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弗雷迪:团队创造力的组织形式
20世纪50年代,当科学家首次关注创造力时,焦点是那些孤独的创造性人才。尽管这些研究给了我们一些重要的启示——具有较高创造力的人才的智商要略高于一般人,但他们未必都是天才,也未必更善于提出创意。但20世纪90年代早期,继续采用这种方法研究创造力不可能再有任何突破。我们逐渐认识到,即使最出色的创造力测试,也无法预测哪个孩子长大后能成为最有创造力的人,甚至最为丰富的小学课程似乎也不能对一个孩子若干年后的创造能力产生深刻的影响。我和同事们意识到,需要新的研究方法来解释如何产生创造力,如何开发个人的创新潜能。
心理学家在接受专业教育时,被要求关注个体创造力,因为我们的文化认为个体是创造力的源泉。然而令人吃惊的是,20世纪90年代早期的研究结论恰恰相反。我们逐渐发现,曾经认为源于个体天才的创造力,事实上产生于无形的合作,历史上许多著名的创新都来自这种合作。
弗洛伊德因创立精神分析学派而享有盛誉,事实上,这一理论是众多同事共同努力的结果。莫奈和雷诺阿的法国印象派油画,产生于一个紧密联系的巴黎油画家群体。爱因斯坦对现代物理学的贡献离不开世界范围内许多实验室和团队的合作。事实上,著名的方程式E=mc2是已知的,并不是爱因斯坦发现的,爱因斯坦只是试图证明这个公式在数学上是有缺陷的,后来另一位物理学家给出了正确的证明(爱因斯坦因为另一个项目获得了诺贝尔奖)。乔布斯也没有发明个人电脑或智能手机,林纳斯·托瓦兹(Linus Torvalds)也没有发明Linux操作系统。就像今天的软件和商业创新一样,精神分析法、印象派油画和量子理论都是多年相互配合、反复实验和不断改进的结果,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对历史的回顾以及对当今实验室和日常生活的观察,都预示着一门新的创造力科学的形成。我的贡献就是对两种独一无二的创造性团队的合作架构进行分析:即兴创作的爵士乐队和剧场演出团队。他们是最纯粹的团队创造力的组织形式,创造力的产生依靠团队每个人的平等参与。
1992年,我在研究的初期听说了一个名为“爵士弗雷迪”(Jazz Freddy)的即兴演出团队,他们在瑞格利维尔市的“活饵剧场”(Live Bait Theater)演出。该市位于芝加哥北部,因芝加哥小熊队颇具特色的瑞格利球场而闻名。“爵士弗雷迪”有10名成员,选择这个名字是为了强调与爵士乐的联系。他们即兴创作的情节自由流畅,充满悬念。我听说“爵士弗雷迪”在“活饵剧场”的每场演出都座无虚席,对于一家地理位置偏僻的剧场而言,这样的成绩是相当不错的。
是什么使得“爵士弗雷迪”表现得如此出色呢?请别忘了,芝加哥是现代即兴演出的发源地,20世纪50年代,“圆周表演团”(Compass Players)和“第二城市剧场”(Second City Theater)在这里开创了即兴演出。到20世纪60年代早期,芝加哥的即兴演出已经众所周知了,塑造了麦克·尼科尔斯(Mike Nichols)、伊莲·梅(Elaine May)这样的大牌明星,还开始播出了引发电视喜剧革命的传奇节目《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
20世纪80年代,《周六夜现场》仍然很受欢迎。虽然现在看来,这个即兴节目已经变得庸俗老套。著名的“第二城市剧场”也决定停止上演即兴节目,取而代之的是剧本概要喜剧。可见,即兴表演已陷入困境,有剧本的节目在吸引大规模付费观众上更胜一筹,前来观看的观众的心愿仅仅是到现场瞧瞧《周六夜现场》。为了改善下一季的节目剧本,演员们在两季演出之间非常努力地工作,欣然接纳观众的建议,这已经成了演员们心知肚明的成功诀窍。不可否认,“第二城市剧场”的表演是有趣而成功的,但它已经不能像早期即兴节目那样令人兴奋了。
