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活动剖析:是什么在操控我们
我们每天都在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小到吃饭穿衣,大到工作学习,都隶属活动之列。人的心理与活动是密不可分的,因为心理在活动中形成和发展,又反过来调节和制约着活动。活动的进行既是主观能动性的最佳体现,也是感性与理性的双重汇聚,有些活动更是凝聚着我们为人处世的智慧和对人生的看法及思考。通过活动,我们得以认识世界、认识周围的人群,并更好地认识自己,也正是凭借着活动,我们才能获取自己需要的资源、实现自己的目标。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活动是由何处诞生,又是如何进行的呢?是什么在操控我们进行活动?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司空见惯而忽略这一问题,抑或即使想到也无暇深究,作为人类最普遍也最不可或缺的行为,活动到底存在怎样的秘密呢?
1.人与环境的“跷跷板”怎么平衡
心理学是一门研究人的学问,而在涉及“人”的众多概念之中,活动应该是最有趣的一个。作为活动的执行者,我们对自己的活动产生兴趣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这种兴趣本身也是一种活动。
不过,这样的兴趣在出现时间上,要稍晚于我们对整个世界的兴趣。追溯到人类诞生繁衍之初,我们关心的是食物、水、赖以生存的洞穴和取暖用的火把,也就是能够维持我们生存的种种物品;后来,我们开始关注自己,因为食物和水需要我们去采集,洞穴需要我们来寻找,火把需要我们自己来点燃,实际上,我们就是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供应者;最后,我们才开始注意到自己的活动,也就是我们在社会实践中所做出的种种行为,就像食物是如何被从树上摘下,水是如何被从河流中打上来,火把是如何点燃等等,正是这些活动构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
那么,这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活动,对于我们和我们身处的世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人类出现前后的地球,以为这个问题提供可参考的答案:地球处在蛮荒期时,有的地方气候宜人,有的地方则相对恶劣。土地上杂草丛生,矿石和煤炭沉寂在地表和地底无人问津;河流自由地流淌,最终汇向汪洋,准备着在某个特殊的时刻再次以狂暴之势席卷而来,将旱地变为泽国。而在人类出现之后,河流开始被疏浚,按照一定的方向和规律流动,为沿岸的土地带去灌溉的水源;杂草让位于人类赖以生存的农作物,以供给生活和繁育;亿万吨的煤炭被挖掘出来并不断消耗,促使发动机日夜不停地工作,保护人类在恶劣的气候下进行劳动、维系生存;矿石也被从地底开采、提纯,变成钢铁,搭建出鳞次栉比的高楼,打造成驰骋海洋的船只,并制成可以开采更多矿石的机器。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每一座都有着不同的复杂结构。它们都是由人类的活动所产生的,彼此各司其职,各有特点,却都存在一项共同点,即都拥有以前地球上从未出现过、文明史上也从未出现过的东西——秩序。
如果从这样宏观的角度进行阐释并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我就以眼前面临的研究为出发点。在解释人类的活动时,如果抛开这些活动取得的成就,以及取得成就的方式,那就意味着我们的研究不会取得成功。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先获取关于人类活动的普遍知识和基本性原理,用以解释活动取得成果的必然性。
在格式塔心理学中,英国汉弗莱·戴维教授提出了一项著名原理:“有机体的行为是一个系统的过程,它倾向于在不断变化的情况下积极地保持某种复杂的模式。”我将这种原理具体阐释为守恒与发展。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将一个自然人(或者使用一种更为学术化的称呼:有机体)及其所处的环境场看成一个系统,那么该系统具有一种独特的平衡状态,如果环境场产生变化,致使系统受到骚扰,系统就会作出反应,并重新建立起一种平衡,这就是守恒。同时,这又并不仅仅是守恒,因为新的平衡不等同于旧的平衡,而是有所发展,否则就会回复到同样的境地之中,以至于周而复始,无法达到相对稳定的状态。因而我认为,有机体的这种平衡状态,不单单是物质上的同一性,而是内部与外部、时间与空间上的守恒与发展。
用这样的原理来解释人类的活动,就不难发现活动事实上就是一种使得有机体与环境场保持平衡状态的形式。有机体身处环境场之中,受到环境场种种变化的影响,并对此作出反应,在这个过程当中,环境场对有机体产生一种应力,而有机体的活动就是用以消解应力的方法。只有这种应力得以消解,有机体才能维持自身所在系统的平衡,或通过活动的改造以达到新的平衡。
这就像构造建筑的过程,无论是建造一座金字塔还是一弯大拱桥,都要从搬运石头开始,但这并不是毫无目的的机械性的搬运,而是一项巨大工程的组成部分,尽管最初看上去不具备完整的形状,但最终会成为结构精密的建筑。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向微观的方向延伸,具体到搬运石头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神经系统操纵肌肉纤维来完成,这也是活动的一种,并且具有目的性。
所以我可以这样说,人类的活动都是有一定指向性的,同时,也是有序的、有意义的,这就是人类活动的基本属性。它使得有机体在变化当中保持平衡,避免了行为混乱可能带来的种种不理想后果,让人类能够超越动物等其他一切生命体,满足自己的各种需要,并不断发展,缔造属于人类自己的文明史。
2.追求平衡的运动——活动
从传统意义上来讲,活动建立在反射之上,它相当于感觉的对应物,也就是说,某种刺激能够引起与之相应的某种运动。
反射这个概念充斥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大到膝跳反射,小到瞳孔的收缩和扩张,都可以作为例证来使用。那么反射是如何诞生的呢?
