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对话心理学系列:意象对话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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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符号化过程

第一节 肯定性符号化:认同

心理现实是心理经验和对经验的信息加工过程共同塑造出来的,而信息加工的过程是一种符号化的过程。因此,要了解人的心理现实,我们必须先对符号化的过程进行一些分析、思考和研究。
罗杰斯研究了符号化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比如,为了避免对自我的冲击,一个人有可能在符号化的过程中歪曲自己的经验——这往往成为心理问题出现的原因。认知心理学则把所有的努力放在研究人们如何进行信息加工上,研究信息加工过程的各个细节,但是却明显地很少研究对心理治疗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意愿、动机和情感。作为介绍心理治疗技术的本书,没有必要复述所有这些研究,这里只研究基本的符号化过程,从而让我们能知道,在心理健康或心理障碍的人心中,这些过程是如何起作用的。
认同是最基本的符号化过程,也是一个心理动作,它是我们把一个新经验到的内容和过去经验到的内容或一个符号联系在一起,并把这两个东西看作是“同样的”。对应于语言中,认同体现为最简单的句子:“这”是“某物”。“这”就是我们新经验的内容,“某物”是我们已经了解的某个东西,或者说是一个符号。在我们说“这是某物”的时候,或者我们虽然并没有用语言在说,只是在心里用任何方式去告诉自己“这是某物”的时候,我们就忽略了“这”和“某物”的区别,我们就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这两个事物。我们的这个“心理动作”就会把这两个事物拉得更近、更相似。
我们还必须注意,认同过程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认知过程,而是带有情感的。我们的认同可能是和喜悦的情感相连,也可能和无奈悲哀的情感相连。带有的这些情感越强烈,这个认同就越稳定。
最重要的认同过程是对自我的认同。当我们说:“这就是我”或“我就是如何”的时候,我们就把现在所经验的内容和“自我”这样一个心理结构联系在一起了。例如,一次考试得到了好成绩时,如果一个人想到“我就是聪明”,他就把“我”和“聪明人”结合在一起了。从此,“聪明”就成为了他心中的“我”的特点,成为了他关于自我的一个“心理现实”。他将会用对待聪明人的方法对待他的“自我”,从而引起一系列行为和后果。
另一个重要的认同过程是对其他人的认同。当我们认同另一个人,比如父亲、母亲、一个喜欢的老师、故事中的英雄和美女,我们就把“自我”的心理结构和在我心目中那个人的心理结构联系到了一起,并且会产生一种影响,把自我的经验尽可能地塑造为和那个人的类似。这样一个过程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我们把自己看作是什么人,我们认同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我们创造的心理现实中,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正如罗杰斯所阐明的:如果一个人的自我概念和他的经验总是不一致——比如一个自以为温和的人实际上内心中常常有巨大的愤怒——这里就有一种不和谐存在。他必须不断压抑和歪曲自己的真实经验,才能维持原来的自我概念。不过,在他还能成功地压抑和歪曲的时候,在他的主观世界中,他看到的心理现实依旧是:自己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如果别人想告诉他一个“事实”:他很粗暴,这个别人实际上是错误的。因为粗暴是你看到的心理现实,而温和是他看到的心理现实——每个人眼中的世界本来就是不相同的。在主观领域中,自己本人的观点对自己来说都是真实的。
别人对一个人的看法,在被这个人接受后,就可以成为这个人自己的认同,从而大大影响这个人的自我概念和行为——这也就是所谓“心理暗示”的基础。很多人赞扬某女孩漂亮,如果这个女孩接受了这些赞扬,她就会把自己认同为“漂亮的女孩”,从而在行为上也符合漂亮女孩的模式;如果她不接受这些赞扬,别人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作用。

第二节 否定性符号化:分辨

和“这是什么”一样简单的另一个符号化操作是“这不是什么”,我把这个心理动作称为“分辨”。
分辨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功能,有了它,我们才能区分开各种经验。认同使我们忽略了区别,而分辨却相反,它强调了双方的区别,从而使我们对经验的觉察更为细致和清晰。
分辨也是“自我”形成的关键。如果只有认同而没有分辨,则自我的界限就难以建立。“我不是什么”就标定了自我和非我之间的界限。为了建立自我的界限,有时候人甚至需要刻意强调甚至加大自我和别人的差异。青年人往往要刻意强调自己这一代和上一代的不同,目标也正是为了获得自己的自我同一性。
和认同一样,分辨也是和情绪密切相联系的,而且情绪越强烈,分辨也越容易印记在我们的心中。厌恶情绪特别和分辨有关,通过厌恶,我们把一些不接受的事物排斥到了自我的疆界之外。例如,一个人对不同性取向的人有厌恶情绪,目标就是为了把自己和这些人区分开来,而且厌恶越强,在心理上区分就越明确。担心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疆界的人,比如自己有轻微异常性取向的人,就格外需要厌恶感,以格外努力地保护自己的疆界。
分辨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压抑产生的基础,没有分辨,就谈不上压抑。只有在分辨的基础上,我们才能知道有些经验和我们的自我概念或者说自我形象是不符合的——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就是有些本我冲动是不符合超我的要求的,这才需要有所压抑。
罗杰斯也很重视这个过程,他指出,我们会否定那些和我们的自我概念不同的经验。和弗洛伊德稍许不同的是,罗杰斯认为人们所否定的体验,未必一定是“超我”认为是“坏”的东西,也有可能有些被认为是好的东西,只要和自己概念不一致,也就会被阻止进入意识。他举的一个例子是,当一个自我概念非常负性的女性听到了积极的信息时,她报告说:“当人们告诉我他们认为我很聪明,我就是不相信。我只是——我猜想我不想相信这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相信这一点——我就是不想。这本来会给我自信的,但是没有,我想他们真的不知道。”
我们为什么不接受这些对自己来说是积极的体验呢?原因是,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些体验,我们就必须改变我们的自我概念,意味着我们过去通过分辨过程而建立的自我界限必须进行调整——而这是危险的,它使我们失去过去形成的自我界限,而在新的自我界限还没有建立的时候,我们就处于一种自我界限不清晰的状态。这个状态甚至比一个消极的自我更令人恐惧。

