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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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云雾淡开,一下子亮堂了。

阿孤去小溪那边察看装鱼虾的箩筐,顾娇溜进灶房中,用炭将自己的手脸抹了一通,而后又在阿白的虎视眈眈之下,将几条小鱼干揣进怀中,而后环视了一圈,才抬起沉重的步子,打算朝那条蜿蜒的小路尽头走去。

小路泥泞,顾娇正抬着脚,不知从何处下脚之时,忽见一辆牛车从不远处驶过来。她只得低头转到一旁,正待那辆牛车驶过,忽而似是从牛车上传来呜咽声,她迟疑了下,偷偷抬头看去,却见驾车的是一个长相颇为俊俏的公子哥打扮模样的人。那人睨她一眼,见她穿得甚是寒酸,灰头土脸的,便淡淡地转开视线。

牛车驶到茅屋前停下,那人似是嫌弃般地看了一下泥泞不堪的地面,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而后用极冷淡的声音道:“下来!”

下来的却是刘俏俏。刘俏俏呜呜哭着,手上还挎着一只小包袱。

那人哼了一声,高声喊:“阿孤,阿孤!你出来!”

顾娇紧赶慢赶,走到刘俏俏身旁,问她:“你回来做什么?”

刘俏俏哭得一双眼红肿,只剩一条细缝,正专心哭着,忽听有人问她,勉强睁开眼,见是顾娇,她心中却是有些怵顾娇的,只得抽抽嗒嗒地说:“我要被休了……”

“善妒、无后,自是休你!”那人冷冷地说道。

“那是你夫君?”顾娇又问。

刘俏俏点点头。

那人穿着一身玄紫直身长袍,头发似是抹了头油,油光发亮的,一张脸俊俏,活脱脱一个风流俊俏哥儿。而刘俏俏壮硕的身材,肥肿的脸庞,虽然穿一身料子、样式尚可的衣裙,但已然被撑得不成样子,站在那人身边,倒是十分喜庆的一对夫妻。

“阿孤在哪里?”那人又问。

“既然被休了,你将人放下便可以走了,还找阿孤做什么?”顾娇心中鄙夷那人,冷冷地答他。她虽然对刘俏俏很不看好,但对于养了外室的男人,她更是厌恶。

那人斜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我与刘俏俏定亲时,花了不少聘礼,如今她无子被休,我自是要将聘礼拿回。”

还有这等事情?顾娇瞪大双眼,她一向只听说女子和离时将嫁妆带回的,还尚未听说男方还要将聘礼取回的,她努力回想了她所看过的话本子,便是最不要脸的男子都未曾提过这样的条件。

她下意识地要接过那张纸,那人将纸摇到一旁,鄙夷道:“你识字吗?”

“表姐夫这是何意?”后头传来阿孤的声音。

阿孤半背着箩筐,短褐上沾了些泥土和鱼腥味,站在那里,黑黑瘦瘦的,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然阿孤只是一个很穷的卖货郎,但是他心地善良,比起眼前这穿得人模狗样的人,简直是云泥之别。顾娇在心中如此想道。

“何意?自然是将她休了!阿孤,你一向是讲道理的人,快快将我的聘礼拿来。”

“你的聘礼不过是十斤糖饼,和一只猪脚,早在你们成亲的时候,便一起送至你家。哪里还有聘礼?”阿孤将箩筐放下,阿白便欢快地上前,扒着箩筐。

“阿孤你当时年纪尚小,哪里晓得这些事,明明当时我家的聘礼是一百斤糖饼,两头猪,一头牛,还有十贯铜钱。”那人摇摇纸张,犹如催命符。

“阿孤,阿孤,表姐不要被休。”刘俏俏一改往日对阿孤的凶狠,犹如残花落泪。

“不将你休了,我儿子都要被你弄死了!”那人怒斥刘俏俏。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说她想吃冰乳酪,我便弄与给她吃了,谁知道她竟然受不了……”刘俏俏又呜呜哭了起来。

“你便是故意为之,你这歹毒妇人!”那人怒斥,一脸正气凛然,手上却一轻,那张薄薄的纸已经到了顾娇手中。

顾娇蹙眉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抬头道:“这是什么?”

那人轻蔑道:“你又不识字,何必自取其辱?”

顾娇却轻轻念道:“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撕啦一声,那人将纸夺去,一脸的青黑:“你,你竟然识字?”

“在下不才,却是读过几年学堂的。”顾娇笑眯眯道,头一回感激娘亲整日压着她识字,“不过此等字眼,这位仁兄看来是写给那位外室的,不像是聘礼单子。”

“刘俏俏!”那人在顾娇这头讨不到便宜,只得朝刘俏俏吼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刘俏俏支支吾吾:“阿孤,阿孤捡来的……”

“阿孤,你干的好事!我告诉你,你若不想你表姐被休,往后每月,须得向我钟家交上三贯铜板,你表姐便能继续在钟家待着,以后我的孩子自然会帮她养老送终。”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顾娇终于琢磨出来了,原来这是一则苦肉计。休刘俏俏是假,朝阿孤要钱是真的。她火冒三丈,阿孤不就心地善良了些,凭什么要被别人欺负?!她朝阿孤偷偷看了一眼,阿孤一脸苦笑,竟然有些凄凉之意。

“那晚你说,若是不想表姐被休,每月须得给你两贯铜板,我答应了。不过才过了两日,便要坐地起价了吗?”阿孤缓缓开口,声音却是苦涩的。

那人哼了一声:“刘俏俏一向吃得多,如今我钟家又有了香火,自然是比往常要多费一些钱。”

顾娇冲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

那人撇过脸去,鄙夷之色几乎要将顾娇气得火冒三丈。

阿孤苦笑一声,正要说话,顾娇上前,将刘俏俏的小包袱拽下来:“休便休,凭着阿孤的能力,还怕刘表姐嫁不出去吗?”

