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云慎之、傅忏等人这次白跑了一趟,并未遇见传说中的蚀骨杀人大魔头。
云慎之一回到武林盟,身前直直便扑来一个带着血腥味的人。
夏谷雨踉跄地扑倒在云慎之身前,虚弱地上气不接下气:
“盟、盟主殁了!被初小满带人突袭,我不敌他们,没能、护住盟主……”
云慎之疾声问:“父亲在哪?!”
“书、书房……”夏谷雨说完,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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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盟内白惨惨一片,屋里屋外都是抽抽搭搭的哭声,空气中弥漫着哀戚与悲痛。
云慎之一身惨白孝服,面无表情地跪在灵堂前。
灵堂里放着云既明的棺椁,今日是他的头七。
夏谷雨孱弱地扶在丫鬟春儿身上,掩泣着走到云慎之身边,柔声劝慰道:
“少盟主已经跪了七天七夜了,逝者已逝,生者还该好好活着才是。”
云慎之木然地摇摇头,一言不发。
夏谷雨不动声色地看了春儿一眼,春儿立即会意,小声愤恨道:
“初小满这挨天杀的,盟主待她不薄,她竟然做出这种事!真该派人将她抓回来,为盟主偿命……”
“春儿!”
春儿的愤愤不平被夏谷雨及时打断,夏谷雨看到云慎之垂于两侧的双手默默握成了拳,心情便更好了几分。
她轻轻搭手在云慎之肩上,用尽了温柔道:
“现在复仇倒是次要的,只是他们竟将淇儿妹妹也抓了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一想到淇儿妹妹还在龙潭虎穴中,我这心,就片刻也难以安宁。”
许久,沉默了七日不曾说过一句话的云慎之了无生意地开了口。
“明日卯时,精锐五百人,”云慎之沉痛地闭上眼,仿佛下定决心割舍平生最最珍爱:
“随我击杀初小满一众,救回舍妹,为盟主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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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九州第一富商夏氏府内,夏谷雨悠闲躺在大殿的羊脂玉椅上,品着一杯西域葡萄酒,神情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交代你们的事,如何了?”
黑衣人恭敬答道:
“本门高手已找到初小满一众行踪,正待时机。”
夏谷雨晃着酒盏轻笑道:
“好,需记得,初小满要活的,其余人,就地斩杀!”
“是!”
黑衣人退下后,夏谷雨看着手中酒盏,露出眸中露出森森寒意。
原来她与初小满之间的渊源,还不止云慎之。
那天她意外跟进云既明的密室里,屏息在暗处旁观全过程,才知道原来初小满竟与三年前覆灭的圣奚宫一党有着密切关系。
而这圣奚宫,与他们夏氏的渊源,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圣奚宫一党重现江湖,她务必要将他们斩杀于未萌,才能防患于未然。
她拆开手臂上的纱布,看着已然结痂的几道剑痕,得意地笑了。
她是商人,唯有对自己足够狠,才可能得到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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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一处密林中,有一点微弱火光。
六个人坐在火堆旁,身上的血迹这些天来已然凝固,可他们没有地方更换和清洗。
从离开武林盟第一日起,他们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
但他们伤患太多,唯有初小满、车则、步影三人无甚大碍,其余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就是被云既明重伤,以他们之力,根本摆脱不了追踪他们的那些高手。
如今躲藏在深山中,天气还冷着,也唯有在常青树茂密的遮掩下,生一簇小火堆,以供驱寒。
此刻被慕容强行带出来的云淇儿呆呆地坐在树根边,慕容冷着脸坐在她旁边。两人从离开武林盟,就一句话没说过。
步影身为东方故的暗卫,从重逢开始便寸步不离地照料尚还站都站不稳的东方故,对主子的一食一行都事必亲手操办,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让旁的人一点儿都插不进手来。以致于初小满从救了东方故出来后,就半句话都没能同他说上。
但初小满心中却反而有些庆幸,因为如果交谈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大哥哥解释,这些年来她是怎样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冷酷杀手。
她已经不是他最初喜欢的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妹妹了,可她终归是不愿面对现实,如果他厌恶她现在的样子,又该怎么办?