第三节 符号联系及其任意性

认同和分辨过程之后,符号化的进一步过程是把符号联系起来形成符号联系。为了认识世界,我们当然希望我们的符号联系能和外在世界的联系完全一致,但是这一点是没有保证的,甚至连是否有一个外界存在的问题哲学家都没有办法确定。
命题是一种符号联系,建立命题有一些心理的法则。详细研究这些法则是认知心理学的任务之一,而不是本书的重点。
不过,有一个值得在这里提到的现象:不论如何形成,只要我们形成了一个符号联系,这个符号联系就是我们心理领域中的一个心理现实。也就是说,即使这个符号联系并没有什么“客观”基础,但是在我们的心理世界中却一样会有现实性和影响力。一个人把覆盖着雪的结冰的湖面误当作陆地,那么在他的心理世界中,这就是陆地而非湖面。他的行为将表现得如同在雪地上而非冰湖上一样。
另一个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催眠。当催眠师告诉被催眠者现在是寒冬的室外,即使实际上他们是在春天的屋子里,被催眠者也会表现出很冷的样子——因为在被催眠者的心中,寒冷是一个心理现实,他的行为是对这个现实的正确反映。因此,即使是任意给出的符号联系,即使这符号联系不符合客观实际,只要一个人接受了它,它对这个人来说就是心理现实,就是有现实性的。我们的心理世界是什么样子,实际上如同催眠,都是由一些不一定和客观一致的符号联系构成的。
这对心理治疗异常重要,因为正是某些符号联系(我们可以把这些符号联系叫作信念或者概括性的消极意象等)决定了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决定了他是被我们称为健康人还是心理障碍者。
我们还必须注意,正是因为这些符号联系并没有不变的实质,而只是一种符号之间有暂时性、可变性和任意性的联系,我们才可以改变这些联系,建立新的联系,从而使心理治疗成为可能。
不仅是通过自由设定规则(催眠暗示就是自由设定),使心理世界建立了命题,我们还需要看到,还有愿望为这个命题提供心理能量。而有心理能量的命题是不可以通过一个新的设定“取消”的,也就是说能量不能凭空消灭(有关心理能量的论述在后面的章节中)。说“不”的方式是没有用的,那只是压抑。
因此,虽然理论上我们可以改变符号的任意性联系,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我们必须有具体的方法。例如,我们可以重新解释命题,从而转化能量。例如,睡美人的童话故事中,当小女孩刚刚出生的时候,有一些女巫来做预言。一些女巫给出了好的预言比如漂亮聪明等,而一个恶女巫则给了一个坏的预言,“她将在15岁被纺锤刺死”。在这个恶女巫说过后,另一个好的女巫还有机会说话,但是她并不能取消前面的恶女巫的诅咒,于是她就采用了重新解释的方法,说:“仔细看看她不是死了,她只是睡着了”,这就是通过重新解释命题从而转变能量的例子。而每个女巫说预言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这里所说的任意符号化过程的象征。
再举一个实践中非常常见的例子,有的女性在恋爱中有一个命题是“离开他我就活不了”,但是在生活中她失恋了,于是出现自杀的念头。如果我们观照这个命题,发现它的“任意性”并且发现它背后的愿望,我们可以让它回到本源。“我说过‘他不爱我我就活不了’,这话是我设定的规则,并不是客观真理,我设定这个规则是我对爱的渴望的表现,所以这话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我需要爱’,更深一步是,‘我爱’。”这样,能量就回到了“爱”上面。

