夏天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关注李婳家人对自己的印象，尤其是李婳母亲对自己的印象和态度，自己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李婳家伙食不错，而自己也吃好了。
夏天把自己这一天的心得体会向方超和盘托出，方超听了直晃脑袋，说夏天你就是心大，如此关键时刻，依然不改吃货本色。
夏天笑道：“我就是一纯洁的小白丁，见准丈母娘也是头一回，琢磨多了无用，不如先吃饱了再说，反正老天自有安排。”
方超伸出大拇指夸夏天道：“你就是心理素质过硬，永远不改潇洒本色。”
夏天也没太在意方超是否是真的在夸自己，只是感觉经过一天的折腾，确实有些疲倦，于是稍加洗漱，倒头便睡。
这一年的春节比较早，元旦过后，就进入了复习迎考阶段，考完很快就会放寒假。夏天猛然发现，自己这学期又是办报又是谈恋爱，学业上有了不少亏空，好几门自己不是特别感兴趣的课程，到了学期末教科书都还是整洁如新。为使自己不至于挂科，夏天进入了突击迎考模式，借抄课堂笔记，找认真听讲的同学划重点，和同样是临时抱佛脚的几个难友一起押题，派说话比较嗲的女同学向老师打探消息……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夏天从李婳家回来后的一段时间里，为了复习迎考，几乎忽略了李婳的存在，也想不起约李婳出去，而从夏天内心来说，是他忽然觉得有些惶惑，自从见过李婳的家人，照理说他们的关系应该更进了一步，但这之后夏天恰恰觉得在日常生活中不知道如何跟李婳相处。他有自己的爱好和生活习惯，每天不打球身上就会发紧，老不和班里的哥几个打拱猪“敲三家”就会手痒，图书馆里有很多自己书单里列的必读书……
以前这些事，他完全可以自顾自随心所欲地安排，但自从和李婳明确恋爱关系后，他发现无法把自己的习惯爱好与李婳的相处很好地融合起来。
他见了学校很多小情侣的相处模式，白天腻在一起上食堂吃饭，晚上背着书包一起上图书馆占座，周末约着上城里瞎逛……
夏天认为，除了隔三岔五和李婳约出去走走逛逛，每天吃饭读书都在一起的相处方式对自己来说简直无法想象，而且他相信，这种方式也一定非李婳所愿。夏天还认为，隔三岔五约会也会渐显疲态，毕竟约会是需要有内容的，要求约会的内容老是推陈出新也会渐渐变成一种负担。
夏天当时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他和李婳的恋爱迅速遇到了瓶颈，爱了之后，要如何相处，夏天和李婳其实都没想清楚。
当然，还有一点夏天没有意识到的，就是夏天见过李婳的家人后，李婳家里对他们今后的发展还是颇有疑虑。一是夏天这么年轻，可以说是乳臭未干，不知道夏天将来是否有能力照顾李婳；二是夏天家在外地，将来能否留京还存在变数。
这些疑虑，在李婳几天后回家时由她的母亲传达给她了，李婳虽然嘴上说不用家里管，但没有得到家里的肯定，心里面已有了不小的压力，也算是给她被热恋冲昏了的头脑打了一针清醒剂。
李婳家里对夏天的疑虑，夏天和李婳分手后分别通过李婳同宿舍的文迪和灵魂密友黄婧得到了印证，尤其是夏天的年轻不够成熟，更成为李婳本人明确抱怨的一件事情。
夏天当时对李婳说自己不成熟并不太以为然，他后来在给方超的信中负气地让方超转告李婳：“说我不成熟，我同意，但我不可能拔苗助长，我只能说声抱歉，让你久等，失望了。”
毕业二十几年后，岁月已经让一切都变得云淡风轻了，夏天和李婳在上海相见，他们俩深入探讨当年为什么没恋爱成功，夏天笑着调侃道：“也就是你傻乎乎地敢跟我谈恋爱，我要是你家长，我当时就会把夏天那小子轰出去，我绝不允许我的傻姑娘跟那傻小子一条道走到黑！好在你悬崖勒马，幡然醒悟……”
李婳觉得夏天的话里内涵丰富，申辩不申辩都两难，于是反问道：“难道你就不理解真诚二字吗？”
其实夏天何尝不理解，夏天相信，尽管最后他和李婳以分手结束，但当时他们两个都是真诚地奉献了自己的初恋，因此，初恋时的青涩，回首再看，依然充满了青春的美好。而初恋时不懂爱情，便是他们的造化和宿命。
李婳还趁势问道：“难道当年你真的有那么爱我吗？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上了你爱我的这种感觉？还是没有结果的就是最好的？”
夏天认为，李婳依然保留了当年的敏感和尖锐，对李婳这个问题，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回去之后，思忖良久，发现还是找不到确定的答案。
也许青春就是一种执念，没有修成的正果，就一定会让人想象果子长大后的无数可能性。
