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合学:21世纪文化战略的构想(上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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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总体的构想

人世间诸形相、无形相差分异质元素、要素构成新和合体,是和合精神的转生。构成新生命和合体,必须有一定结构形式。结构作为和合体构造的样式或连接构架,可引申为新生命和合体存在的基本形式。作为在时空中存在的和合体,时间是和合变化日新、大化流行、生生不息的顺序性、持续性;空间是和合选择超越、对称整合的伸张性、广袤性,结构是和合差异中和、融突组合的整体性、系统性。合此时空与结构,时空呈现为结构,结构寓于时空;合上六性使冲突融合的和合体与和合体内各差分异质元素、要素,通过中介转换系统,而贯通和合。

和合学是巨系统文化结构,它展现为“三界六层”的和合空间结构和“八维四偶”的和合时间结构。(见图3—1)

图3—1

和合学体系结构的进路是地、人、天或天、人、地,可以由上而下,也可以由下而上。它既是天上地下的宇宙空间次序,亦是《周易》卦爻的逻辑次序。这里是把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地三才的空间次序《周易》六十四卦,每卦都蕴涵着天、人、地三才。,转换为地、人、天的逻辑次序,即《泰》()卦乾下坤上的次序,这样才能“天地交(交合)而万物通也,上下交(交合)而其志同也”《泰·彖》,见《周易正义》卷二,28页。。现作一些解释:

(一)“地”:和合生存世界

人世间每一事物都在和合结构形式之中,其本身就是一个和合体。“地”作为一个生存世界,亦是一和合结构格局。“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彖》,见上书卷一,18页。。“资生”的“生”可理解产生、生命、生存的世界。

“地”是万物,包括人生命存在所必须生活于其中而不可逃的世界,可谓真实的世界。“世”为迁流,“界”为方位。因而有种种世界,或物眼中世界,或人眼中世界,即物观世界和人观世界,于是有物化世界与人化世界。人化世界亦有种种世界。这里所说世界是和合生存世界,而非神仙世界和涅槃世界。

和合学的意蕴在于:由于人是生存世界(“地”)一切活动的主体,是意义世界(“人”)的立法者,是可能世界(“天”)的建筑师。因此,生存世界的一切事物、变化和过程,亦即和合者变化和过程,都将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和合到服务并体现人类的价值这一目标上来。

生存世界由于选择人为其一切活动的主体,才使生存世界具有无限生气和生命力,人以其能动的自我创造性而参与生存世界的造化活动,即参地育物,实现主体人的价值和意义。这种主体参与生存世界的造化活动,既是人化世界的活动,亦是主体自我变化生存方式的活动。它是意义世界(“人”)与可能世界(“天”)的赋体化,是价值规范与逻辑结构的整体化,亦是主体(“元性”)与客体(“元境”)、元命与元理、元性与元道的贯通,而表现为“地”(生存世界)→“人”(意义世界)→“天”(可能世界),或“天”(可能世界)→“人”(意义世界)→“地”(生存世界)的进路。生存世界的主体实践活动和合,是和合学结构方式从“元境”、生境、物境转换为己性、解性、心性等文化价值的契机。

生存世界首先是人的生存,即人的生命的存在。和合就是人对人所生存的对象世界的思考的自我观念、自我创造的活动。和合学从“根底”说起,或者从最根本、最原始的现象讲起,就是人生存这一事实。有人的生存及与人生存相联系的“八境”和“八理”才有其他一切。如果这个生存世界没有人活着以及提供为人活着的生存条件、环境,那又有何生存世界?

