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海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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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然后知不足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65-06-05。

要说参加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体会,我觉得最基本的一点是重新认识了自己。在实践中、在斗争中,暴露了很多过去所未曾认识的弱点,在很多方面都感到了自己的不足。我这个人,过去一向很自以为是,从不自以为非,现在开始有点儿自知其非了,这也算是一点不小的收获。

中国过去有句老话,叫作“学然后知不足”。我觉得改一个字就更恰当:“干然后知不足。”干,就是实践。脱离实践,关起门来“学”,光从书本上“学”,结果越学越觉得条条多了,“学问”大了,越觉得了不起了,越自以为是了。这一回,参加这么丰富生动的阶级斗争,参加这么艰苦复杂的生产斗争,生活在劳动群众中间,各种各样的“不足”就一齐暴露出来了。

近来,我对于下面三个问题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第一,会不会工作?第二,有没有理论?第三,懂不懂历史?对这些问题,如果一律做完全否定的回答,那也是不实事求是的。问题是:原先对这三个方面,虽不敢说过得硬,但觉得至少还是能过得去的。现在,却深感这几方面都存在着不少问题,有很多的缺陷。

先说工作。

过去,在知识分子群里,似乎工作上还是很能对付的。有时,还颇有点游刃有余的样子。但是,一走出学校的大门,一走到工农群众的面前,一遇到复杂具体的现实问题,一接触到火热的群众斗争,自己却不折不扣地变成了一个最没有知识的人:话也不知该咋说了,手也不知该咋放了,主意也没有了,办法也不多了。

拿讲话这件小事来说,以往和知识分子一起,我是很能夸夸其谈的。嘴一张,话就到。一说开,就像“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泻千里,“灵感”也多了。

但是,在农民群众面前,却不知怎的,嘴也笨了,舌也拙了,“灵感”也不来了。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回到一个贫农家里去访问,上炕之后,我们有如下一段对话:


问:你家有几口人?

答:四口。

问:今年收成怎样?

答:不赖。

问:比去年要好一点吧?

答:就是。

问:要搞社教运动了,你是贫农,可要积极参加运动啦!

答:不行!我只管劳动,什么也不知道。


下面就再也谈不下去了。那一晚上,我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真是难受极了。

有一回,工作队里一位本地干部跟我们开玩笑说:“你们书读多了,读成个书呆子了!”一开始,我只听进去上半句,觉得说我们书念多了,这也不坏。但仔细一想,这正是尖锐的批评。批评的正是我们身上那种在复杂的生活和斗争中迟疑犹豫或者主观武断的毛病,批评的正是我们身上的脱离实际的坏作风,批评的正是我们身上那种酸秀才式的知识分子腔。

一个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应该首先是个革命者,是个政治活动家,而不应该是个“书呆子”。

说到理论,我也看过一些马恩列斯的著作,也反复地读过几遍毛主席的著作。但是,我们学习理论,并不是为了单纯的学习,而是为了革命实践的需要。“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要能够精通它、应用它,精通的目的全在于应用。”过去在学校里,对有些问题,也似乎学懂了,学通了。可是一接触到实际,一应用,就出了毛病,这恰恰说明了并没有学懂、学通。

下乡之前,学术界正好开展了“一分为二”的讨论。“对一切事物都应该一分为二”,这一点,似乎已经懂了。但是,刚下来那一阵,对于干部,就硬是不“一分为二”,就是不能用“一分为二”的理论去分析农村形势,分析干部。

后来,经过反复学习党的政策,再对照着平时了解到的许多实际材料,对于农村形势和干部的看法才有了转变。

有没有理论水平?别的我说不准,至少这“一分为二”,我只能打一个不及格。

学历史,已经有十三年了。别的不敢说,历史知识总有一点吧?——这话,也对也不对。

历史是什么?毛主席认为历史就是阶级斗争。不论是中国古代史还是近代史,斗争的主力军是“无数万成群的奴隶”——农民。

那么很显然,要真正懂得历史,就要懂得阶级斗争,就得了解农民。

不懂得现时代的阶级斗争,能够懂得过去的阶级斗争吗?对社会主义时代的农民一无所知,能够了解封建时代的农民吗?——不行。马克思认为人体解剖是猿体解剖的钥匙。只有深刻地认识现在,才有可能更深刻地认识过去。

不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对于农村里的阶级斗争、对于农民,懂得吗?了解吗?不!参加了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就比较地懂了一些,了解了一些。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体会是:一个资产阶级历史学家,可以躲在象牙之塔里,皓首穷经,写那些与人民的斗争毫无关联,甚至是消磨人民斗争意志的“历史巨著”。但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工作者,要在历史科学领域里有所创造、有所发明、有所前进,那就必须到人民群众中去,参加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否则,将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