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允贤《女医杂言》评按译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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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 胎

一妇人年二十六七,有胎即堕,凡堕六胎,虽服药不得成。某问其故,其妇性沉怒不发言,火内动之故。遂用紫苏安胎饮出《丹溪方》。

后用於潜白术米泔水浸 鼠尾黄芩醋炙 各二两 上为细末,每日空心紫苏汤调下二钱,始得胎安,遂生一女。

白话译:

有一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妇女,每次一怀上胎儿后,不久就会流产,总共流产了六胎,服用了很多药物都保不住胎儿。患者找我诊治,我询问她的病因时,发现这名妇女性情抑郁,容易发怒,而且不爱说话。这是肝气郁结、郁火内动、扰动胎元,从而导致流产。于是我用了《丹溪方》中的紫苏安胎饮为她治疗。后来又用米泔水浸於潜白术二两、醋炙鼠尾黄芩二两,共同研磨成细末,每天清晨空腹的时候,用紫苏煎汤送服药散两钱,这才安固了胎元,患者后来顺利地产下了一名女婴。

评按:

本案为滑胎病案,案中妇人每于怀胎之后,不久便流产。谈允贤经过详细问诊,发现病人性情抑郁,容易发怒,并且不爱说话,认为是因肝气郁结、郁火内动、扰动胎元而导致的流产,因而用元代名医朱丹溪的紫苏安胎饮及白术、黄芩等品为其治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患者顺利产下一女。

朱丹溪善用紫苏、白术、黄芩等品安胎,颇有心法,对后世影响极大,《名医类案·堕胎》中便以丹溪治疗滑胎之医案为首,为滑胎证治之名案。其一案云:“丹溪治一妇,有胎至三个月之左右即堕。其脉左大无力,重取则涩,乃血少也。以其妙年,只补中气,使血自荣。时正初夏,浓煎白术汤,调黄芩末一钱服之,至三四两,得保全而生。”本案丹溪以浓煎白术汤补中气,黄芩清肝中虚热,故能取效。

其二案云:“一妇年三十余,或经住,或成形未具,其胎必堕。察其性急多怒,色黑气实,此相火太盛,不能生气化胎,反食气伤精故也,亦壮火食气之理。因令住经第二月用黄芩、白术、当归、甘草,服至三月尽止药,后生一子。”本案病因病机与谈允贤此案何其相似,都因肝经相火太旺所致,丹溪认为相火太旺,壮火食气,食气伤精则胎堕,故用黄芩清泻肝经相火安胎,白术补中益气安胎,当归益肝血、制相火。谈允贤此案选用黄芩、白术、苏叶等品,很明显是对丹溪安胎心法的继承与发挥,由此可见谈氏学术源流之渊薮。

黄芩、白术、紫苏都是古代常用的安胎保胎药。黄芩苦寒,得白术能安胎。金代名医张元素认为黄芩有九大功效,第一是泄肺热,第二是治疗上焦皮肤风热风湿,第三是去诸热,第四是利胸中之气,第五是消痰膈,第六是除脾经诸湿,第七是夏月须用,第八是妇人产后养阴退阳,第九便是能安胎。朱丹溪认为“黄芩、白术乃安胎圣药,俗以黄芩为寒而不敢用,盖不知胎孕宜清热凉血,血不妄行,乃能养胎”。《丹溪纂要》以黄芩、白术等分,炒为末,用米汤调和成梧桐子大小的丸药,每服五十丸,用白汤送服。并认为妊娠调理,以四物汤去地黄,加白术、黄芩为末,常服效果甚佳。自丹溪所论后,后世医家多以“黄芩同白术,为安胎清热圣药”。

白术一味,张元素亦认为其有九大功效,第一是温中,第二可去脾胃中湿,第三可除胃中热,第四可强脾胃、进饮食,第五可和胃生津液,第六可止肌热,第七可治四肢困倦、嗜卧、目不能开、不思饮食,第八可止渴,第九也即是可以安胎。白术与黄芩同为前人视为安胎圣药。

