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女眷那桌听得动静,赶忙都跑过来。苏秋水忙拽了自己的丈夫往一旁去:“苗自浓,你莫不是喝多了!?秋成,你姐夫喝多了,万万不要和他置气。”
苗自浓喷着酒气,狠狠地将苏秋水挥到一旁:“苏秋成,你别以为全家都仗仰着你的鼻息过活,便人人都要看你的脸色。上次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和沈家合作的机会,你不和沈家合作便就罢了,还将沈大公子丢进猪圈。你别以为你这一身的傲气便能当饭吃……”
苏母苏韦氏从后头冷冷道:“秋水,将你的夫婿拉出去,近期不要回来了。”
“娘!”苏秋水不可置信。
苏放忙要打圆场,苏韦氏又冷哼一声,苏秋水只得将苗自浓拉走。
苏秋成却也拂袖离席,红樱紧紧跟在后头,待出了垂花门,苏秋成望着外头浓浓月色,道:“套车。”
“公子,这夜深了……”
苏秋成转头过来看她,一张脸寒若冰霜。
“是。”红樱赶到二门外,几个车夫正坐在一起吃酒玩耍。见她出来,角落里却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前些日子阿孤和顾娇看到的那两个轿夫。
“套车。”红樱道。
那两人便默不作声地去马厩了。待不见三人的影子,余下的车夫才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车夫道:“公子的人,个个都是阴阳怪气的。”
“嘘!”一个年纪稍长的人赶紧嘘了一声,“喝你的酒,别多话。”那年轻车夫不服气地噤了声。
月色沉沉,凉风四起,红樱跽坐着,垂首不敢多言。
苏秋成撩了帘子,一双美目瞧着外头盛放的烟火。车过半城,终究是到了那位宅子附近。两只半旧的灯笼悬挂着,微微露出昏黄的光来。这座宅子他来过无数遍,在里头度过了他的童年,以及晦涩的少年时。他记得,里头有几株石榴,每逢盛秋,那比碗口还大的石榴熟了,用刀一切,如玛瑙般精美的石榴子熠熠发光。燕妈妈拿来大碗,将石榴子剥在大碗里,让他们用勺子分食。他至今仍旧记得,贝齿轻咬,那鲜美的汁水便充斥在口中,甚是美味。
红樱从马车的箱柜中翻出一件披风来:“公子,夜凉了,莫受了风寒。”
的确夜凉了,吹得他的鼻尖都冻了。但他仍旧不想回家,那个一开始便铸成大错的家。他恨他强势的母亲,恨他软弱的父亲……
他闭着眼睛想了想,说:“今晚城门开放,我们到郊外去走一走罢。”
“是。”
出了城,月色更凉。远处稀稀疏疏的灯光点点,间或着烟花,竟然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冥州的官道修整得很好,路边栽了杨树,无数的岔路口朝无边的黑色蜿蜒着。他忽而生了一种感觉,便指了其中一条岔路口,说:“往那里走。”
进入岔路口,道路却是窄了,路边尽是田地。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忽闻后头马蹄声疾,有人在外头喊:“哟,苏家公子,这是出来赏月呀!”
听着那把声音却是有些熟,苏秋成恍惚须臾,才想起那是沈家沈大公子沈禄的声音。自那日被丢入猪圈,沈禄便不再来骚扰他,他还以为沈禄是个识时务的呢。
当下他便厌恶道:“走快些,别理他。”
马儿疾蹄起来,沈禄在外头哇哇叫:“苏公子,苏公子,你这是往哪里去?”他的马车竟然紧紧咬着苏家的马车不放。
只见月色下,两辆马车在乡间小路上疾蹄。
红樱在摇晃的车厢中哆嗦着:“公子,要不咱们停下来,问一问沈大公子……”
“问他作甚。”抑或是月色扰乱了心智,苏秋成一改往日的冷淡,只催着车夫加快速度。
后头沈远也有些慌了:“大公子,这……”
沈禄眯了双眼:“继续跟着,莫不他还能到云兄弟家捣乱?”
却见这条路蜿蜒的尽头,赫然是云孤飞和顾大源住的茅屋。沈禄却以为,苏秋成是知晓他和顾大源签了契约书,想要寻顾大源的麻烦来了,是以叫车夫跟得更紧。
月娘娘却是不忍心看这一幕,兀自藏在云层里头不出来了。
苏家车夫的一颗心却是越发提起来,车速越来越快,他才感觉到车轱辘猛然一顿,整辆马车便朝一旁的地里倒过去。
红樱在车厢里尖叫一声,在静谧旷野中由为响亮。
沈远在后头傻了眼。
沈禄伸头出来,叫道:“快,快,快去帮忙!”
