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顾娇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由自主地从内心发出惊叹。
只见她脸若银盘,银盘中开了两道细缝,细缝中精光乍现,塌鼻子下一张利薄小嘴儿;再看颅下,粗糙的布料差些罩不住浑圆的身材,浑身的肥肉像是不受束缚般呼之欲出。
只是,头上还顶着粗糙的绢花,在春风中招摇,有些怪异的可笑。一张小嘴儿,约莫是抿了劣质的红纸,看起来愣是丑得别出心裁。
女人盯着顾娇:“哪来的小乞丐?”她的声音粗硬,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优越感。
顾娇连忙举手:“我不是小乞丐,是阿孤救了我的命,让我暂且住在这里的。”
“呵,既是阿孤救的,那便欠着阿孤的救命之恩。这样吧,我看你也像没有钱的,就给十两银子好了。”那女人噼里啪啦说完,朝顾娇一伸手,两只手掌又粗又壮。
十两银子?顾娇不服气:“我的命是阿孤救的,阿孤并未向我讨要银钱。”
女人哼了一声:“我是阿孤的表姐,阿孤是个心善的,自是不会向你讨要银钱,我作为表姐,自是帮着阿孤讨公道的。”
讨公道?约莫是都将公道吃进了自己的肚里罢。顾娇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女人那有如身怀六甲的肚子。
见顾娇不出声,女人又哼了一声:“小乞丐,还不把钱拿来?方才我可见着了,你趁阿孤不在家,吃他的,用他的,这些可都要另算账的,也不多,算你二两银钱。”
可真是信口拈来,约莫是想钱想疯了。
顾娇眼珠一转:“我既是个小乞丐,又哪来的银两。不如这样,待阿孤回来我问一问他。”
没想到正中女人下怀,女人眯着两道细缝,一张嘴儿张张合合:“小乞丐,何必这样麻烦,你现在跟我走,镇上有一家富户前些年死了儿子,正想寻一个无根的俊俏小子来做干儿来继承家产。我看你脸上虽脏,但这容貌却是长得极好,那奶奶见了定是欢喜,说不定马上将你认下。莫说十二两银,便是一百两也不在话下。我瞧这天儿还早,你跟了我去,不过几里便到了,到时候小公子吃香的喝辣的莫要忘了我这个搭桥人。”
顾娇又是一阵惊讶,没想到这丰腴女人说起话来能将死人说活,还不带喘一口气儿。
顾娇笑道:“便不麻烦姐姐了,我的命既是阿孤救的,自然是要在他这里等他回来,不好不告而别,做那忘恩负义之人的。”
女人斜眼看她:“你去了那富户家,做了逍遥干儿,再来这里谢阿孤正好。小公子莫要多话,这便跟姐姐走。”女人说着,便要从门口挤进来,伸着那粗壮的双手要抓顾娇。
顾娇方才与女人搭话间已经将四周打量过了,小小茅屋方寸之地,那女人进来她便是插翅难飞……
女人犹如泰山压顶,就要抓到顾娇,却不料顾娇往地上一蹲,她竟扑了个空!女人羞恼地往地上一抓,却仍是什么都没抓到。
女人直起笨拙的腰身,冲出茅屋,却见外头半干的地上,留了一串儿脚印,通往后头的茅厕。
女人气喘吁吁:“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说着又摇着粗壮的腰身,跟着那一串儿脚印往后头追去。谁料那串脚印却绕过茅厕,又绕回茅屋。
顾娇同样气喘吁吁,平素里她莫说跑了,便是走路也要捂着心口儿娇喘几声。如今为了一条小命,已是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此刻她两条腿儿颤颤,脚下一只瘦猫不明情况,也跟着她胡乱跑着。而阿黄则兴奋地咬来一个圆圆的东西,要和她一起玩。
阿鸡警惕地伸着小脑袋,看着人飞狗跳的,又漠不关心地继续在地里刨食。
不等顾娇喘过气来,女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追过来:“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今儿老娘不将你撕了,便不叫刘俏俏!”
昨日才下过春雨,茅屋周遭全是泥地,顾娇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刘俏俏狞笑起来:“老天开眼……”眼字还在她嘴中打转,脚上却似是踩上了什么东西,刘俏俏笨重的身子摔在地上,那动静,便是漠不关心的阿鸡都吓了一跳。
顾娇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退后几步,仍旧警惕地看着刘俏俏。
刘俏俏在落地的瞬间,后腰猛然着地,咔擦一声响,疼得她细缝似的眼睛直冒泪:“哎呀呀,疼死我了!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来扶我起来!”
顾娇仍旧袖手旁观,不理她。
阿黄上前嗅了嗅刘俏俏,又悠悠地走开了。
刘俏俏这回是真疼着了,脸色变得煞白,显得那小嘴儿更加的艳红。她开始求顾娇:“小公子,看在阿孤的面子上,你就救救我吧。我,我不与你计较那十二两银了。”但她以后会让这小兔崽子十倍地还回来。那镇上的李员外,尤爱像这样唇红齿白、身骨柔弱的少年,莫说一百两,便是二百两那李员外也是舍得的。
顾娇不禁感叹,这刘俏俏倒是能屈能伸。
见刘俏俏是真的爬不起来了,她也不走近,仍旧远远地看着刘俏俏:“你是阿孤的表姐?”
