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元宵节一早，东方故就找不着初小满了。
寻了好久，才在大殿后边的厢房里找到她。
初小满一见东方故来了，忙把手中东西藏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大哥哥，你出去一下吧，我有事，做好了就来找你。”
东方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慕容给小丫头开的药，她已经喝了三四个月。这些日子来，这小脑瓜子越发清楚了，不仅时常表现出一些大孩子的别扭情绪，还学会了怼人，甚至，赶人。
东方故看着她一副“你快走吧”的神情，无奈地点点头，关上门退了出去。
东方故一走，初小满就松了口气，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小心地放到桌上。
桌上是许多竹条和桃花色的宣纸。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看见许多桃花色的灯笼，一排一排整整齐齐挂在屋檐上。
她觉得好看极了，于是一早醒来便想，这么好看的灯笼，要送一盏给大哥哥啊！
这不，今早上她悄摸|摸向裴墨深拿了材料，便躲在这个小房间里，偷偷地做灯笼。
然而，可能是梦中看得不够真切，又或许是她不够聪明，只见她忙了一个清晨，都毫无成效。
初小满愣着想了想，要不，再睡一觉？
再到梦里看一眼吧？？
·
大殿里，东方故坐回案边，复又开始处理公务。
忽然鼻间飘入一丝陌生的香味，他叫了步影来问，便听步影答道：
“听送来的那位兄弟说，是慕容先生早晨来的飞鸽传书，说换了新的熏香，清神静气。”
听步影这样说，东方故了然，便不再过问。
慕容时常会研制出一些新药物来给他用，大多都是些醒神清脑的，来预防他走火入魔。
到元宵这一日，春节时回来过节的兄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慕容更是春节第二日就启程赶回圣医谷去。
东方故想到这里，顺便问了问步影：
“今年有多少位兄弟留在宫中？”
“大约三千。”步影答。
三千人，有的去后山种地，有的到附近经商，再剩下的护卫圣奚宫|内外，足够了。
东方故点头，想了想，又道：
“裴殿主有没有给兄弟们发元宵福利？”
步影心中腹诽：咱们哪个节不发福利啊？简直是江湖待遇第一的企业了好不好~
腹诽归腹诽，步影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答道：
“出差的裴殿主提前就发了，留在宫中的裴殿主刚刚也都发了。”
想了想，步影实在忍不住吐槽道：
“宫主，宫中里里外外小事儿，裴殿主他们都安排好了的，您就别整天瞎操心了吧？老妈子一样整天瞎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没见你操心操心。”
东方故听到自己最贴心的暗卫居然遮掩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挑着眉给予步影一双死亡凝视。
然而，步影压根不鸟他，吐槽完一个箭步跳上了房梁，挑着个二郎腿睡觉了。
东方故：我的威力值已经这么低了吗？
片刻后，坐在原地的东方故突兀地晃了晃脑袋：
为什么步影说“终身大事”的时候，他脑袋里立马闪现出小丫头的身影？
天哪，他要疯魔了！
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
东方故凝神听去，百米外震天的杀喊声、刀剑声、要有杂乱慌忙的脚步声。
东方故连忙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冲，然而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仿佛浑身脱力般，整个人无力地朝身前的桌案扑去。
还好他双掌撑住桌面，才没有跌倒。
然而此刻的他，却明确地感觉的浑身上下的脱力感，险些连站都站不住。
他忙向屋顶嘶声喊道：
“步影，快！”
房梁山的步影也听到了外面的异状，在东方故喊他的刹那一翻身越下来，落地时脚上却一个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
这对于轻功高手步影来说，明明是不可能的。
但步影顾不得这些了，抬腿就往殿外飞奔，瞬间就消失在门外。
东方故艰难地站起身，就在这时，步影飞奔回来，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无数兄弟们。
步影来不及站住就绊倒在地，不等自己站起来，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疾声喊道：
“外面，打着武林盟的旗，杀进来了！兄弟们全部无力抵挡，属下叫他们全部进来。”
他话还没说完，殿中已经快站满了人。
东方故向殿外看去，还有无数兄弟在向这边奔来，他们个个脚步虚浮，能跑已是难得。
许多人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人一剑刺入胸膛。
已经进了殿的兄弟们扶在厚重的殿门上，咬着牙将殿门一点点合上，殿门终于只留一人缝的时候，所有人趴在门边看着外面，急切地嘶喊着：
“快啊！快！”
可是，一群手足无力的人，怎么可能比敌人跑得更快？
门缝外，武林盟的人一刀砍下了还没来得及进来的兄弟们的头颅。
头颅落下，滚落到门缝之前。
头颅到了，武林盟也就到了！
“关门！——”
大殿后方，东方故含泪嘶喊。
把门的兄弟们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最终，在一个敌人就要伸手进来的时候，将殿门彻底地合上。
殿门是用玄铁做的，无坚不摧，十二根|插销无比的坚固，只要门一关，锁一上，炮火都轰不开。
可是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每个人脸上，都是泪水。
他们亲手，将剩下的兄弟关在了门外......