第一个提出“反射”这一概念的人——法国哲学家勒内·笛卡儿认为,有机体受到刺激从而发生反应,就像光线投射到镜子上被反射出来一样,即二者之间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而后英国的谢灵顿教授、澳大利亚的埃克尔斯教授及俄国的伊凡·彼德罗维奇·巴甫洛夫教授用实验的方法研究并阐明了反射规律。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感受器、传入神经、神经中枢、传出神经和效应器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反射弧,始于外界的刺激在感受器上转变为神经冲动,经由传入神经传导至神经中枢,再将机体的反馈经传出神经传导至效应器,并表现出来,就构成了我们所说的反射。
但是,我们的身体中存在着大量的反射弧,其中的一大部分可能会同时受到来自外界的无定向刺激,那么会产生同样无定向的行为结果吗?此外,一种刺激常伴随着另一种刺激产生,由此引起的大量任意性刺激一旦传导至人体内,会导致任意的行为变化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也就是说,我们受到的刺激往往是任意发生的,可活动的产生却并非是随意的,它是有目的、有指向性的,或者说是有序、有意义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生物学上的研究便不足以为我们的活动提供令人完全满意的解释了。
举例来说,如果我们处在同质的黑暗场之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我们的眼睛起初会感到不适应,而后进行调节,直至适应它的出现,同样,如果我们身处同质的明亮场之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我们也会感到不适应,然后进行相应的调节。在上述两种情形中,并非是那一个点引发了眼睛的反射运动,而是环境场的变化,或者说是一种差异,所带来的刺激,引发了反射。
故此我们可以说,反射是由一种“相异”的刺激引起的,而反射运动的最终结果,则是让我们构建出某种平衡,这种平衡不光是感觉系统的自我调节,更是它与心理的联动作用。
依然以眼睛的反射活动为例,当我们用双眼持续凝视一根画在白纸上的垂直线条时,无论是在我们的视野中还是大脑的认知中,它都是一根没有分叉的完整线条。而在我们凝视的过程中,如果这张白纸发生轻微的摇摆,线条的位置就会随之产生细微的变化,呈现在我们视线中的这根线条,可能会出现双重的影像,这就是我们的双眼对这种摇摆的敏锐捕捉。但是一旦摇摆停止,我们又会看到原本的那根线条,大脑也仍然认定它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如果运用我刚才提出的理论来分析这个过程,就会得出如下结论:
起初,我们的双眼会聚在线条上时的状态,可称之为第一次平衡,即原有的平衡。我们有两只眼睛,也就是有两片眼角膜,尽管组成这根线条的无数个点从不同角度投射在我们的眼角膜的不同位置上,但是我们的视线汇集之处最终只有那一根线条,无论我们凝视着什么物体,皆是如此,我认为这就是我们视觉系统本身的平衡。因为这种平衡,我们得以对这个世界产生正确的感知,而不至于颠倒错乱。
然后,线条的摆动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我们眼前就会短暂地出现双重影像,其出现的频率和时长则受摆动的剧烈程度及持续时长的影响。此时,我们的眼睛在捕捉并适应这种新的影像,虽然客体的不稳定导致我们的视觉系统暂时无法达到新的平衡,但实际上反射活动已经发生了。
最终线条停止摆动,双重影像随之消失,我们能够看到的依然是一根静止的垂直线条。但是就像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此时,我们的视觉系统已经经受过环境场所带来的刺激,由此也产生了反射,结果是达成新的平衡,而并不是单纯的“恢复如初”,所以,我将它称之为第二次平衡。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在这个过程中视觉系统所发生的反射,是因为受到某种特定刺激所产生的结果,而最终的指向,则是构建出新的平衡,来适应环境场的变化。值得注意的是,自始至终,我们的大脑都很清楚,那根线条本身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所以不需要我们做出任何肢体反应来迫使其恢复原状。因此,人的反射活动不光是在感觉系统或运动系统中进行,更是在心理层面上进行,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交流,这是无可置疑的。
现在我们就可以从个别向一般进行推导:人体发生的一切反射活动都建立在感觉系统、运动系统与心理层面的交流上,它们构成了一个更大的系统,而最终达到的平衡就是这个更大系统的平衡。同时,在这种大平衡的统御下,其中每一个较小的系统都能达成自身的小平衡,这种平衡也具有相对稳定性。
正如众多的神经元是反射弧的组成元素一样,我们也可以将反射作为一个元素来看,而我们的活动则是由很多这样的元素结合产生的。这些元素被组合、被打破、被重新构建的过程,就是我们利用活动保持与环境场平衡的过程。而反射的规律性决定了人类活动的有序性和指向性,并赋予它们在实际上的意义。
3.给你一面照见自我的魔镜
“自我”一词汇集了太多的思考,无论是从心理学还是哲学的角度,人们都试图让这个字眼更易于被具有科学头脑的研究者们所接受。但也许正是由于过多的解剖,人们反而看不到这个元素的特殊性,正如我们在使用显微镜观察物体时,所能看到的是它细致且清晰的内里,却忽视了它外在的表象和宏观的结构。
自我究竟是什么,美国心理学家、实用主义哲学家威廉·詹姆斯在其著作《心理学原理》中进行过详尽的分析,奥地利的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也做过深入的研究。但在这里,我不想套用任何已有的理论来对“自我”这个概念进行解释,我想要说明的是自我如何与环境场进行区分。