生存世界(“地”)是意义世界(“人”)和可能世界(“天”)的基础,无此基础,意义世界和可能世界的大厦从何而起?“九层之台,起于垒土”(《老子》第六十四章),非虚言也,故称谓生存世界为和合学的下层建构。

意义世界(“人”)的价值规范通过可能世界(“天”)的逻辑建构,转换为指导主体实践交往活动的信念系统和方法论系统,并使价值规范与逻辑结构在主体交往实践活动中和合为生存世界(“地”)的新方式。这个和合过程,是对人类有目的地变易世界的一种理论模拟。

(二)“人”:和合意义世界

和合学的主体和核心是人,和合学的人学可称谓为“新人学”参见拙著:《新人学导论——中国传统人学的省察》。在该书中笔者根据现代科技给人类创造了巨大财富,亦带来无穷的灾难,需要人自我去解决,而把人规定为“会自我创造的和合存在”(同上书,30页),对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1874—1945)的“人是符号动物”进行批评和否定。并把人学规定为:“关于人的本质、价值、需要、思维以及人与自然、社会、人自身关系的整体学说”(62页),没有采用埃里希·弗罗姆(Man For Himself)“人学是一种可以从人的行为的经验研究中推论出来的理论建设”(《自我的人》,20页,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的论述。。它与西方语言哲学的意义研究的根本区别在于:和合学基于主体规范意义,使生存世界(“地”)与可能世界(“天”)符合人的存在需要。西方语言哲学基于客体分析意义,使符号系统具有对象化的意义标准。

人力图赋予进入人的视界的一切对象以意义和价值,使“地”(生存世界)和“天”(可能世界)不再是自在的存在对象,而是在人之光普照下的有意义、有价值的存在,即为我的存在。西方哲学只说到“人是万物的尺度”普罗泰戈拉著作残篇DI,见《古希腊罗马哲学》,138页,北京,三联书店,1957。,“人为自然立法”,“人化的自然”,这样一个水平。北宋理学奠基者张载明确地表述为:“为天地立心”《近思录拾遗》,见《张载集》,376页。,比“尺度”、“立法”说深刻。这就是说,天地本无心,以人心为心,即人为天地立心、立法。所以,天、地、人,人为中央,人沟通天地。所谓“立心”,既可理解为天地本无意识、观念,人把自己的意识、观念给予天地;也可以解释为天地本无价值和意义,因人的价值和意义而有价值和意义,凸现主体价值意义赋予天地的过程。这就是说,人是天地间价值和意义的能动的、创造的主体。

天地由于满足人的需要而获得价值和意义,天地间的万物的意义体现了人对事物的价值需要和价值态度;人在定位天地中定位自身,在为天地立心中立己之心,也在创造天地的价值和意义中,获得自身的价值和意义。

这就是说,生存世界和可能世界的价值和意义,从根本上讲是人给予的。和合学体系结构图标示为:地(生存世界)←→人(意义世界)←→天(可能世界),或天(上层建构)←→人(中层建构)←→地(下层建构),体现了以人为中心和基点。

生存世界和可能世界的意义,显现了人的价值需要和价值态度。从长远的、全局的视角来说,人的价值需要是多元的、多层的、统合的、序化的,并趋于极致和完全的。它蕴涵着意义世界(“人”)的价值和合。

意义世界(“人”)的价值和合规范,具有导向功能:(1)可能世界(“天”)的逻辑规范、范畴应当向有利于实现人类的价值方向运演;(2)生存世界(“地”)的实践变革应当向有益于人类实现其意义和价值方向发展;(3)意义世界(“人”)在导向生存世界(“地”)和可能世界(“天”)实现其价值和意义中,自我导向完善主体自身的方向进取。其总导向最终还是聚合到完善人、提升人这点上来,建构“善”的世界。

尽管在可能世界(“天”)有范畴差分的逻辑建构,如西方的分析逻辑;在生存世界(“地”)亦不乏分化、退死现象,如核裂变、生物死亡、退化与解体等。但这些和合学的反例之所以不能对和合学构成判决性的否证,其原因就在于和合学首先是以人为价值尺度的意义哲学、理解哲学,它能拒斥、转换并最终容摄无意义与非意义的可能与生存。