元旦聚餐后，李婳周末又回了趟家，回来后，见了夏天脸上就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夏天因为复习迎考，也没有时间精力去顾及李婳，两人似乎不约而同地暂时放过了对方，各自准备自己的期末考试，直到主要的课目基本考完。
考完最后一门课的上午，夏天正打算吃完中午饭就回宿舍组织“敲三家”，和哥几个大战三百回合，却被李婳叫住了。
夏天预感“敲三家”的计划要泡汤，但也只好乖乖地跟着李婳走。
“这些天过得潇洒自由吧？”夏天和李婳走在教学楼到食堂的路上，不时有寒风斜扑过来，李婳用围巾遮住了半张脸，说这话的时候夏天几乎看不到她的表情。
“哪里潇洒得起来，天天都在焦虑中，期末考试要是考砸了一定会有人说我们谈恋爱影响学习了。”夏天忽然有些心虚，这些天自己似乎有意无意忽略了跟李婳的互动，只好用考试当挡箭牌。
“看样子跟我在一起让你焦虑了。”李婳的话看似刁蛮，其实抓住了重点。
“瞧你说的，这不一考完试就想着约你跟你汇报思想动态吗？”夏天脑筋在急速转弯。
“好吧，那你下午陪我出去转转吧？”
“去哪儿？”
“天坛。”
“天坛？这么庄严的地方？”
“对，免得你老是不正经。”
“你想让我变成老正经？”
“从小看到老，要变你也只能变成一个老不正经。”
夏天和李婳在一起很快就进入逗闹模式。
他们匆匆吃过午饭，带上相机，坐公交直奔天坛公园。
中午的公交汽车，车厢里空荡荡的，这让他们没有理由马上就紧密团结在一起，而他们今天似乎也不想像以往一样两人独处时就彼此纠缠。毕竟，恋爱以来相互之间的熟悉，让他们找到了一种安静从容的感觉。而且，他们今天的目的地，也似乎是一个让人需要收敛心神的地方，所以，上车后他们找了后排的两个座位，挨着坐下，一路并没有太多话。
夏天对他们之间静默的状态非常满意，他认为，男女之间相处，即使无话，也不尴尬，那就说明他们关系的发展已经到了一定境界。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李婳今天一路上话少，是在酝酿到天坛时跟他说更多的话。
他们在天坛公园北门下的车，用学生证花四毛钱买了两张半价的门票，从北门直入天坛。
天坛不愧是北京“天地日月”诸坛之首，又号称是我国和世界现存的最大的古代祭祀建筑群。头一次到天坛的夏天，一进北门，便被天坛的恢宏气势和古朴森然震慑住了。
夏天没有想到，天坛公园的占地面积如此之大，光是从北门外坛进入有主要建筑的内坛就花了不少时间，沿路的青石甬道和蔚然成群的古松柏，迅速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他们好像回到了五百多年前，先人的气息似乎无处不在，融入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中，又仿佛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这些气息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让后人随时能感受到他们曾经的悲喜和哀荣。
夏天想，不管当时上天的神谕如何宣示，曾经王朝的所有光荣和梦想都早已灰飞烟灭，他们神圣而庄严的祭天之所，也许还会引来后人的几声嗟叹，但终究变成了人民的公园，百姓可以在此随意地嬉戏游玩。
夏天在浮想联翩中和李婳轻偎着走过这片森然成巨的树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他看向李婳，这片树林风不动，冬日的阳光也穿不透，只有偶尔一抹清辉摇曳在李婳的面庞上，让她的神情在朦胧中变幻着。
穿过这片树林，祈年殿的鎏金宝石蓝琉璃顶赫然便在眼前。
祈年殿是天坛的主建筑，也是整个天坛人气最旺的地方，夏天和李婳跟着一个带团的导游蹭听了对祈年殿的介绍，导游明显是背书似的语调让他们反而对这个地方无感，他们像逃跑似的离开大殿拥挤的人群，来到大殿正门外的汉白玉栏杆前，极目向南望去。
只见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直往南伸展着，一路上门廊重重，越远越小，仿佛没有尽头，有一种从天上渐入凡间的感觉，让他们忍不住想顺着这条甬道去探个究竟。
在祈年殿前观察整个天坛的建筑格局，能充分感受北方园林宏大叙事的特点，虽然没有南方园林的细巧雅致，也不似现代摩天大楼的高耸入云，但其深邃辽阔的意境，让人忍不住胸中鼓荡。
一进天坛，夏天就沉浸在天坛的各种景象中，移步换景，心绪也就随着变化，但大抵都是一些叹古嗟今的文人情思。可李婳到天坛，似乎有一个不能错过的目的地，因此，她拉着夏天急切地向南，再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