有人认为其区分的途径在于视觉系统,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与自己的身体相区别开来的一切其他物质都属于外部环境,被隔离在自我之外。按照这种说法,视觉为我们提供的主要就是非自我的东西,但那些视觉不可见却属于我们身体一部分的组织呢,难道它们就不属于自我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事实上,我认为这种视觉区分法已经陷入了一个盲区。
不足4个月大的婴儿无法辨认出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他们不知道自己有手有脚,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认为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他们将手指或脚趾含在口中吮吸进行玩耍时,也意识不到“这是我的手/脚”,在他们眼中,这些都是外部环境的一部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开始接触外界事物,比如用手晃动悬挂着的风铃、揉捏发声的玩具,或把枕头推到地上,这些动作让他们意识到手和脚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玩具、枕头则不是,并且自己可以通过手脚的动作去操控那些外部事物。但在这个阶段,当他们面对镜子时,仍然无法辨识出镜子里的就是自己。此后,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他们会认识到自己的行动,听懂自己的名字,意识到自己身体内部的状态,至此,关于“自我”的意识便产生了萌芽。
由此可见,视觉并不是我们认识自我系统,产生自我意识的惟一来源,我们对自己肢体的了解不仅来自视觉经验,也来自身体内部的感受,来自于心理状态的发展变化,正是这些独特的认知和体验构成了自我的材料。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组成了自我,彼此之间并非相互独立。
我们的身体属于“自我”,意识、思维等也属于“自我”,这是显而易见的。并且我认为,即使要将身上所穿的衣服、头上所佩戴的发饰归为“自我”的一部分,也未尝不可,因为自我的界限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在更高等级的界限出现时坍缩,也会在触及低等级的界限时有所扩张。比如,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位行人的服装、手中所拿的物品以及他的身体、思维等,共同构成了他区别于其他人的“自我”存在;而如果这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失去了意识,那么他的“自我”就只剩下肉体了。所以,自我并不是恒常不变的,而是处于动态的变化发展之中,它不是一个孤立的元素,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
那么在人类的活动之中,自我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在我看来,已知活动的存在是为了保持有机体与环境场之间的平衡,那它就势必发生在有机体与环境场的联系之间,而无法在隔离的状态下完成,在这种情况下,自我就成为了联系有机体与环境场之间的纽带,并充当着构成活动的媒介。
有一位登山爱好者喜欢将大把时间消磨在各种难以征服的高峰上,在登顶了无数山峰之后,他终于来到了登山者心目当中的圣地:珠穆朗玛峰。然而,这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经历却没有那么顺利,碍于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登山小队只得中途回返,以免像前人一样埋骨雪山。在回程途中,其中一位队员终于没有挨过严寒与大风的侵袭,因体力不支而倒下,在他半昏迷的时候,这位登山爱好者听到了这样的喃喃自语:“黑暗……雾……朦胧的雾……风……有光点……还是雾……不……又有光出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是梦吗……灰色的……昏暗……已经……”
就像前面我们讨论过的,自我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既包括人的肉体,也包括人的思维和意识活动,无论缺失了哪一部分,自我都是不完整的。从这位队员的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他进入半昏迷状态的那段时间里,也许他出现了幻觉,也许没有,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没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没有自我意识,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甚至不能对外界的刺激作出反应,也就是说,他的自我系统紊乱了,甚至短暂地失去了自我。在这种状态下,他无法与身处的环境场建立联系,也就无法展开活动。
当然,这位队员清醒过来之后,他与之前仍旧是同一个人,他的年龄、性别、志趣理想、爱好、生活方式等等都没有发生改变,而他所处的环境场——珠穆朗玛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质的改变。因此,上述情境的有机体之所以无法进行活动,是因为自我系统发生了故障。实际上构成活动的双方依旧各安其位,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是它们之间的纽带短暂地断开了。
我们已经知道反射是构成有机体活动的基本元素,现在又找到了自我这个有机体与环境场建立联系的纽带。可以看出,如果没有自我,有机体是无法产生反射、完成活动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我的存在也是有机体开展活动的前提。
4.需要类别:个体活动的差异之源
明白了自我对于活动的意义,我们不妨再进行一些更为深入的探究。既然有机体是通过自我与环境场建立联系,那么这种联系是如何被建立起来呢?
