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炕烧得极暖和,褥子厚实、柔软、暖和,屋内气味清新,房中的一切都收拾得整整有条。
这是顾娇最喜欢的样子。
然而此刻她却沉沉睡着,双目紧闭,眉头请蹙,似是很不愉快的样子。
阿孤柔声唤她:“娇娇,娇娇,我们吃药了。”
顾娇自是不会回应。
阿孤小心翼翼将她托起,柔声道:“来,张嘴。”他小心翼翼地舀了药汁,企图喂进她的嘴中。
顾娇自然不会张嘴,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阿孤手忙脚乱地将药汁擦去,仍旧哄她:“娇娇,你若不喝下药汁,我就不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菜式了。”
顾娇仍旧无动于衷。
阿孤又叹了一口气:“假若你再不吃药,我便将你赚得的那四百两,全都拿去赌了。”
在一旁始终觉得自己碍事的苏秋成:“……”
“不要……”睫毛轻颤,顾娇吃力地睁开双眼,费力地摇摇头。
阿孤大喜:“娇娇,你醒了?”
苏秋成:“……”
顾娇嘶了一声,皱眉道:“阿孤,我好痛。”
阿孤柔声道:“吃了药就不疼了。乖,把药吃了。”
顾娇苦着脸:“但是药好苦。”
“良药可口,乖,娇娇最棒了。况且吃完药,还有我给你备的玫瑰糕,是我特意从寻常居买回来的,做得可好吃了呢,想不想尝尝?”
苏秋成:“……”她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灶房。
顾娇乖乖地吃完药,才吃了半块玫瑰糕,便吃力地摇摇头:“阿孤,我吃不下了。”
“好,我都给你留着。”
顾娇虚弱地笑了笑:“可不能去赌。”
“自是不能。”
得了阿孤的承诺,顾娇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阿孤却仍旧怔怔地坐在一旁,守着她,视线半刻也不愿离开她。都怪他,本以为在沈禄的庇护下,她性命无虞,他能一心去做事。他到底还是失算了……阿孤狠狠地握起拳头,娇娇这次受的罪,他万死不辞!
“咳。”苏秋成到底还是卑微地开口,“要不要去熬些粥?”
阿孤睨她一眼:“你帮我照料着娇娇,我去炊饭。”
这个任务自是简单多了,她可不会升火炊饭什么的。苏秋成正雀跃,阿孤又说:“好生照料着,若她少一根汗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外头一眼。
外头寒风刺骨,若是冻死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轻而易举。
如今的苏秋成已经是分外的识时务了,她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去罢。”她从早上到现在,便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如今腹中空空,这等小事,她自是乐意去做的。
谁料阿孤才出去片刻,顾娇便猛然喊道:“阿孤,阿孤……”她浑身发抖,额头竟然沁出细细的汗珠。
从来不曾安慰过人的苏秋成连忙压低声音:“顾画师,阿孤去炊饭了。”
“阿孤,阿孤……”顾娇许是没听到阿孤的声音,闭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
苏秋成正犹豫要不要叫阿孤进来,却见听帘子一掀,阿孤扑进来,紧紧握住顾娇的双手:“娇娇不怕,不怕。我在,我在。”
苏秋成讪讪道:“要不,我去炊饭罢。”
阿孤头也不抬:“火已经生好了,米也洗好放在瓦甄中,待水滚开,再用小火炊一刻钟便可。旁侧一只小炉,炉上熬的是粥,须得时不时去搅一下。”
苏秋成看着眼前两个无法分离的人儿,只得道:“好。”
进了灶房,果然像阿孤说的那样,锅中座着一只瓦甄,锅中有水,灶眼有火,旁侧一只小炉,炉上座着一只陶罐,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是……
苏秋成想,水滚开,是什么样的?
……………………
云州,陈府。
于玲珑脸上带着薄怒:“人还没有找到?”
春绿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于玲珑怒声道:“既然找不到了,八归为何还不回来?”
