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顾娇最终还是动了隐恻之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刘俏俏拉回中间的茅屋中。刘俏俏倒是颇有眼色,开始吹捧顾娇:“小公子乃是心善之人,日后必有后福。”
顾娇却是瞪大了双眼,瞧着茅屋中的摆设,下巴差些没掉下来。
只见一张铺着柔软褥子的厢式大床横摆中间,粉帐绿纱,窗下一张绿枝妆桌,上头好几个妆匣子,旁侧一个簇新衣柜。
就连地上都铺着上好的青砖,上头放着几张新打的小杌子,这几乎是富户家姑娘的标准闺房了。
刘俏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讨好地看着顾娇:“烦请小公子将我拉到床上去。”
顾娇拉过一张小杌子,坐在上头,望着刘俏俏:“将你拉到床上可以,但你得付我酬劳。”
刘俏俏几乎咬牙切齿起来,但她一双小细眼,仍是眯眯笑着:“小公子想要什么酬劳。”
顾娇的两只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一双眼却微微掩着精光,倘若容氏在场,必然发现,此时顾娇的神态,与她那个精明的爹竟是如出一辙。
她环顾四周:“我睡了两日那边的床,腰酸背痛不说,还有虫子。我瞧着你这闺房挺好,不如让我睡了罢。”
刘俏俏一时没控制好,差些失去笑容,这房子里的东西可是她诓骗阿孤买来的,还不敢拿到婆家去享受,只有借着每个月要找阿孤拿银子的藉口,回来享受上那么几天……
顾娇看着她:“这是不愿意?罢,罢,罢,你太重了,拉你回来这么费力,腹中空空,还得炊饭去。”
刘俏俏悄悄地动了一下后腰,仍旧疼得紧。她只得赶紧道:“小公子不过是要我这张床睡几日罢了,有什么不能舍得的呢,小公子尽管拿去。那……小公子可以扶我起来了吗?”
顾娇的眼神忽变,有些像看智障那般看她:“既然这张床如今是我的了,那么你便不能睡。我瞧着这青砖地板挺好的,你就躺在这里罢。”说着便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徒留刘俏俏在里头一张脸变了又变。
顾娇出得房来,脚步一转,进了灶房。中午不过喝了一点粥水,和刘俏俏一番追逐,早就往外头冒着酸水。她正琢磨着吃些什么,八宝丸子,酥炸鸡,春笋炒火腿,炖老母鸡汤……顾家累积数代,对吃自然也越加的精益求精,每代厨娘年老休养后,顾家必然派一个先生,将厨娘的菜式谱写下来,而后高价买断。顾娇掀开米缸,望着里头的糙米,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熬粥罢。起码她会生火,也会熬粥,饿不死自己。
但原来在灶眼旁侧的那堆细柴枝怎么没有了?顾娇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中午熬粥时,早就将细柴枝烧完了。
顾娇站在灶房中,望着外头浓雨,双手一摊:“一顿晚饭不吃,饿不死人。”说着又晃晃悠悠地回房去了。
刘俏俏正躺在地上咒骂着什么,见顾娇回来,脸上连忙挂了笑:“小公子炊好饭了?”她平素里要吃好几顿,一顿要吃上两碗糙米饭,才能填饱肚子。因今日打算过阿孤这边来,是以她特地少吃一顿。一早行了几里的路,肚子早就闹翻了天。
顾娇径直朝大床走去:“没有细柴枝了,不炊饭了。”说着鞋也不脱,往床上一躺,盖着褥子,兀自睡了。外头雨声哗哗,正是春困的好日。
刘俏俏气得要死,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人比她更懒,但她除了在心里咒骂几句外,丝毫不敢露在面上。她一向是欺善怕恶,才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不过,那死阿孤还不快点回来,好让她大骂一顿,才能消了她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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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陈家。
一个年轻妇人额上戴了粉绿的抹额,平素里英气勃勃的脸蛋多了几分柔弱。她一双凤眼充满爱意地看着怀中的婴儿,让陈据心中又起了几分柔情:“珑儿,累不累?”
年轻妇人正是刚刚生产几日的于玲珑,她抬头望着陈据,嘴角含笑:“妾身不累。”
陈据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拥着她:“珑儿,你真好。”
于玲珑玉指轻点着他的胸膛:“郎君可将新房收拾好了?”
陈据沉默不语。
于玲珑焦急:“郎君,我们不是说好了……”
陈据痛苦地开口:“珑儿,你就这么想将我推给她吗?我并不想娶她,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厮守一生。”
于玲珑急急将手指点在他的唇上:“郎君,莫说这样的话,是我们对不起姐姐,往后姐姐进来了,我们须得好好待她,莫让她伤了心。”
陈据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听说迎亲那日,她从顾家逃出,不知去向。”
于玲珑大惊失色:“姐姐逃了?”