刘俏俏点头有如鸡啄米:“是的,是的。阿孤自小是我养大的,想我刘俏俏一个二八年华的娇姑娘,将阿孤拉扯成人,自是不易。我受了多少别人的冷眼以及风言风语,才将阿孤养得那么好。阿孤他心善,从小就爱捡猫啊狗啊回来养着,不知费了我多少粮食。如今阿孤大了,翅膀硬了,倒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顾娇蹙眉,阿孤倒是心善,也曾说起中间的茅屋是他表姐的。但这表姐的心地也忒坏了些,竟然想她卖掉,当她没看过话本子吗?年轻貌美的姑娘家轻信婆娘挑拨,被卖入勾栏院,从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英雄仗剑走天涯时才将勾栏院的老鸨杀死,将姑娘救出来……那姑娘生生受了好些年的苦,愣是将一朵鲜花磋磨成绢花……
顾娇甩甩头,回到眼前的现实来。她自是不会将刘俏俏扶起来,反而跑到灶房里,东翻西找,找出几条极粗的麻绳来,将刘俏俏的手脚捆住。她的手细嫩无力,拾尽吃奶的力气才将麻绳捆紧。
刘俏俏躺在泥水里,一改方才的低声下气:“天杀的,真是好心没好报啊,阿孤救了这贱人一条命,却是恩将仇报,老天啊,快快劈一道雷,将这贱人劈死吧!”
也是巧合,方才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不过一瞬乌云密布,狂风骤起,顾娇急急躲进茅屋中去,一猫一狗一鸡也赶紧躲起来。
轰隆!远处一道闪电击穿云层,可怕的雷声则一声接一声。
刘俏俏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大叫:“小公子,小公子!救我啊!”
顾娇到底心善,但她一副瘦弱身子,哪能扶起那如小山似的刘俏俏?她左右看了一下,那边的墙上似是有斗笠和蓑衣,她快快地跑过去,将斗笠和蓑衣取下,斗笠戴在刘俏俏头上,蓑衣随便披在刘俏俏身上,她满意地拍拍手:“好了!”
刘俏俏:“……”
豆大的雨点极快落下,砸在身上疼极了。
顾娇躲在茅屋中,即使茅屋简陋,却也能遮风挡雨。
刘俏俏磨着后槽牙:今日的一切,以后要你十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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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又一声的春雷在远处轰鸣,彩云将窗子关好,点起蜡烛,香炉里燃着安神香,容氏闭着眼,靠在枕上,脸色有些青白。
顾源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你姐姐自小便被我们娇养在手中,平素里也不爱出门,也不爱玩心计。若是出门去,便是被别人卖了,说不定还替别人数钱。”容氏声音渐渐哽咽。
“你可倒好,竟然将你姐姐弄丢了!”容氏气得心口发颤,彩云忙上前来,抚着她的心口,安慰道:“奶奶放宽心些,大姑娘命大,出门遇贵人,很快便能平安归来。若是大姑娘瞧见奶奶病了,该是心疼了。”
容氏挥挥手:“她命里哪来的贵人,前些年我上龙潭寺合了几回,都说她命里劫难多。这些年她一路顺遂,我才将心儿放下,却万万没想到,劫难全积在今年了。”
顾源将头磕在地上:“都是源儿不好,都是源儿不好。”
一声又一声,咚咚作响。
容氏叹了一声:“罢了,莫叫那陈招看出来,倒是笑我们顾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源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容氏摆摆手,顾源起身,头上红肿见血丝,彩云忙奉了药膏上前。顾源抹了药膏,悄悄退下了。
狂风袭来,将一丛绿蕉吹得杂乱。
他穿过垂花门,在前院的密室里见到于叔。
于叔说:“仍是不见大姑娘的消息。不过,倒是那日与大姑娘打扮相仿的那个小姑娘,有些怪异。她并不洗恭桶,却时常在秀金江边徘徊。还有一事,前两日,有个叫阿斗的船家,喝醉了,失足跌落水中淹死了。”
顾源蹙眉:“查不下去?”于叔一向是有了结果才来汇报与他。
于叔摇头:“我们的人追寻小姑娘,却次次跟丟。那船家落水失足而死,更是江中一件常事。在船上讨生活的人,这样的死法实在太平常。”
顾源沉吟。
外头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陪着陈招前往太和山的小厮回来说,招公子贪图太和山美景,一不小心,一脚踩空,摔了下来,右腿给摔断了。
顾源眉头紧锁,看向外头暗沉的天,风雨欲来,黑云暗涌,他酷似顾娇的容貌星眸暗沉:“还真是一年之计在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