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自知无法承受被他所不喜,于是她这一路上,也从没有主动与他搭过话。
所幸这一行六人,慕容要守着云淇儿、步影照看着东方故,而她与车则照看所有人,她便将所有留守的事交与车则,自己做起了“后勤”。
此刻初小满麻烦车则看护众人,自己冒着黑到不远处的溪边取水。
东方故眼见着初小满离开后,在谁也没注意他的时候,伸手进衣襟里摸了摸。
当他的指尖触到衣襟里薄薄的纸片时,放心地呼了口气。
他想了想,还是将小纸片用两指夹着取了出来,放到眼前认真地看了看,直到确认完好无损,才小心翼翼地塞回衣襟中。
步影紧挨着火堆为他家宫主大人烤了只野兔,正热切地想递给主子,一回头就见东方故将一张桃花状的小纸片认真放入衣襟。
火光下,步影看到那桃花状小纸片被染浸了深沉的暗红,肉|眼可见地陈旧。
不知怎么地,他就想起三年前的宫殿里,少女灿烂的笑容,她如是说过:
“冬天花都谢了,想送哥哥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步影高举着烤兔的手,不觉间低了低。
如今宫主大人回来了,他的任务也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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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故看着为众人分水的初小满,想起她与云既明对战时狠厉的剑锋、与他如出一辙却比他青出于蓝的武功路数,想起这一路上她条理分明地与他们商量对策,熟练地应对所有突发状况……东方故的心中泛起些许苦涩。
他本是想护她一世无忧的,可他终是没能护住,让她年纪轻轻就到武林盟中卧薪尝胆,让她孤立无援独自在这世上挣扎求生。
而最后,他还要靠她三年的苦心经营才能重见光明。
他这个做哥哥的,真是没用啊。
初小满将水递到东方故面前的时候,步影七天来第一次不在场。
初小满只好硬着头皮,揣着忐忑主动上前:
“喝、喝水。”
东方故被这声唤回了神,呆呆看着身前微微俯身的初小满。
火光在她身后蹿动,分明应是背光看不清的容颜,可不晓得什么缘故,东方故却似乎看到火光将她的侧颜映得微微发红。
年方十八的少女已经长开,肌肤上雪白得多,已少见少时的粉|嫩。
可此时火光映着她,洁白里透着粉|嫩嫩的光泽,衬得她的五官都朦胧亲切起来,倒让东方故仿佛忽然间回到了三年前,她还是个傻孩子的时候。
他看着那粉|嫩的脸蛋,觉得一切都释怀在她身后的火光里,变得暖洋洋、热乎乎的,叫人什么都介怀不起来了。
他扑哧一声笑起来:
“小满长大了,竟是连哥哥都不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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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淇儿一直不说话,她甚至也不哭,只是不声不响地,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天晚上,她仿佛经历了这天底下最荒唐的事——她最爱的人,用她的手,杀了最爱她的父亲。
而无论她如何哭着哀求,那个人都不会有分毫的动容。
她只是感到无力,什么都不想做、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不想哭、不想说话、不想吃东西,什么都不想做。
这时,慕容却把一块粮食递到她嘴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张嘴。”
云淇儿木木地转头看他,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也没张嘴。
“张嘴。”
慕容的声音里仿佛压抑着千万斤的重铁,可云淇儿仍旧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说话的唇形……
渐渐地,她感到眼睛有些酸涩,却不是想哭,只是盯得有些累了。
“我让你张嘴!”
慕容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好几度,使得周围众人都被他吓得一惊,纷纷扭头看他们。
可云淇儿始终平静着,仿佛没有受这突如其来的喝声半分干扰。
初小满刚刚与东方故化解了彼此久别重逢的忐忑,两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树根边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慕容这声吓了一跳。
初小满看着对面的两人,不由皱了眉。
她放下水瓢,径直走到云淇儿面前,二话不说,拉起云淇儿就走,半个眼神也没分给慕容。
慕容眼看着初小满拉走云淇儿,冷着脸站起来,一把拉住云淇儿另一只胳膊,却在这时,听道东方故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慕容,够了。”
东方故在步影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慕容面前,目带悲戚地看着他:
“让她静静吧。”
慕容倔强的双眼不屈服地盯着地面,林子里有一阵的静默。
许久后,他终是落寞地放手,手臂垂下的时候,握成了拳。
初小满牵着云淇儿到慕容看不见的清净地,那里无光无声,漆黑且静谧。
初小满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将粮食轻轻掰成小块,温柔又耐心地递到云淇儿嘴边,她这才木木地吃了两口。
望着山间唯一的月光,感受着身边女孩的情绪,初小满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唯有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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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山林深处响起沙沙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