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苏秋寒噤了声。
苏秋成今日不出门,声音带着原来的清脆:“若是大姐觉得我不会处事,我便什么都不做了。”
他眉头蹙起,带着几分戾气。精致眉眼微微上翘,隐现狠辣。
“哎,我只是说说,只是说说,你别生气。”苏秋寒忙不迭辩解,自己心头的那口气却是不上不下地堵着。出了垂花门,她径直往外院走去。在一旁候着的大丫鬟繁杏赶忙跟上前,苏秋寒心中堵着一口气儿,到了外院正厅,看着满堂的瓷器,只长长叹了一口气:“冤家,冤家,都是冤家。”
繁杏在一旁不敢出声。
“娘子说谁是冤家呢?”一道温醇的男声从外头传进来,苏秋寒的夫婿,高欢,手上执着扇子,愉快地摇着,踏进厅中。
苏秋寒顿时消了气,眉开眼笑道:“夫君何时回来的?也不叫妾身去接。”
高欢摇一摇扇子,走到苏秋寒身旁,朝繁杏使了一个眼色,繁杏垂首退下,他方道:“不过区区几十里路,我驱马半日,便能回到,何必劳烦娘子。”他伸手轻轻揽住苏秋寒。
苏秋寒欣慰道:“夫君最能体会妾身,有夫如此,妻复何求。倒是我家中弟弟妹妹,无一人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气死我也。”外人都道苏家繁荣昌盛,却不知其中艰苦,唉,她好难!
高欢将手揽得更紧:“娘子心善,弟弟妹妹迟早有一日知晓娘子苦心。娘子你看,我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为夫想沐浴一番……”他的气息喷在苏秋寒的脸上,潮热湿润。
尽管苏秋寒在外头风风火火、精明能干,但高欢是冥州一等一的美男子,一张嘴儿又擅安慰人,她身子当下便软了:“我叫人打水来……”
横竖也没外人,两人亲亲热热地进了房,繁杏在外面候着,一双手儿将细绢儿方帕拧得死紧。
一通胡闹下来,苏秋寒卸去平日里的干练,柔情蜜意地伺候着高欢穿衣。高欢自己系着腰带,忽而想起什么,问她:“小舅子这回是换风格了?不画那梅兰竹菊,改画猫儿了?”
苏秋寒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说什么呀?”
高欢奇道:“我在归家途中看到有一家店铺,在推一种质地一般,价格低廉,但图案却是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儿喜趣图的瓷盘,我还以为是这几日小舅子新出的呢。”
苏秋寒漫不经心道:“约莫是别家新请的画师罢。但冥州城内,有哪位画师能比得上秋成?”
高欢笑道:“也是,小舅子天赋异禀,谁人能及?”
然苏秋寒虽然如是说,到底放在了心上。苏家繁荣,并不是镇日坐在家中便有馅饼从天下掉落。
日头已然西斜,苏秋寒仍旧坐了软轿,前往那家店铺。店铺却是十分普通的杂货店,杂七杂八地堆了不少东西,穿着细棉布裙子的半老徐娘头上别着便宜的木簪子,正在门前擦拭门框。
苏秋寒蹙了眉头,若是平日里,她是不会踏进这种店铺半步的。
她下了软轿,繁杏虚虚扶着她,走到店铺前。掌柜娘子看她一眼,脸上堆了笑:“这位太太,可是要些什么?”
她端着架子:“听说你们店里有售画着一只猫儿的瓷盘,我想买上几只。”
“真是太不凑巧了。”掌柜娘子笑着,“方才有人将最后几只买了去,说是待八月十五供奉月娘娘时,摆上瓜果,月娘娘定是欢喜呢。”
“那这盘子是出自何家,不知掌柜娘子可否告知。”苏秋寒望着门框上陈旧的牌匾,打赌这家店,每月赚的钱还不够她买上一盒云上阁的胭脂。
掌柜娘子微微笑着:“太太乃是苏家当家人,这冥州城内到底有几家烧瓷器的,太太想来比我还要清楚。”
“你认识我?”苏秋寒有些自得。
掌柜娘子只笑了一声,没说话。但亦没有要透露到底是哪家烧的瓷器。
苏秋寒只得悻悻回了苏家。高欢见她脸色不好,便自告奋勇去帮她打听,谁知翌日高欢打发的人还没有打听回来,街上倒是传来一道消息,说是那画着猫儿的瓷器便是苏秋寒亦想买,如今那价钱已然升了五倍之多呢!
苏秋寒顿时恼了:“井底之蛙!”
高欢忙差了人去,好久下人才回来,手上提着一个做工粗陋的竹筐。
竹筐里头却是装了一整套的茶具,一只胖嘟嘟的茶壶上,一只同样胖嘟嘟的猫儿正蹬着腿儿,玩着一只蟋蟀;而茶碗上头则是同一只猫儿,或打着滚儿,或玩着草儿。一壶八碗,颇有意趣。若是烧上一壶茶,在夏日的午后,躲在大树底下乘凉,摇着蒲扇,倒是颇为相配。
苏秋寒只看了一眼便道:“不过是粗鄙之作,难登大雅之堂。”她们苏家,向来烧的俱是质地精良,与大富大贵之家相衬的瓷器,这家瓷器,不过是小丑跳梁,人们博一时新奇而已。
高欢让下人将东西带下去,下人迟疑了一下:“这些放哪里呢?”