沈远赶紧跳下车,苏家的马车里头却是没有声响,他一颗心怦怦直跳,苏家的车夫爬起来,一边捂着右边的胳膊,一边慌张喊:“公子,公子。”
沈远点了火折子,朝车厢里照去,只见苏秋成和红樱姿势怪异地窝在一处,双眼紧闭,他一颗心跳得更厉害了,弯腰颤着手往苏秋成鼻下探去,却是还有绵长的气息;他一颗心才大定下来,又朝红樱鼻下探去,气息暖融。
他朝沈禄叫道:“大公子,两人还活着!”
沈禄也走过来,叫沈远先将两人从车厢里弄出来。
沈远弯腰进去,自是先将苏秋成扶了出来,沈禄赶紧接着,然而迎鼻而来的,是一股冷冽的香味。冥州富家子弟多熏香,他的衣服便是一熏再熏才穿的。是以沈禄并没有奇怪,一手从苏秋成腋下穿过,用自己的身子撑着他。
半响后,沈禄后知后觉:这苏秋成素日里定是日日不动弹,要不这身子骨怎么像娘们一般柔软?
沈远将红樱救出来,也不好意思察看人家姑娘的身子,只得胡乱动了动红樱的手脚,说:“大公子,这婢女手脚俱好,瞧来是方才撞昏过去而已。”
沈禄看着苏秋成,亦像是没有受伤,一颗心才大定下来。虽然他气量很小,但并不代表他要光明正大地想取人家的性命。他瞧一瞧四周,对沈家的车夫说:“你去敲云家的门,让云兄弟来一趟,将这两个人暂时放在他家歇一歇。”
沈家的车夫平日里接送顾大源,自然是轻车熟路。片刻后阿孤驾着牛车跟在后头来了,瞧见沈禄扶着苏秋成,却面不改色,帮着将红樱和苏秋成抬上牛车。大伙又合力将车厢从地里拉上来,略一检查,才发现是右侧的车轱辘断了。
沈禄要让沈远将苏家车夫送回城中去看大夫,苏家车夫却捂着胳膊,坚定道:“我要和我家主子一起。”
沈禄无奈,只能叫沈远将苏家车夫扶上车,自己则让沈家车夫驱车往城中去买轱辘。而后让沈远驾车,跟着阿孤到了茅屋。
顾娇举着油灯,叫一声:“沈大公子。”举止比起往日在作坊,却是有些拘谨。
沈禄问她:“顾小哥,你可否能去准备一些热水?”
顾娇道:“灶上还有一些。”
苏秋成和红樱被搬到炕上,顾娇打了热水来,沈禄却将自己的双手浸进水中清洗,又从怀里拎了方手帕抹净,边说道:“累煞沈某了。这苏秋成可真是重。”
顾娇:“……”
沈远:“……”明明苏秋成和红樱都很轻呀。
众人静默半响,外头传来一股香味,沈禄忙活半响,却是有些饿了:“你们方才好雅趣,在赏月吗?”
说着便自发走出去,瞧见了月饼,还有正在炙烤的一只鸡,竟然不客气地坐下来:“云兄弟,顾小哥,你们可真是小气,如此美景佳肴,竟是不邀沈某一起,只可惜没有酒。哎,你们快快坐下呀。”
一边说一边抓了一只月饼:“这看着不像是我送你们的月饼,是从哪家铺子买的?”却是未等阿孤回来,自己便咬了一口,“甚是好吃!我长在这冥州多年,却是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月饼,云兄弟竟是从哪里买的?”
炕上的苏秋成呻吟了一声,幽幽转醒,对上了顾娇的双眼。
顾娇问他:“你身上可有不舒服的?”
苏秋成咬牙切齿:“那沈禄在何处?”他长得俊俏,此时虚弱躺着,却是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顾娇便喊:“沈大公子,苏公子有请。”
沈禄只好咬着月饼进来:“苏公子,你可安好?”
“你这个小人!卑鄙无耻!”苏秋成气息弱了几分,骂起人来却有些力度不够。不知怎地,沈禄想起方才他抱苏秋成时,苏秋成似女子般柔弱无骨的身子,自己倒是先有几分心虚:“我向来自觉是小人,也卑鄙无耻。但我发誓,方才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趁着月圆夜,偷偷来寻我顾小哥的麻烦。”
苏秋成拧了眉:“顾小哥是何人?我为何要寻他的麻烦?”
沈禄讶然道:“你果真不是来寻顾小哥的?”
苏秋成气得差些没再次晕过去:“我不过是想出来散散心,何故受了你的捉弄,翻了马车?”他忽而想起什么,冷然道,“沈大公子莫不是记着被丢猪圈之仇罢?”
完了完了,这苏秋成是要继续在老虎头上拔毛呀!沈远至今还记得,上次他老娘病了他告假家去,偏偏就是那日,大公子被苏秋成叫人扔进猪圈去,成了冥州城人前人后的笑话,从那日起,大公子提起苏秋成,那神情,不是一般的让人害怕呀。
果然,沈禄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