“爵士弗雷迪”努力尝试比“第二城市剧场”的喜剧更富激情、更不拘一格的演出,以期重新激起观众的兴奋感。为实现这个目标,“爵士弗雷迪”冒着前所未有的风险:每个晚上,他们都即兴表演一个小时。演出分两场举行,中间没有休息时间。
1993年4月的一个周六的晚上,我从芝加哥大学的家中驱车40分钟抵达瑞格利维尔市。果不其然,活饵剧场里人山人海。我坐在一个距舞台0.6米远的折叠椅上,舞台只有0.3米高,除了10把木质的椅子外别无他物。演出准时开始,舞台的灯光顿时亮了起来,当演员走上舞台时,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演员面朝观众随意地站成一排,其中两位演员走向前台,征求观众想观看的事件和事件的发生地点。一位观众说“奥运会”,另一位喊到“女修道院”。
舞台的灯光黯淡下来。借着走廊里安全灯微弱的光芒,我们看到10名剧组成员走到舞台一侧,坐到木质椅子上。两位演员几乎同时走向舞台中央,其中一位意识到另一位先走了一步,就退回到舞台左边的椅子上。随着灯光亮起,第一位演员约翰把椅子拉到舞台中央,面向观众坐下。他演的是工作状况,只见他拧下笔帽,打开一本书,边读边画。一会儿他停下来揉揉眼睛,然后翻过一页继续。舞台一侧的演员们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台下鸦雀无声。大约20秒后,玛丽径直向约翰走去,做出双手拿着东西的动作:
玛丽:给你这些文件。
(模仿放下“文件”的动作,仍然站着。停顿2秒钟。)
约翰:谢谢。
(向上看着玛丽的脸。停顿2秒钟。)
我非常感谢你能帮我复印这些资料。
(比尔从舞台左侧走过来,也拿着一些“文件”,站在玛丽旁边。)
比尔:给你这些文件。
(放下那些纸。)
约翰:谢谢。
(仍然面朝他俩。)
你们两个实在是太好了。
(停顿2秒钟。)
我正准备休息,不想看书了。
(合上书放在桌子上。)
玛丽:好的。
比尔:好的。
(停顿1秒钟。)
我再去多拿一些资料。
约翰:好的。
(他站起来。停顿1秒钟。)
谢谢,我非常感激。
比尔:不用谢。
(停顿1秒钟。)
真的。
(当他说这些的时候,比尔抓着玛丽的胳膊,玛丽的另一只手紧拉着他的手,他们手拉手站着。)
约翰:谢谢你们在困难的时候帮助我。
比尔:我们永远都会这样的。
这场持续一个小时的表演,即使前30秒也体现着即兴表演的特征。情节充满悬念,演员们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谁会说话,更不用说自己要说什么了。比如,当比尔拿着更多文件走上台时,后台的演员完全有可能走上舞台参与下一轮的表演。每轮对话之间都预留较长的停顿,因为演员们进入角色需要时间。而且,他们都选择模棱两可的台词,以方便别人随机应变。
大约10分钟后,基本情节清晰起来,表演节奏随之加快。中间休息时,“爵士弗雷迪”已创作了两条独立的情节主线。围绕奥运会的情节主线讲述了一支棒球队为迎接奥运会所做的训练。约翰表演一位技术不精的裁判员,可能需要戴眼镜评判比赛。在围绕女修道院的情节主线中,修女们有的在玩扑克,有的在涂鸦宗教壁画,甚至一个修女深深迷恋上了看门人。演出的最后一幕发生在天堂:上帝、耶稣和圣伯多禄聚在一起商讨,试图想办法挽救女修道院。
在第二场演出中,演员们成功地把两条情节主线联系起来。棒球比赛变得乏味无聊,因为双方队员都彼此怨恨。为了能使修女们改邪归正,上帝派圣伯多禄伪装成一个年轻女孩来到修道院,该剧以一些女棒球队员离开运动场加入修道院结束。
当完全不知道剧情如何发展时,10个人何以成功上演如此复杂和有趣的节目?我决心找到问题的答案。我带着摄像机走访了芝加哥所有的即兴演出剧场。走访结束时,我收集了一大堆录像带,其中一些是像“爵士弗雷迪”一样表演长剧目的剧团,还有一些是表演短剧和游戏的传统剧团。然后,我回到实验室里,花了多年的时间逐句分析那些台词与对白,逐渐领悟到了合作所带来的创新力量是如何造就这些表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