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集市上人不少,谢昀怀抱许多包裹,欢欢喜喜跟在公良末身后。
今日宫中重建事务繁忙,抽不开人手采买些物资,正好闲暇无事的公良末受众人所托,带着谢昀来逛集购物。
当然,她负责逛,他负责买;她负责挑选,他负责搬运。
此时二人已经采购地七七八八,正要打道回府时,却见一衣衫褴褛的七八岁孩童,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逃过,那孩子的身后,跟着名布衣大汉,边跑边叫骂着:
“小兔崽子,敢偷爷包子?!”
谢昀眼看着那孩子消失在人群中,叹了口气:
“民生多艰。”
公良末看出他的想法,主动抱过他手中许多包裹:
“你去吧?我随后便来。”
谢昀闻言面露感激,包裹一脱手,便迅速点地飞跃而起,朝着孩子消失的地方去。
不久后,等公良末抱着一大堆包裹再见到谢昀与那孩子时,是在集市尽头的一个廖无人烟的阴暗小巷里。
小巷里人家门前的几捆木柴被打得散乱在地,方才追击孩子的大汉已不见了踪影。
谢昀不带攻击性地提着那孩子的后衣领,邻家大哥哥般问:
“你偷人包子?”
那孩子委屈巴巴不说话,是默认了。
谢昀趁机义正言辞地教育道:
“再饿也不能偷东西,知道吗?去铺子里当个小伙计也好啊!”
那孩子这时才抬起头来,眼泪汪汪道:
“我去过了,他们都不要我,说我们北境来的难民,会给他们带来霉运。”
谢昀闻言疑惑地皱眉:
“北境?北境怎么了?”
公良末快步上前,北境十余年来都风调雨顺,怎么忽然出现什么“北境难民”?。
那孩子像是被两人的突然靠近唬得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半晌才说明白了:
大约一月前,邻国北荒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向九州北境发起猛攻。
北境因十年来风调雨顺了无战事,疏于精炼的城防与守军完全没有抵挡北荒铁骑的能力,竟是让北荒一日之间攻下城池十余座,使得大半个北境陷入兵荒马乱。
北境百姓知道了朝廷军抵不住北荒铁骑,便纷纷拖家带口地南逃,以至于一月之间,各地忽然间多了许多北境难民,给当地造成不小的混乱与损失。
故而民间便纷纷开始传起了北荒难民身上有霉运,到了哪里哪里就要跟着遭殃的传言,如此哪里还有店家肯接纳难民做工?
至于难民,也就只好流落街头,偷抢度日。
而这个叫阿酒的孩子,他的家人在南逃的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因为找不到食物而活活饿死了。
如今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终日于街头偷些馒头包子,勉强过活。
公良末看他身上都是伤,想来这些日子偷东西不够隐蔽,便时常被人抓到痛揍一顿。
不过想来也是,哪有寻常人家的孩子,生来就会偷鸡摸狗的呢?
公良末心中正感慨着,便感受到身旁谢昀期待的目光,她没半点犹豫,淡淡道:
“走吧。”
谢昀激动地朝她扑过去,抱着她笑道:
“我就知道你再心善不过了!”
说完,在公良末僵着身子熏红了脸时,他欢天喜地地拉起那孩子不太干净的手,便往回走。
后边公良末这才从不算羞涩的羞涩中醒过神来,远远喊了句:
“回来拿包!”
“喔,对对对,我给忘了~”
谢昀嘿嘿笑着,屁颠屁颠跑回来,接过了她怀中的包裹们,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来,重新牵起了孩子的手。
公良末缓缓跟在二人身后,看着那一大一小的欢欣雀跃,向来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
大殿内,守卫匆匆跑进,朝东方故恭敬禀道:
“禀宫主,云盟主收到一封信后,率武林盟离开。属下听到他们说,北境似乎出事了,他们正往那边赶呢。”
说着,他复又递上一封信,道:
“武林盟走后,属下也收到一封信,说是傅忏傅大侠给宫主您的。”
东方故接过这封信来,上边写着:“东方宫主亲启”,打开来是这样一段话:
“东方宫主,北境前线十万火急,守军节节败退,朝廷军迟迟不援,致使北境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在下恳请东方宫主怜悯苍生,将家仇旧恨暂且搁下,合九州武林之力,共抗外敌。若北境失守,九州危矣!望东方宫主以大局为重,助九州渡此大劫。他日击退外敌,九州百姓定不忘圣奚宫之侠肝义胆。”
东方故指尖紧握,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
“北荒南下了?”
