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序

我国本草之经，始于神农；汤液之论，始于伊尹。仲景伤寒金匮各方，多从汤液诸方脱化而出。仲景泻心汤，较汤液论少黄芩一味；大柴胡汤，较汤液论少大黄一味。朱奉议、许学士辈，均谓传写脱落之故。此可见仲景制定之方，多出于伊尹汤液之一证。方药虽大备，而丸散膏丹胶酒之制尚寥寥焉。《伤寒论》一百十三方，用丸者六，用散者八，《金匮》二百二十六方，用丸者十七，用散者二十四，用酒者一。唐宋以后，汤药以外，丸散膏丹胶酒之用益多，千金、外台、圣惠、圣济，其尤著矣。

盖汤液者，所以宣布周身之营卫气血，使之流通不滞者也。若夫病在上焦宜用散，病在下焦宜用丸，病在骨髓宜用膏丹，病在筋络宜用胶酒，故有此丸散膏丹胶酒之品，而方药之用乃弥广。且病有极急至险，往往有不及待用汤药，而危于顷刻者。亦有沉疴痼疾，经年累月，断非汤药所能疗治者，惟赖有丸散膏丹胶酒之类，济其穷而通其变，庶几可以救垂死于须臾，起积久之滞疾，是丸散膏丹胶酒之效验。实有与汤药之功用，并行不悖者矣。徐氏灵胎有汤药不足尽病论，谓汤者荡也，其行速，其质轻，其力易过而不留，唯病在营卫肠胃者，其效更速，其余诸病，有宜丸宜散宜膏者，必须医者预备，以待一时急用，其病之所在，而委曲施治，故天下无难治之证。玩徐氏之意，似谓丸散膏丹须由医者自备，今其势既不能行，则厘定名目制法，俾各药肆统归一律，免致贻误，并便穷乡僻壤，预备应用，并行旅舟车携带之需，此实利人济世之一术也。独是近日药肆中，所传抄丸散膏丹胶酒之册簿，每多承讹袭谬，舛错百出，如金匮肾气丸，本为化气壮肾之用，其药止干地、山药、山萸、泽泻、茯苓、丹皮、桂枝、附子八味。自济生方，改桂枝为肉桂。桂枝、肉桂，功用各殊，盖桂枝能化肾气，肉桂仅暖肾而已。并加入牛膝、车前，以治水肿，与化气壮肾之旨大不相同，此宜改称济生肾气丸，以示区别。乃医流不察，概称金匮肾气丸，率相取用，不加辨证，虽博雅如王氏晋三，其选注绛雪园古方，亦沿袭其名，而不知其误，其他更无论焉。又如局方牛黄清心丸，本止牛黄、犀角、羚羊、麝香、龙脑、雄黄、黄芩、蒲黄八味，为豁痰泻火之要方，不知何时，误将金匮薯蓣丸之二十一味并而为一，错杂蒙混，全失制方宗旨，贻误甚巨。王孟英《温热经纬》卷五，引周公瑾说，始加辨证。奈大医如王氏肯堂，其所纂《类方准绳》，亦仍沿其误，而不加察辨。又如《苏沈良方》宋苏轼、沈括并辑之方之载妙香散，计山药、人参、黄芪、远志、茯苓、茯神、桔梗、甘草、辰砂、麝香、木香，凡十一味，原制方大意，盖所以治有梦之遗精，妙在二香开郁通窍，使神明不乱，自能梦少精秘，此妙香命名之意也。说详《医宗金鉴》卷七，名医方论。不解后世方书，所列王荆公之妙香散，计人参、益智仁、龙骨、茯苓、茯神、远志肉、甘草、朱砂，凡八味，药味既有不同，且其中并无麝香、木香，乃亦以妙香命名，名不副实，其错可知。王肯堂《证治准绳》，李惺庵《证治汇补》，翁稼江《医钞类编》，均沿此误。又如《圣济总录》所载大活络丹，计药品五十味，治一切中风、瘫痪、痿痹、痰厥、拘挛、痈疽流注、跌扑损伤，暨小儿惊痫、妇人停经等证。盖顽痰恶风、热毒瘀血，入于经络，均非此方，不能透达，实治肢体大证必备之药也。至惠民局方所载之活络丹，只用川乌、草乌、南星、地龙、乳香、没药六味，仅可以治经络及跌打瘀血、肢体不能屈伸诸轻微之病，与大活络丹之功用相去霄壤。参看徐灵胎《兰台轨范》卷一大活络丹注。今药肆中，往往用此替代，此宜分别，改称大小活络丹，俾免淆混。此皆浅近之理，世医多习焉不察。其他之讹舛失实者，不胜缕指。以此见著书读书之难，而丸散膏丹名目之错谬，所以亟需订正也。

余曩昔尝有意修改，屡与亡友胡君怀苍商榷义例，人事丛杂，因循未果。嗣余宦游南北，胡君不久遽作古人，此愿至今未遂。顷者及门郑生叔纶，承药界同人之聘，修正丸散膏丹胶酒诸种类，纲举目张，条分缕晰，于药品之讹错者、制法之不合者，一一考正方义，详为厘订，辑成专编，将付剞劂，乞余一言，兼为审定。余浏览一过，见其门类周详，条例简括，窃意是编一出，行医者有所根据而立方，操业者有所凭依以制药，而病家于憔悴呻吟之际，亦可以检阅斯编，审察方药之当否。是则此编之成，其关系于民命也，非浅显矣，余既嘉药界诸同人实事求是，而复喜郑生之志锐而学进。因乐为叙言，以发其凡，而深惜我亡友之不获共赏也。宿草之悲，其能无恫然于心乎！

辛未冬月瑞安池源瀚苏翁书于永嘉寓庐之晚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