“扔了罢。”高欢并不在意。不过是一套茶具,苏家多得是。
“是。”下人应声,将竹筐提下去。他出了苏家门,却转身进了一家豆腐铺子。里头忙碌着的,是他的爹娘。
他将竹筐放在小桌上:“给你们买的茶具,得空用来喝茶。”
说完人便走了。
他爹掀开竹盖,拿出茶壶,顿时喜道:“孩子他娘,这猫儿与咱家那只,可是相像?”
他娘抹着围裙过来一瞧,笑了:“和咱家的大福一个模子出来的呢。以后咱喝茶就用这套罢。横竖原来的也凑不成套了。也不知是哪家烧的茶具,这么有趣。”
他爹笑道:“这猫画得跟真的一样,还能是谁家,定是苏家的公子苏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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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娇这几日,仍旧在施家作坊中画坯。不过,她用的陶坯,皆是施家作废的陶坯。阿孤进去时,施明明正坐下小杌子上,死死盯着顾娇在陶坯上作画。
阿孤不动声色,走到顾娇面前。顾娇仍旧专心作画,并没有注意到他。
倒是施明明欣喜地说:“云兄弟你回来啦?你瞧,小哥儿新作的果盘。”
顾娇便停了手,抬头看他:“阿孤,你回来了。”她这几日日起而作,月上方歇,眉眼间带了一丝疲倦,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她手下,一串水灵灵的葡萄蜿蜒在陶坯上。
阿孤将她手上的笔拿掉:“你多久没有休憩了?”
“我不累。”却是连说话都有些倦意。
阿孤将她拉起来:“回房歇着。”
顾娇只得乖乖走出去。
施明明在一旁看看顾娇,又看看阿孤,忽而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至于哪里怪,却是说不清。
两人出了作坊,往住房走。施南氏笑眯眯地站在灶房:“等会面便好了,来吃呀。”
进得房中,阿孤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三个小小的银锭:“这是我们这次所赚的钱。一共三两二钱。”
顾娇看着那三个小小的银锭,她伸手拿了一个,摩挲着,心满意足道:“没成想我竟然能帮你赚钱了。”
那神情,却是和她画在陶坯上的猫一样,带着娇憨和满足。
阿孤忍住想揉一揉她的脑袋的冲动,将手紧紧克制在袖中,只宠溺地看着她。顾娇却依依不舍地将银锭还给阿孤。
“你收着。”阿孤笑道。
顾娇摇头:“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画画,还是给你好了。”
阿孤将那锭银子塞进她沾满颜料的手中:“我们以后能挣得更多,况且,这钱是你第一次挣来的,不一般,你得收着。”
顾娇的心思便动了起来,对呀,若是以后回了顾家,便可以大大方方地对顾源炫耀了。哼,她可不是什么草包美人,她是实打实的顾家人。
顾娇欢天喜地地将银锭收下,阿孤又说:“我想过一阵子,我们便买上一间房子,搬离施家。”
顾娇也有些疑惑道:“这几日大娘对我嘘寒问暖的,还让我尽管使唤施明明和施白白。”
阿孤微微一笑:“大娘倒是个识宝的。”也不枉施大桩跟着他好些天。
施南氏自是个识宝的,当晚施大桩一回来,两人便关起房门窃窃私语。施南氏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那云兄弟只在冥州城里待了数天,便将那一百件瓷器一售而空。”施大桩分外激动,“他还买来竹筐,将成套的茶具放在里头,卖一两银一套。这云兄弟,不得了。”
施南氏也说:“那小哥儿也是,整日在作坊里画陶坯,那手艺,不得了,凡是他画出来的,便好似真的一样。我看那苏家的苏秋成,也不过如此。”
施大桩搓着双手:“那我们该如何办?”
施南氏眯了眼睛:“自是留着他们!施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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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陈家。
“砰”的一声,茶杯被扔在地上,奈何波斯地毯厚重,只在地上滚了一圈。于玲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春绿却是垂头在一边。
“他陈据,胆大包天,胡作非为!顾娇没娶回来便算了,还将我养在云州的战马抢了去!”于玲珑咬牙切齿,眼角出现一丝深纹。她是大丹国的大公主,卧薪尝胆多年,怎能忍受自己的精心谋划了许久的事情发生扭转,且还是自己的枕边人。
春绿不敢出声。谁能想到陈据偷偷去了云州,还捐了个六品官儿。数日前,从鼎州更是传来消息,逃婚一月有余的顾娇,死在离鼎州数百里外的一个清平小镇大火中。大公主已经怒不可遏,又传来陈据将大公主养在云州的战马低价买了去的消息。
良久,于玲珑烦躁地按着自己的额头:“云州动荡,顾家为保住自己的财富,竟是藏在鼎州不动了,还真是好样的!”
从壁纱橱中忽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乳娘赶忙“哦哦”地安慰着。
“大公主息怒。”春绿赶忙跪下,伏在地上。
“那六丑神医寻着没有?”于玲珑从榻上下来,走到妆匣前,拿起镜子,抚着自己眼角的细纹。不过是月余没用神仙膏,脸上的细纹便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
“仍旧没有消息。”春绿咬着牙答道。
于玲珑转头,望向外头庭院中几丛芭蕉。
“我要去鼎州,寻那顾沾非。”良久,她吐出话语。
春绿惊惶地抬头:“大公主!”
“当年若不是容氏那贱女人拿命威胁,我用得着这么狼狈?如今她人老珠黄,我便不相信,那顾沾非会不记得我与他当年的情谊。”于玲珑拈起一支金镙丝红宝石簪子,不过一扬手,那支簪子飞脱出去,将密密的芭蕉叶子击穿。
她决不让她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