第四节 错误的符号化

从最严格的意义讲,任何符号化都是“错误”。因为任何符号化都不可能充分地展示心理经验,任何模型都不可能100%地和它模拟的原对象一样。不过,只要我们的符号化能够让我们形成比较好的对心理经验的理解,少许的遗漏是可以允许的。
但是,如果符号化和原来的心理经验的差距太大,则说明符号化过程中有了错误。
错误可以是错误的认同,也可能是缺少分辨或分辨错误。例如,精神分析理论中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弗洛伊德称之为移情。移情表现是,患者把对过去的某个人的情绪、欲望和冲动转到了对心理治疗师。比如,患者有一个很有权威性又很暴虐的父亲,患者对这个父亲又怕又恨。心理治疗师和他的父亲实际上很不相似,也许只有一些微小的类似之处,比如胡子的样子类似。患者就把心理治疗师和自己的父亲看作一样的,把对父亲的恐惧和仇恨都转到了心理治疗师身上。这种移情实际上就是符号化过程的错误,也就是患者把不相同的心理治疗师和他的父亲认同了。虽然他并不是有意识地这样做,但是在他潜意识中,似乎有这样一句话:“他真像我父亲”或者“他和我父亲一样”,甚至是“他就是我父亲”。患者没有分辨出父亲和心理治疗师的明显的不同之处。
在罗杰斯的理论中,错误或歪曲的符号化的产生原因是因为“体验和自我结构不一致”。这又是因为父母等人对子女的爱是有条件的,所以孩子就不是根据自己的真正情况而是根据父母的需要建立自我,这样建立的自我结构就必然和体验产生很多不一致。错误或歪曲的符号化使一个人看不到真正的自我,所以对心理健康不利。

第五节 不同符号体系

符号联系构成结构(比如命题),随后这些结构再联系构成更大的结构,最后就会形成符号体系。这就是一个人的全部价值观、语言等认知结构。在社会中有一些已经形成的符号体系。每个人在出生后,都在学习这个体系,因此这些人最后形成的符号体系将不是个体创造的,而是一种对社会中已有体系的创造性的复制和接受。
某次具体符号化过程的进行,就依赖着一个人这样得到的符号体系。语言就是符号体系,除了语言外,还有很多其他先天的或后天的符号体系。例如,品酒师经过学习和练习,对酒的味道就有了一个评价的标准,这就是后天学习的一个符号体系。画家在看了很多的绘画作品后,也会有一种“看画的眼光”,实际上也是他心中有了一个图像的符号体系。
因为符号联系的过程具有任意性,所以最后形成的符号体系也不是唯一的,而有一些任意性的选择,就如同不同国家的语言。对同一个动物,不同国家的语言有不同的符号,但是并没有谁是错的。选择什么样的发音和文字来描述某种动物,对某个民族来说,一开始是任意性的过程。只是到了后来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词之后,对后来出生的这个民族的人来说,这个词才不是任意的,而是后来人必须接受前人的说法——对后人来说,前人的任意创造的结果是一个要去接受(有时也可以反叛,但是不能不看到它的存在)的现实,我们可以把这个现实称为“社会现实”。因此,至少存在三种现实:物质现实是由物质世界形成的;社会现实是由前人的精神创造形成的;而心理现实是每个人自己创造的内心世界。
如果有个人说:英语是错误的,因为这个动物明明叫“猫”,他们却叫成“CAT”。这个人的批评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却常常会用自己的符号体系作为正确的标准,去批判别人的想法。比如,我觉得至尊宝(《大话西游》中的角色)完全是在欺骗紫霞,紫霞完全是一个被骗的傻子。紫霞却认为自己是在真诚地爱着。我告诉紫霞事情的“真相”,而她却不同意我的看法。我就很可能对紫霞非常愤怒,因为我觉得她不相信“事实”。而我却没有意识到,“事实”在我和她的眼中也许有不同的样子,我和她也许看到的是不同的“真相”。
我们如果批评某种语言不好,不可能用其他语言做标准,只能用内在的标准。比如某种语言的词汇非常少,以至于对很多东西都没有词表示,我们可以说这个语言不够好;或者这种语言的内在逻辑不正确,也可以说它不好。但是,我不能因为这语言不同于我的语言就说它不好。同样,我们并不是不可以否定别人的符号化方式,但是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做正确标准。
我们要批评一个使用某种语言的人说的话,也只能按照这个语言的规则,找到他的话不符合规则的地方,或者和经验明显不符的地方。比如,有个人把那种抓老鼠的、圆眼睛、长胡须的小动物叫作“大象”。同样,我们也可以说一个人没有看到现实,但是我们应该用他自己的符号、心理逻辑来证明这一点。
这个原则还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心理学为什么有不同的学派。心理现实不同于物质现实,心理现实本身就是和符号建构有关的,所以心理学家有不同的符号体系和建构方式,他们所看到的现实就必然是不一致的。每一种心理学流派实际上就是一种语言。我们不能以精神分析理论不符合行为主义的原则为理由批判精神分析不科学,反之也不行。实际上我们如果要批评一个人的心理学理论,只能批评他的理论本身有矛盾。当然,在现实中我们也常常看到某些学派的心理学家,就是自己设定一个自己的科学标准,然后把不符合自己标准的其他学派的思想说成是不科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