北境是东方氏故土,是他出生长大的家乡,是整个东方氏英魂忠烈所在。
东方氏几代镇守北境,护卫北境安康是他们刻骨入髓的信仰。
而现在,北境出事了。
他不敢片刻迟疑,严肃对守卫道:
“速速召集所有兄弟,前庭汇合。”
·
圣奚宫广阔的前庭中,东方故已然换上了素日庄严的墨色血纹袍,立于人群之前,一派威严肃穆。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诚恳开口:
“如今北境垂危,守军不敌。若北境彻底失守,九州倾覆便不远了。故而本宫决定赴北援战,生死不计。但此事关乎生死,本宫无权替你们决定,是以本宫在此征询诸位,可愿随本宫远赴边疆,为国而战?”
全场陷入片刻的静默,奔赴沙场毕竟不是小事,以北荒铁骑显然筹备多年的势态,此时北上应援,便等同于是把一条腿放进棺材里,准备随时赴死了。
片刻后,场内有人打破沉默:
“老子当了大半辈子的土匪山贼,倒还没机会当回英雄尝尝,这辈子反正也逍遥够了,不如临死前就做一回为国为民的大侠,也过过这英雄瘾。往后到阴曹地府见爷娘,也不至于说‘您儿子这辈子没做一件好事儿’。”
他这一打岔儿,竟逗得在座众人哈哈大笑,无意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于是有了他起头儿,接着便无数好汉儿郎踊跃报名,就连有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都说愿意到战场上去,哪怕为大家烧饭采买也是好的。
他们本就是些亡命之徒,日日过得都是刀尖舔血、虎口争食的日子,性命本就腰间提着、颈上悬着,若有一日能从“无恶不作的匪盗”,变成救国救民的英雄,也算是了了人生一大憾事。
于是等统计完人数一清点,除了些老弱妇孺外,其余年轻力壮者几乎都报了名,算起来约莫也有近一千人。
东方故和几个主要首领在忙着统筹安排的时候,初小满站在人群中远远望着他们,忽然感到一丝茫然。
她看着身边所有人,他们在江湖中都曾做过些为世人不容之事,有的甚至还杀过人害过命,可当他们听到九州有难,却会不顾一切地为国献身。
说是想争一个“英雄”之名,其实更多的似乎还是他们身为一个九州人的归属感。对他们而言,为国而战,便是为自己而战。
他们中有人有信仰,有人有身份与责任,但她,似乎什么都没有。
行至今日,她所持信念为何?
别说信念了,她连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都不记得。
她的人生到今天,一路浑浑噩噩糊涂着走过。失智时未能思考过,心智清醒后全部的追求都在为东方故复仇。
如今这些都做完了,她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股迷茫凭空升起,充斥了她的心。
她走到今天,所作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在这世上,她究竟是谁,站在世间何种地位,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方,她对此全然不知。
不知为何,她觉得与北荒的这场战争,会告诉她一个答案。
·
傍晚,云淇儿领着谢昀他们从街上带回来的孩子阿酒来到屋中。
这几日宫中上下都在筹备战事,公良末与谢昀都忙着,便将阿酒托给她来照顾。
云淇儿却知道,说是劳烦她照顾阿酒,实则也是想让阿酒陪陪她,他们毕竟还是不放心她一人独自呆着的。
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听阿酒说说北境情况以及他一路南下所经诸事,听完后心中不免唏嘘。
此时恰逢慕容端了药来给她喝,云淇儿叫阿酒先到院子里玩会儿,自己终是忍不住向慕容问:
“此番北境,我们去吗?”
她问“我们”,已是做了无论何处都与他同行的准备。
慕容却是摇头,一边收拾了药盏,一边道:
“不去,九州如何,与我何干。”
或许是已然在她面前表现过最不堪的样子,慕容现在与她说话时,已没什么伪装与顾及了。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听到他的回答,云淇儿还是不免有些失落,想说什么,却又百般顾虑。
慕容见她的神情,坐回她身侧,看着她温声道:
“想说什么,便说吧。”
云淇儿踌躇半晌,想到阿酒的经历,最终仍是开口道:
“你之前同我说过,你失去父母亲族后,又失了握剑的能力,流落街头,被附近不懂事的孩子们百般欺侮,时常一整日没得饭吃,直到圣医谷掌门救了你。”
她说着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担心自己说这些会戳到他的痛处。
但慕容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好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经历,没有半点波澜。
见云淇儿说一半停下,他还特意提醒她接着说。
“嗯……”云淇儿组织了语言,柔声劝道:
“如今北境近乎沦陷,不知多少孩子将陷入你当日的处境。慕容,我们去帮帮他们吧?你医术这样高超,若得你相助,于北境战事大有裨益。”
慕容没答话,国家大事,他不关心已经很多年了。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你想去?”
“我……”云淇儿犹豫些许,但她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江湖儿女,平时肆意浮生,但若家国有难,应当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