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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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苏秋成冷着脸,看着苏秋寒:“苏家每日进账甚多,你竟说欠着十色居的钱?”

苏秋寒咬咬牙:“秋成,你近来总是在家,不晓得外头的世道变了,现在的瓷器不好卖。便是卖了,这货款总是压着,不能给付……”

“怎地不好卖,上个月才与朱家签了契约文书,我苏家供货后他便要给钱。”此时秋阳初升,映着苏秋成冷酷的脸,让苏秋寒觉得,她的弟弟,是多么的不可理喻。她容易吗?操持着偌大的一个苏家,父亲不管事,怕事;母亲自从弟弟师出有名后便整日以富家太太自居,吃的穿的皆要用最好的。便是三妹嫁给曹家,也执意要凑成六十六抬的嫁妆。她管着家,每日劳神费力不讨好。还有下人的月钱,用瓷碗抵押也有两个月了,那亏空的帐薄却是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

苏秋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秋成,朱家昨日才寻了我,说能不能不要只画梅兰竹菊了,画一些其他的。比如,像近来在冥州顶有名的……”

“哐当”一声,茶碗被摔得粉碎,苏秋成几乎嘶叫着:“这世间唯有梅兰竹菊是清流!其他那些下三滥的,上不了台面!”他额上青筋隐隐暴露,甚是吓人。

苏秋寒咬着唇,她爱穿大红的石榴裙,往日里总往脸上扑许多粉,再将嘴唇抹得嫣红,整日风风火火的,似是做着天大的生意。如今她塌了脸,不出声的模样,让红樱觉得,苏家的天,像是要塌了。

伍家大姑娘定了图样,顾娇忙碌起来。这次的莲叶与莲花,线条精琢,倘若让沈家四位姑娘来练手,自是最好不过了。她也能抽出些空余来,沉心琢磨一下其他的上色法。然才过了两日,瓷器定好数量后,伍家大姑娘传话过来,所有瓷器的绘制皆由顾娇一人完成。又因是五姑娘腊月初出阁,如今是九月,冥州离临安府数千里之遥,伍家便商定,瓷器在十一月初装车,如此走上两个多月,便能和伍家大姑娘的其他的嫁妆一起到达临安府。

伍家大姑娘一共挑选了大大小小的瓷器五百多件,各式瓷盘两百多只,瓷碗一百余,剩下的皆是大小茶壶茶碗瓷枕笔掭执壶茶罐等。顾娇潜心画了两日,并没让沈家姑娘插手,那伍家在第三日却派了个妈妈来。

伍家的妈妈姓盛,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双眼眯眯笑着,穿得很是利落。

伍家既是来人了,沈远自然得敬着,专门给盛妈妈配了个沈家的小丫鬟,叫流莺的,任由盛妈妈差遣。盛妈妈倒是不客气,搬了张圈椅,喝着热茶,坐在顾娇旁边,一双眼似是眯着,却又时不时在旁边说上几句:“我们家大姑娘,性子最是柔顺,却又是极为有毅力的。自小便拜了名师学习琴棋书画,寒冬酷暑,从不间断。是以这通身的气质,便是那官家的娘子,也是能比的。哎,顾小哥,这只盘上的莲叶,是不是不够舒展?”

沈家几位姑娘却是大气不敢喘,只埋头远远在另一旁画着。待那盛妈妈喝多了热茶,频频上茅房去,沈四才吐吐舌头,凑近顾娇身旁说:“那盛妈妈是伍姐姐的乳娘,自从伍家姐姐定了亲后,那眼睛便要翻到天上去了。以前本来大姐姐和伍姐姐私交甚好的……”话却是没有说完,沈四的脑袋便不见了,原是那盛妈妈回来了。

这,比那话本子上的还要精彩啊……顾娇眼观鼻鼻观心,只低头作画。

不过,若是盛妈妈只在一旁自说自话,顾娇倒是无碍,自是那盛妈妈在作坊里坐了几日后,忽而开始指手画脚起来。

“虽说老奴是个不识字的,但自我们大姑娘启蒙,老奴在一旁受着熏陶,也自以为识些门道的。”盛妈妈拈起一樽春瓶,端详许久,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却是皱起来,“顾小哥,这樽春瓶,只画了两株莲花,是不是太空洞了。我瞧着在样式室里头,应也是你之前画的那些花团锦簇的,满满当当的,可是热闹。顾小哥莫不是瞧着我们伍家日渐式微,便偷了懒,只肯花一半的功夫。”

这哪里只花一半的功夫?!明明是还要耗上一倍的功夫!这莲叶莲花的纹路,她绘制时愣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的放松,生怕一个错眼,就画错了。之前那兰囯的瓷器,虽然同样没有沈家姑娘们帮忙,但大刀阔斧,只管画得热闹便可。这盛妈妈明明是门外汉,在这里徒增她的压力不说,如今还要胡说八道。顾娇这几日没日没夜的绘制,眼儿本就有些发暗,脖子酸痛,虽然只想当盛妈妈是个不存在的,但此时盛妈妈的话,便是赤裸裸地冲她来了。

她心中的怒气缓缓升起,但……想着两个月后便有三百两到账,她将怒气强忍下来,只专心绘画。

那盛妈妈却是不依不挠:“顾小哥,你耳朵聋了?老人家说话你没听见?”