“八归叔说,像是寻到了小公主的下落……”
“那小贱人还理她做什么?”于玲珑拿着镜子,发觉自己发起怒来皱纹似是又多了几道,连忙笑了笑。
外头传来春晴的声音:“大姑爷,您回来了。”
春绿连忙爬起来,候在一旁。
于玲珑笑吟吟地迎上去,陈据一身风雪,一脸的烦闷。他铠甲未脱,烦躁地往榻上一坐。于玲珑挤到他身边,笑道:“郎君为何苦闷?”
陈据将她揽在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露出笑容来:“最近云州风雪大,气候寒冷,珑儿可要穿得暖和些。”
“府中有地龙,珑儿冷不着。倒是郎君,军营苦寒,还是要多穿些好。”
陈据抱着她,深深地吸一口她的馨香:“珑儿,近来云州动荡,过一阵子,我让陈一二护送你回信州去。”
于玲珑回抱他:“我不回去,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陈据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傻珑儿。”
外头的春晴说:“大姑爷,罗护卫来了。”
陈据起身:“珑儿,好好照顾自己。”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寒风刺骨,却比不上他心中的寒冷。他更坚定了当初的想法:大月朝,从根上就已经腐烂了。乱世枭雄,将落谁家!
寒风萧萧,马蹄哒哒,天象异星。
*****
一处破旧小院内,热酒正酣,肉香四溢,小菜咸脆,一干人吃得满头大汗。
莫管事笑道:“老曲,那姓顾的被马踢了,不死即残,那沈禄可不得求着你回去。来来来,小弟先敬你两杯。”
他面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憔悴,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衫,正贪婪地舔着一碗酒,闻言笑道:“莫管事,可不敢妄言,喝酒,喝酒,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
莫管事不以为然:“老曲,难不成不能畅快喝酒了?这沈禄,年纪轻轻,不知世道深浅,还不如他爹沈长暮,会做人。”
旁侧一个瘦巴巴的男人嘿嘿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沈长暮可不仅做人做得好呀……”
“我说,老曲,你之前那水灵灵的侄女,进了沈家都十多年了,也没个音讯,是不是……”莫管事呷了一口酒,一脸的猥琐。
“嗟,沈家大宅的道道,多着呢,咱不敢说,不敢说。”老曲举着一只羊蹄,狠命啃着。
那瘦巴巴的男人又说:“之前那姓顾的没来,沈禄也没让老曲继续画坯,更何况,如今不是又来了个苏画师。”
“呵呵,没准那苏画师和那姓顾的一样倒霉呢。哈哈哈!”莫管事面部泛红,舌头也大起来。
“莫管事好雅趣,竟整日在背后诅咒别人。”外头忽而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是谁?”莫管事的头晕乎乎的,大着舌头问。
破旧的帘子被掀起,一个披着玄清大氅的俊雅男人缓步走进来,脸上笑意吟吟。
莫管事顿时吓得一身冷汗,酒全醒了:“大公子!”
沈禄笑吟吟地靠近他:“莫管事还是快别称我为大公子,还是叫我沈禄罢,不然我怪不舒服的。”
老曲却是手一抖,酒碗摔在地上:“大公子,大公子,都是这莫管事在胡说八道,与小的无关,无关啊!”
方才那瘦巴巴的男人遮遮掩掩地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沈禄左瞧右瞧,才寻到一把干净的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莫狗子,说,为何要害顾画师?”
莫管事身子一矮,跪在沈禄面前:“大公子,便是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呀。”
沈禄将双手合起,柔声道:“我记得你上个月才得了个儿子……”
莫管事猛然磕着头:“大公子,大公子,真不是小的做的呀。今日小的本来在修坯间里待着,听得动静出来一看,顾画师已经被踢伤了……”
老曲也跪下来:“也不是小的做的,大公子明察啊……”
沈禄一双眼微微眯着:“沈远。”
沈远将莫管事的头提起,沈远一双锐利双眼,只盯着莫管事,瞧得那莫管事是冷汗直流。
须臾,沈禄才垂下眼帘,淡淡道:“以后,沈家作坊再无莫管事。”
只是,这马儿受惊,顾娇被踢伤,真是偶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