可如果不这样，还能怎么办？
殿内有两千活人，殿外一千人中死了八|九成，难道为了剩下不知道救不救的过来的一两百人，置殿中两千活人性命不顾吗？
这个决定，没有人能苛责什么，更何况，他们还是被选择的那大多数。
可即便是迫不得已，一想到如果他们晚关门一刻，曾经日日相伴的兄弟姊妹，就有一个能得以生机，他们还是，很难过。
隔着殿门，外面的杀喊声传入他们耳中，仿佛亲眼见到兄弟们死于敌手。
就在所有人陷入悲戚的时候，人群之后传来东方故镇定的声音：
“剩下的人，从密道走！”
一群人仿佛忽然找到了主心骨，闻言仿佛一群丧尸，跟着指引走到东方故面前。
东方故浑身无力地忍不住颤抖，可他咬着牙，极尽全部努力让自己看上一切如常。
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颤抖地伸出发白的双手，将转身按住了他身后墙上一块砖。
片刻后，石门大开，露出暗漆漆一条长长的甬道。
他侧过身去，让出了密道入口，他的目光坚定又威严，望着台阶下两千兄弟：
“快走。”
所有人在他镇静的神情中，都不由地安静了下来，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走进密道。
没有一个人拥挤。
半柱香后，就在东方故估摸着进入密道的第一个兄弟应该到了出口的时候，密道中忽然传出一阵骚乱，就听到密道深处传来隐约的喊声：
“有埋伏！回——”
这声音还没喊完，就截然而止，然后，密道中响起杂乱的奔跑声，仔细听，还有刀剑声。
东方故连忙让刚进密道的兄弟们赶紧退出来，他独自站在密道口，等待进了密道的兄弟们回来。
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凝神等待归人，可是什么人都没再等到，只听到密道中约莫十米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绝望的嘶吼：
“关门——”
嘶吼声埋没在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中，消散了......
东方故闻言当机立断，颤抖着双|唇，关上了密道。
大殿内一片死寂，他们呆滞地听着密道中、殿门外的喊杀声。
外面，武林盟的人喊得震天慑地，正义凛然，好大的气势：
“剿灭魔教，还我太平！”
“剿灭魔教，还我太平！”
......
大殿内，只剩一千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每个人的大脑都不约而同地一片空白。
灾难来得太突然，死亡对他们触手可及，可他们完全没有准备。
刚刚眼见着兄弟们在面前死去，现在，又要看着自己死去。
殿门虽坚固，可也不过困兽之斗，不吃不喝，他们能坚持几日？
这场突袭显然是早有预谋，对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他们全部失去力气，还事先掐断了圣奚宫所有情报，让他们完全措手不及。
这样精心策划的杀局，怎么可能让他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今日，他们必死无疑。
·
“大哥哥！”
万籁俱静中，一个软甜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最终在人群最后面，看到一个粉|嫩嫩的身影。
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们还是不约而同避开两侧，为她让出一条通往他的路。
东方故站在空道尽头，遥遥望着初小满。
殿内一片寂静，殿外杀喊声震天，他定定望着她，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今日，他可以葬身刀光剑影中，那是他罪有应得。
从他选择成为圣奚宫宫主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与他的兄弟们不会为正派所容。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赌局：
赌他赢，便带着兄弟们荣华富贵安享太平；
赌他输，便是所有人和他一起被武林盟就地正法。
不过是个游戏，他认赌服输。
但是，她不能。
她正是大好的年华，活到现在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甚至善良到能原谅伤害过她的人。
她是纯真的、干净的，她不可以被牵连。
思索间，那女孩走到他跟前。
她背着双手，笑眯眯地望着他，眸中的目光像宝石般澄澈，仿佛丝毫不知道此刻正发生着什么。
她张开双|唇，好像想对他说什么。
但他没时间了，他们都没时间了，每拖一刻，令他们筋疲力竭的毒就深入一分，危机就更添三分。
所以没等她出声，东方故双手搭上她的肩：
“小满，你听哥哥说。”
他认真凝视着她，竭尽全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他望着她的目光极尽温柔，仿佛想要将余生所有的温柔都倾注于她：
“哥哥与人游戏，而今玩输了。”
他说着这样的话，却朝她露出微笑。
初小满看见他笑，也跟着笑。她生得灿烂，笑得也灿烂。
可她身后所有的兄弟们，都红了眼眶。
东方故的胸中像是闷着一口气，堵得他哽了哽喉咙。
可越是难受，他越要微笑，不然，小满会害怕的吧？
“哥哥输了，就得认罚，他们罚哥哥好久……好久不能再见小满了。
但你别担心，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不再叫我‘大哥哥’，只要你，从今天开始都叫我……大魔头，只要你逢人便说，‘东方故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只要这样，哥哥就会早点回来。
答应我，好不好？”
所有人听着谎言从他口中说出，看到他眸中几近哀求的目光。
在自己都可能命丧于此的时候，宫主大人希望她活下去，几近哀求。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初小满，想知道她会如何作答。
于是就听到她灿烂地笑开来：
“好啊，大魔头，你要早点回来呀！”
听到这声“大魔头”，东方故先是愣了愣，几瞬之后，竟然欣慰地笑开来。
这一刻，他第一次无比庆幸，她只是个傻孩子。
他笑着，朝她张开了双臂，这是他们之间，最熟悉的动作。
果然，初小满看到他双臂张开，想都没想便扑进她的怀里。
当她入怀的时候，东方故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抱住。
他闭上了双眼，闻着周身独属于她的桃花奶香，他贪恋地抱着她，不舍得放开。
这一刻美好，或许就是今生最后一次。
许久，东方故放在她背上的双手，缓缓收成了拳。
片刻后，拳头骤然松开，只见电光火石间拳竖成掌，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汇聚了全身力气，一掌砍在她后颈上。
初小满只感觉到脖子上一阵疼痛，等不及呼痛就失去了知觉。
她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骤然松开，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她身后的地上。
可是谁都没来得及看它一眼，就孤零零滚落入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