陈据说:“她逃了不是更好。”
于玲珑快快掩住他的嘴:“若是这样,婆母对妾身更是不喜。”那日她才诞下麟儿,婆母非但没有来探望,还遣人送来一对喜鹊连枝的手镯,提醒她那日本是陈据的大喜日子。
陈据默了一会:“母亲那边,不用惧她。”
于玲珑眼中却是盈了泪水:“郎君,妾身求你,将姐姐寻回来。”她素日里总是笑吟吟的一朵解语花,如今梨花带雨,倒是让陈据的心几乎揉成一团:“珑儿莫哭,我这就派人到鼎州去。”
听得陈据的脚步声远去,于玲珑手一招,一个长得老实交巴的奶娘上前抱过孩子,她怏怏地挥挥手:“带下去罢。”
奶娘抱着孩子下去了,良久,帘动影移,一个人影伏在床边:“大公主。”
于玲珑声似不可闻:“嗯。”她神情骄傲,不怒自威。若是陈据在此时瞧见,定是惊掉下巴。只因此时的于玲珑与平时判若两人。即使此刻躺在奶香弥漫的房中,但她仍高高在上,宛若贵女。
不,她就是天生的贵女。
那人影低声说:“那边的人没有接到小公主。那日安排的人不知为何,全都死了。”
于玲珑冷哼一声:“她向来与我离心,又怎么会乖乖到清平去。那些人的死,想必也是她搞的鬼。传令下去,定要将她弄到清平去。”
“是。”人影正要下去,于玲珑又唤道,“等等,那顾娇是怎么回事?”
人影迟疑了一下:“这不是我们的范畴。”
于玲珑冷笑一声:“那顾娇有富可敌国的嫁妆,若她不来信州,我们如何能成事?速速给我寻到顾娇,不管用什么法子,将她弄来信州与陈据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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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方停,许多地龙在地上爬来爬去,老母鸡欢天喜地,吃了一条又一条,撑到了嗓子眼。
阿黄走过去,嗅了嗅地龙,最后还是放弃了。它是一条有骨气的狗,才不吃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顾娇早就醒了。只是她饿得头昏眼花,压根没有力气爬起来。
刘俏俏也饿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呻吟。最后,实在饿得不行了,决心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小公子,小公子。”
顾娇不应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小公子,那衣柜里,藏着两斤栗子糕。”刘俏俏话音刚落,就见顾娇从床上跳下,扑向那衣柜。
顾娇不仅翻出一包栗子糕,还翻出一包桂花糕。只是桂花糕放得有些久了,闻起来味道有些怪。
顾娇拈了一块栗子糕,送进嘴中,恍如隔世的味道在口里散开,她几乎要哽咽了,太好吃了,太好吃,虽然馅儿不够嫩,不够香甜,整只栗子糕也不够酥软,但比起她这两日吃的,简直是美味可口。
刘俏俏快要哭了,这,这,是她珍藏了许久的栗子饼糕啊……能不能赐她一块呢?
顾娇吃了个半饱,才想起原来栗子饼糕的主人还没有吃呢,她将半包栗子糕扔过去,又解了她身上的麻绳,刘俏俏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块,良久才回过魂来。
“可真好吃。”顾娇叹道。
刘俏俏拼命地点点头。
“表姐,小哥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外头,一身黑瘦的阿孤挑着两个沉甸甸的货担子站着,十分好奇:他那一向不好相与的表姐,怎么狼狈地躺在地上?
“哎哟,阿孤你可回来了!”刘俏俏将剩余的栗子饼一下子全都塞进嘴里去,含糊不清地说,“快快,将我扶起来。”
阿孤抬起脚步,却又放下:“表姐,你不是说过,我不能进你的房间吗?”
“叫你进来就进来!”刘俏俏不耐烦了。她受了顾娇的磋磨,积累了一身的怒气,早就想发火了。
顾娇咳了一声:“阿孤,表姐说……”
“表姐是说,劳烦你进来扶我起来。”刘俏俏翻脸如翻书。
阿孤小心翼翼地将货担放好,走到一旁将满是泥泞的鞋子换成干净的鞋子,这才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他正要将刘俏俏扶到床上,顾娇咳了一声,刘俏俏赶忙指着一旁的玫瑰椅:“坐那,坐那!”
阿孤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了。
刘俏俏仍旧哎哟哟地叫疼:“我这后腰怕是摔坏了,阿孤你可得照料我几天。”
阿孤欲言又止,刘俏俏眼一瞪:“有话快说!”
阿孤含含糊糊:“……昨夜我路过清平镇的青荷小院,见到有个人,有些像表姐夫……”
“什么!?他竟然趁我……”刘俏俏一跃而起,腰也不疼了,急吼吼地往外头冲去,忽而想起什么又转头过来,“这个月的钱还没有给呢。”
阿孤默默地掏出一贯铜钱,递与她。
刘俏俏一把接过,风风火火出去了。
他转过头来,对上顾娇饶有兴趣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