紫苏也是常用安胎药,同时又可舒畅肝气。李时珍认为:“苏从酥,音酥,舒畅也。苏性舒畅,行气和血,故谓之苏。”谈允贤所治此案病人肝气郁结、郁火内动、扰动胎元,以紫苏疏肝解郁、和中安胎,正为合拍。总言之,谈允贤此案以紫苏汤调服白术、黄芩末,可谓灵机慧性,至为巧妙,充分体现了谈氏对金元先贤名医临证经验的发挥。

本则病案不仅有较大的学术价值,也有较大的实用价值和现实意义。近年来,我国习惯性流产病人数量呈上升趋势,给不少病人和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中国古代,传统医学在安胎、保胎方面,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值得后人学习和借鉴。谈允贤此案便是一个值得学习和思考的成功医案。但临床安胎、保胎,尚须辨证论治,根据病人的寒、热、虚、实灵活用药,才能取得效果。即便是前人所赞誉的“安胎圣药”白术、黄芩,若不加辨证滥用之,亦不能成功保胎。清代名医陈修园便有此方面的体会。陈修园的夫人连续怀胎即堕,陈修园这样一位大名医先是“迷信”丹溪“白术、黄芩为安胎圣药”,连用白术、黄芩为妻保胎,但却连堕胎五次,遂疑凉药能堕胎,后力排族中耆老众议,毅然用四物汤加鹿角胶、补骨脂、续断温补,始保胎成功。自此,陈修园认为凉药能堕胎,保胎应用大温大补之剂,使子宫常有暖气,则胎自日长而有成。

其实,保胎药有寒有热,应该根据病因病机,辨证论治而选用。若病人体质偏虚偏寒,则宜用温补,若误用黄芩,自然如饮鸩毒;若病人如谈允贤此案,肝郁有热,则黄芩、白术自为安胎圣药。因此,安胎也应遵从仲景之语“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如此方能取得疗效。笔者曾治疗一名二十八岁的杜姓青年妇女,曲靖会泽县人,2014年5月诊,怀孕四个月少量见红,到云南中西医结合医院诊治,治疗后出血止,但彩超两次提示宫内积血,同时又有外感,患者惶惑不安,遂来笔者门诊求治。笔者先以参苏饮两剂,患者感冒即愈。再诊其脉,脉甚细弱,投以党参、黄芪、炒白术、苏叶、当归、香附、枳壳、广木香、艾叶炭、砂仁、川续断、陈皮、炙甘草,补中益气、行气和中安胎,五剂后,宫内积血消退而胎安,后足月顺产一男婴。

古代在保胎方面,的确经验积累十分丰富,早在张仲景《金匮要略》中即有胶艾汤,唐·孙思邈先生有千金保孕丸,近代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有寿胎丸。清初傅山《傅青主女科》则说:“气旺则胎牢,气衰则胎堕。”多用人参或黄芪。明代张介宾对此病治法总结得较好,《景岳全书·妇人规》说:“凡妊娠之数见堕胎者,必以气脉亏损而然……凡胎孕不固,无非气血损伤之病,盖气虚则提摄不固,血虚则灌溉不周,所以多致小产。故善保胎者,必当专顾血虚,宜以胎元饮(人参、当归、杜仲、芍药、熟地、白术、炙甘草、陈皮)为主而加减用之,其次则芍药芎归汤,再次则泰山磐石散或千金保孕丸,皆有夺造化之功,所当酌用也。又凡胎热者血易动,血动者胎不安,故堕于内热而虚者亦常有之。若脾气虚而血热者,宜四圣散;肝肾虚而血热者,宜凉胎饮;肝脾虚而血热者,宜固胎煎。”

笔者认为,肾脉以系胞,中气以固胎,肝主筋藏血,临证安胎保胎应以肝脾肾三脏为主。首先肾气要足,方能成胎以系胞;其次脾胃中气要足,方能滋养孕育胎元,中气托举,胎元方得稳固;再次肝血足而肝筋柔润,胎元方安。肝脾肾三脏充盛的基础上,还须气血调和。补肾固肾则如川续断、杜仲、桑寄生、菟丝子、巴戟天、补骨脂、枸杞、山茱萸等品;补中则如人参、党参、黄芪、白术、山药之属;调肝滋肝如白芍、黄芩、地黄、制首乌之属;调气如苏叶、香附、木香、砂仁、陈皮之属;调血如阿胶、艾叶及小蓟、当归、川芎之属。而最重要的核心则在于辨证,即前所谓“随证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