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顾源为难地推托了一番，然后勉为其难地说：“待我考虑一下，晚些再答复你。天快亮了，我先回去歇一歇。”

顾娇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地眨了眨：“我等你。不过，倘若你不帮我，我自己也会想办法逃走。”

顾源照旧蹑手蹑脚出了院子，然后左拐右拐，一路向东，进了一个仍旧灯火通明的院子。

明亮的烛光下，容氏披了一件薄披风，正坐在窗前愁眉不展；顾沾非则来回踱步，时不时叹一口气。这一年的漫漫时光，他们仿佛老了几岁。

见顾源进来，容氏忙问：“却是如何了？”

顾源点头：“果不出所料，陈家是想将那先前纳的妾扶成平妻。若是姐姐嫁过去，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容氏几乎咬碎了银牙：“陈家这是欺我顾家无人么？”

顾沾非定定地看着顾源：“你姐姐是何种反应？”

顾源的神色忽而有种骄傲：“姐姐到底是顾家人。”他还以为顾娇意气行事，定要嫁与那渣男，与那小妾斗个你死我活呢。

顾沾非放下心来：“接应你们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待今晚风起，便离开顾家。”只要他们咬定顾娇是不满这门婚事，是自己逃走的，顾老爷子也无可奈何。谅那陈家也不敢来质问，只乖乖将婚事解除。待顾老爷子消了气，再将顾娇接回来。

这是顾沾非早就想好的法子。但这一年来顾娇始终没有透露出不想嫁的意愿，说不定对陈据还念念不忘。他虽然想对顾娇当头棒喝，但又怕自己的严厉反而加剧女儿的叛逆。他还记得十多年前，粉粉嫩嫩的女儿对他嫣然一笑，他便决定将女儿捧在手心中，无限的宠她。当下他却在后悔，不该将女儿养得不知世事，而应当像锻炼儿子一般去鞭策她。

不过，倒是为时未晚。他本来就不舍得将女儿早嫁，恨不得多留个四五年在身旁，都是顾又清那老糊涂……哎，呸呸呸，他是个大孝子！

次日陈招一行人方酒醒，又被顾家管事拉进一场场的宴席中。顾家拿出了十足的诚意，让陈招连连赞道：“这辈子我们有缘成为姻亲，着实是陈家之幸。”

顾沾非面上高兴异常：“亦是顾家之幸。”他顾家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摊上这门婚事。

喜乐声靡靡，遮掩着各人腹中心思。

顾娇的院子里来了一位娇客，不是别人，正是顾珠。

这顾珠平日里来了总爱说一些讽刺话语，顾娇还击，她却又抵挡不住，每次悻悻而去，下次却又兴高采烈而来。顾娇琢磨她这位堂妹，约莫是外头的姑娘们不爱和她玩，只好来寻自己罢。因想着今晚便要离开鼎州，也不知何时能回来。顾娇心中便有了几分伤感，对着顾珠也有了几分好脸色：“珠妹妹，来吃这一块玲珑方糕。”

顾珠坐在一个小杌子上，闻言斜了她一眼：“这玲珑方糕里莫不是有毒？”

顾娇：“……你吃与不吃，随你。”

她发脾气，顾珠倒是叉起一块糕点：“若是我被毒死了，也绝不绕过你。”

听听，这是嫡亲堂妹说的话儿吗？

顾娇也不睬她，自顾自地翻着话本儿。

顾珠吃完一块糕点，却是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小金叉发呆。

顾娇说：“你若是喜欢这小金叉，便拿去罢。”

顾珠却将金叉扔在红漆小盘上：“谁稀罕你的叉子，我娘屋中多得很。”

她起身正欲出去，却又停下脚步：“听说那陈家祖母，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自小心她。你是顾家人，别叫人欺负了去。”

说完，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只听小草慌张地叫道：“二姑娘！”

顾娇莫名其妙。

正在外间收拾物什的小花进来问她：“大姑娘，这些话本儿带去信州吗？”

顾娇看着那一摞摞的话本儿，摇摇头：“不必带。顾家的书坊在信州亦有分号，若是要，自去拿便是了。”

小花出去了，顾娇心中焦虑，已经过了申时，顾源还未来答复她，看来还是得靠自己。她从屉中取了一张银票，几块银锞子，又塞了十来个铜板在小小的荷包里。话本里说了，在外头逃命的日子都得用钱。她可不想饿肚子。

她又从妆匣中抓了一只螺子黛，同样塞进小荷包中。话本里说了。若是逃命，势得乔装打扮了才能出门。

而她又恰好知道，在东边院子上的角门，守门的老婆子嗜酒，一喝酒便迷迷糊糊。她虽然没有酒，手上却有迷药，是她那日在爹爹的书房中发现的。那瓶子放得极为隐蔽，上头还写着两个小小的字：迷药。

而今晚顾家请了鼎州城内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许多下人都跑到前院去了，正是出逃的好时机。

她暂时计划，准备逃到楚州的大姑姑家中去。三年前她去过一次楚州，在大姑姑小住，大姑姑很是喜欢她，还送了她不少上好的珍珠呢。

顾娇心中很是忐忑。三年前去楚州，她的绣花鞋都不曾沾过地面。只隐约记得，要先到鼎州码头乘船，坐上半个月，又乘坐马车，才到了大姑姑家。

正低着头胡思乱想，一双青面绣花鞋映入她眼帘。

她抬头，却见彩云朝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