和合学意义世界(“人”),包括“八性”、“八命”,是为和合学的中层建构。

(三)“天”:和合可能世界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乾·彖》,见《周易正义》卷一,14页。。始为万物之始,是对万物元始、根始的追求,贯乎天德的始终,是谓可能世界(“天”)。可能世界(“天”)本质上是人的自由创造,是人的思维能动性的表现。人不仅是追求意义和价值的存在者,而且能为自己设计理想目标的无限可能的存在者。人往往对现存的生存世界(“地”)持不满的、否定的态度,而设计一个高于现实的生存世界(“地”)的可能世界(“天”)。然后,把这个潜在的式能释放出来,使潜存的可能世界(“天”)在主体实践交往活动过程中,转换为新的结构方式,即新的、有生命的理想世界,可谓美的和合世界。

这里所说的可能世界的“可能”,是指无逻辑上的矛盾,或者说能自圆其说的、完满的“可能”。人的自由创造、设计的可能性,说明人自身是一能动的存在。人通过不断选择、设计可能世界来展现自身的生命智慧,来实现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人的每一种关于可能世界(“天”)的创造和设计,从中国先秦老子“道”世界、孔子“仁”世界、王弼的“无”世界、郭象的“有”世界,到宋明理学家的“理”世界、“心”世界,再到康有为的“大同”世界,都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或存有方式的展现,是一种文化方式或一种“观”。

人创造、设计可能世界(“天”)是主体观念和精神的整体和合过程,是人对生存世界(“地”),即“真”世界的认知与对意义世界(“人”),即“善”的世界的评价基础上的思维结晶。现代认知心理学参见王甦、汪安圣:《认知心理学》,1~6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和发生心理学阐明,人的思维活动是以范畴化的符号为中介,获得、贮存、加工感性信息的高级神经生理——心理的综合过程。认识的发生,并非照镜式或照相式的复写和摄影,而是神经生理活动图式对刺激的顺应和建构的整合的结果。就此而言,和合学的可能世界(“天”)的范畴逻辑结构,是对人类认识机制的哲学提炼。

可能世界(“天”)的逻辑建构,是和合学创造功能最集中的体现。这是因为:

1.思维创造的可能世界(“天”),高于存在或生存世界(“地”)。在这里,思维把外在实存(“真”)看作具有可变性、否定性的对象,而思维把自身所设计的可能性对象看作具有自我肯定性、确定性对象。于是人的思维创造的对象——可能世界(“天”)替代现存的对象——生存世界(“地”),以至意义世界(“人”),并在主体的能动活动中向现实转换。

2.可能世界(“天”)以其美、好、善、完满,表示对既存的生存世界(“地”)的丑、坏、恶、坎陷的批判和否定。这就是说,可能世界(“天”)的创造,是逻辑思维方式的创新,是全新的理智构想。

3.可能世界(“天”)创造、设计,标志着人的主体观念世界在一定的特殊内外缘下所达到的具有共时性意义的心理—观念的状态空间,以便填补生存状态空间和意义状态空间,还给生存状态空间和意义状态空间制造转换的契机。

4.可能世界(“天”)变革生存世界(“地”)的主体能动活动能否达到预期目标,取决于这种能动活动有无逻辑上转换的可能性;规范意义世界(“人”)的价值系统能否确立,取决于理智的力量,而理智的力量又取决于可能世界(“天”)逻辑结构周密严谨水平。意义世界(“人”)的价值规范与生存世界(“地”)的变革活动能否和合,取决于可能世界(“天”)的逻辑结构建设一条贯通的蹊径。通过这条路径,和合的价值理想现实化,成为和合的存相式能或结构方式;和合的存相式能或结构方式理想化,成为新的和合价值理想。

可能世界(“天”)是人的可能世界,无人亦无所谓“天”、“上帝”、“理性”、“天理”、“道”、“绝对精神”等等。因而是“天”(可能世界)←→“人”(意义世界)←→“地”(生存世界)的进路。由“八道”、“八和”的生生,而成为新的和合价值理想。是为和合学的上层建构。

“天”、“地”、“人”三才的生存、意义、可能的三极世界,是以人为核心和基点而展开的世界。三界既是差异分殊,相互冲突、相互竞争,又是贯通融合,相互涵摄、相互转换。从而构成和合学基础理论体系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