刘俏俏是领教过顾娇厉害的,当下便畏缩了一下,偷偷望向钟锦青,钟锦青长得好,即使面如土色仍旧是她钟爱的模样。自她从学堂外头窥见他端坐着,和夫子侃侃而谈,她的一颗芳心便全给了钟锦青,为了嫁给钟锦青,她哄年纪小小的阿孤去做活,还向钟母保证,以后都会从娘家拿出银两来补贴钟锦青读书。后来阿孤稍大一些,做了货郎,挣的钱越来越多,她便起了更多的心思。而连年没有考上的钟锦青整日花天酒地,阿孤给的钱便渐渐不够用。虽然钟锦青总说拿休她的借口是骗阿孤拿出银钱来,但她的内心始终恐惧,因为她在钟锦青的眼中看到过一丝决绝。自古文人自恃有才,多情又绝情,她是晓得的。

钟锦青从来没有心悦过她,刘俏俏亦是知晓的。他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后来得了阿孤的银钱,渐渐食髓知味。

刘俏俏低声说:“锦青,要不我们回去罢。”顾娇可不似阿孤那么好糊弄。不过,刘俏俏心中也疑惑,明明顾娇亦是寄居在阿孤屋檐下,她怎么就这么怕他呢。

钟锦青却是向来被惯得脾气大,当下拉不下脸,愤然道:“刘俏俏,你不要回去了!以后各走各的的阳关道!”

他说着,急急爬上车辕,一甩鞭子,老牛慢吞吞地转头,才转了半圈,阿孤忽而道:“钟锦青,这辆牛车,是我的。”

他的声音虽低,却十分的坚定。双手握紧,双眼灼灼地看着钟锦青,像是暴风雨欲来的前奏。

“你!”钟锦青又气又急,只是眼前的情势似是不大利于他,刘俏俏和往日也似是有些不同,就连一向任意欺负的阿孤亦是浑身的敌视。罢罢罢,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哆嗦着手,指着阿孤,“他日你若是求我,我定不理你!”只要他好好读书,什么秀才举人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钟锦青为了气势上能压倒敌人,欲跳下牛车潇洒着地,却不料地面滑溜,厚底短靴又不防滑,哧溜一声差些跌在泥泞地上。

顾娇扑哧一声捂住嘴。

钟锦青挣扎站好,悻悻而去。

刘俏俏一颗芳心快要碎成柳絮,缠缠绵绵,看着钟锦青跌跌撞撞消失在路的尽头。

趁着阿孤去收拾鱼虾,顾娇偷偷将怀里揣着的小鱼干喂给阿白吃。刘俏俏仍旧挎着她的小包袱,坐在檐下小杌子上,沉默不言。

中饭仍旧是炙烤小鱼干,小鱼荠菜汤,刘俏俏不想吃,仍旧在发呆。顾娇吃了满肚子小鱼,照旧要钻进屋中歇着。

刘俏俏愁眉苦脸地拦着她:“小公子,你为何要害我?”她的双眼仍旧红肿,鼻头通红,看上去分外可怜。

顾娇不解:“你的夫君的心中没有你,只把你当作用来讹诈阿孤的器具,你为何不醒悟?”

刘俏俏捂着嘴,又哽咽起来:“虽然他心中没有我,但他仍然是我的夫君。我被休了,如何还能嫁得出去?”

嫁给钟锦青和没嫁有何区别?顾娇想质问刘俏俏,但她转念一想,刘俏俏不过就像是话本中那些痴情女子,非君不嫁,但并非郎君是良人。唉,刘俏俏也不过是性情中人。如此一想,顾娇便释然了。

春末的天气真是妙,昨日倾盆大雨,今日艳阳高照。阿孤走了一里路,到邻居家买了许多茄子树苗和王瓜苗来种。

顾娇拉着刘俏俏,要她去田里干活。

刘俏俏却是死活不肯:“我才被休了,你便叫我干活,我不干。”

顾娇小脸儿一绷:“为了你,阿孤的钱都花光了,吃了上顿没下顿,你不去干活谁去干活?这都应当是你的活。”

顾娇人虽娇小,气势却是汹汹,刘俏俏低下声来:“好。”

她对阿孤,自是有些愧疚的。但往常只要钟锦青一哄,她便乐陶陶的,便觉着要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奉到钟锦青面前。如今顾娇站在她面前,她却是不敢多想。

刘俏俏虽然人丰腴,干活却还是利落的。

倒是顾娇,手忙脚乱,糊得手上身上脸上全是泥。她正专心将一棵茄子树苗摆进窝里,一把斗笠被递到她面前:“你去歇着,帮我们烧些茶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