沈家姑娘们皆停了笔,支着耳朵听着。往常她们到伍家玩耍,拢共才玩了没半刻,这盛妈妈便拢着袖子,阴阳怪气地在一旁说:“我们家大姑娘呀,可比不得整日在外头玩耍的姑娘,她呀,可是时时要惦记着功课的。”如今盛妈妈来这一出,她们可是见怪不怪了。

顾娇也停下笔,抬眼睨了盛妈妈一眼:“盛妈妈既不识字,也未正经学过琴棋书画,便好生在旁边坐着,莫叫人笑掉了大牙。”

说罢,她复又低头,去专心绘那一株莲花。

“你!”盛妈妈气得一张福气脸直颤,“不过是个下人!”

“便是下人又如何,我和盛妈妈,似是半斤八两呀。”顾娇话音才落,沈家姑娘们心中都惊呼起来。原来那盛妈妈因是伍姑娘乳母,又因督促伍姑娘有功,伍家早就将她的身契返还她,算起来盛妈妈早就不是伍家的下人了。这顾小哥,平日里看着瘦瘦小小的,也甚是寡言,没成想却是这般毒舌。

“你,你,你!”那盛妈妈气得直哆嗦,茶也不喝了,转头就往外头走去,流莺赶紧跟上去。

沈家姑娘们赶紧围过来:“顾小哥,那盛妈妈可不是省油的灯。”

顾娇叹了一口气:“姑娘们,你们大哥哥临走前,可是让我好生监督你们的。这样,既然你们这般无聊,将这几日的功课都交上来。横竖这两日,定是要风波横生的。”

风波横生?

四位姑娘到底是在深宅里待着的人,很是明白那些总爱依仗人势的老人,是如何的难缠。只是,这顾小哥怎么晓得会风波横生?这不是她们深宅女子的生存技能吗?

翌日,那盛妈妈却是不来了。沈四差了流莺去打听,流莺回来,说是盛妈妈被人气坏了身子,卧床不起。至于被谁人气的,却是隐晦不明。

沈四说:“这深宅里的手段,盛妈妈倒是用得纯熟。”

顾娇却是有些疑惑,这盛妈妈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不过,她暗地里却有些兴奋,毕竟虽然她也是个深宅里长大的姑娘,那些害人的手段却是没有经历过的。如今真的有人想在她面前耍一段,她自然得奉陪着呀。

正当顾娇暗暗地期待着盛妈妈有什么手段时,却一直是风平浪静,沈远派了流莺去打听,却说那盛妈妈的病越发的沉重了。

紧接着,伍家姑娘请了沈远过去。

很快,沈远回来,将顾娇叫到一旁去。他神情肃然:“顾小哥,那盛妈妈像是快不行了。伍家姑娘为了宽慰盛妈妈,只能请你先家去,歇息几天。”

顾娇这段日子披星戴月,紧赶慢赶,早就有些疲倦。看着这盛妈妈是没让她吃到苦头不罢休,便顺水推舟应下。

正是午时,顾娇站在作坊大门出来不远处候着沈家的马车。风儿忽而变得猛烈,刮起一阵黄沙,迷了眼睛。她赶紧用右手去揉,忽而左手似是被人轻轻拿起,塞进一个什么东西。顾娇猛然睁眼,左右却无人。她抬起左手,那东西却是一团皱巴巴的纸团。

她展开纸团,上头写着:若想盛妈妈松口,明日午时,将一百两银钱送到城中绣水巷子的李家粮铺。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果然是在深宅大院历练出来的,一出手便不凡,竟然想空手套白狼,且还是想从她手中套去足足一百两的银子。想得可真美!

顾娇收了纸团,继续揉起眼睛来。

不过是九月上旬,冥州的风却是越刮越烈,越刮越冷。便是顾娇这等天生丽质的,也觉得脸上干得厉害。幸得前两日阿孤给了她一盒润肤膏,顾娇回到茅屋,净了脸,便赶紧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细细地涂起来。

镜子明亮,映着镜中人水灵灵的脸蛋,水雾似的双眼,挺直的瑶鼻,艳红的唇儿,如云的……呃,头发似是有些油腻腻的了。

既然浮生偷得半日闲,不如洗个头罢。

顾娇拢拢头发,走到灶房去,烧了一大锅水,仔仔细细地洗头发。长发如瀑,又浓又密,洗起来十分费劲,洗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好。洗一遍头发下来,不光地上弄了许多水,便是衣衫也弄湿了些。她洗完后,用干帕子轻轻抹着,瞧着外头的天儿,却是渐渐黑了下来。

如今才入秋不久,天儿却是黑得越发快了。顾娇赶紧下米炊饭,寻遍灶房却只得两只鸡蛋。一时半会,顾娇也不晓得做什么菜好。

外头总算传来院门开启的声音,接着是轱辘的转动声。

顾娇拢着半干的头发,迎上去:“阿孤。”

门前两盏气死风灯,昏昏地照着灯下的姑娘。一头半干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胸前,濡湿了面前衣衫,隐约透出瘦削的锁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