我认为,一方面,自我依赖于环境场,因为它本身就建立在环境场当中,它的变化方向受到环境场格局的影响;另一方面,环境场也依赖于自我,主要是依赖于自我对它的态度。
以此时此刻的我为例:我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正在书写今天的日程规划。在办公室这个环境场之中,这支钢笔正在与我发生最为紧密的联系,而其他物品与我要么有着非常松散的联系,要么便是没有联系;一旦我写完了日程规划,放下这支钢笔,那么它与我之间的联系就被大大削弱了,如果我不再使用它,那么我们之间的联系就会完全消失。因而可以这样说,决定外部环境中的某样东西是否与自我发生联系的是自我的需要,而这种联系的强弱则与需要的程度高低有着紧密的关系。
德裔美国心理学家、格式塔心理学的代表人物库尔特·勒温曾经说过:“当一个人的需要发生改变,他的世界也会随之经历一场改变。”对于以前喜爱的事物,时至今日可能兴致大减,以前认为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可能变得至关重要,这一切都取决于自我需要的改变。
与反射的“刺激-反应”模式不同,自我的需要未必是受到环境场的刺激而产生,它有很大可能来源于自我系统内部。譬如,出于对某位久未谋面的好友的思念,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这种思念就是促使我做出写信这个行为的动机,而非其他。在写信的过程中,从我准备好纸笔,找到舒适的桌椅,到开始书写等种种行为,都是在与外部环境建立联系,而当我已经把信寄出之后,面对着同样的纸笔桌椅,我却没有了使用它们的欲望,此时,我与它们的联系已经趋向消亡了,因为我没有必要再写第二封信,所以目前的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
在这里,我将个体的需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先天的需要,另一类是由经验习得的需要。前者源自于人类的生物性本能,而后者则是个体在后天成长中逐渐产生的。
最明显也最为重要的先天性需要莫过于进食,这是人类最低需求层次当中的一环,如果得不到满足,人的生理机能就无法正常运作,基本的生存也无法得到维持。饥饿的人会被食物所吸引,这是一种天性,而饱食过后,即使面对一桌丰盛的筵席,我们也难以再产生大快朵颐的欲望,这就是需要改变之后的结果。麦独孤对人的本能有着深刻的研究,他在自己的著作中曾提到:“我们可以把本能界定为一种与生俱来的倾向,它促使有机体去感知某个物体,并在该物体出现的时候产生某种活动的冲动。”人对食物的需要正是如此。推广到整个自然界来看,动物之所以知道某些东西是可食用的,某些东西是必须躲开的,也是受到本能的驱使。
而后天形成的需要大多是通过经验习得的。举个例子,假设早上七点半,我还没有从床上爬起来,而我的闹钟已经开始叮铃铃地鸣叫,尽管我睡意未消,并且因为睡眠被打扰的恼怒而恨不得把闹钟丢到墙上砸烂,但我依然不得不听从它的警示而起床洗漱,奔向工作单位,否则将会面对迟到或旷工的严厉处罚。在这个情景当中,及时起床就是我的需要,而这种需要是我生活经验的产物,即使我没有表现出对它的强烈渴望,但却不得不照此执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天的需要带有一定的强制性,它促使我们去完成的并不一定是我们乐于完成的活动,相反还可能会使我们产生一些负面情绪,但我们却不得不去满足它,以免带来某些对我们自身的消极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说,此类由经验习得的需要有助于自我对活动进行调节和控制。
现在我们可以作出结论了:已知自我作为一个复杂的系统,是有机体与环境场之间建立联系的纽带,而这种联系得以建立的原因,则是自我的需要,并且,联系的强弱受到需要程度高低的直接影响。相对源于外部刺激而产生的反射来讲,自我对活动的影响是内化的,它能够帮助有机体对活动进行调节,以达到最终的平衡。同时,有机体对于自我需要的认知,使其能够明确活动的导向,并对活动作出正确的规划。
5.自我需要与需求特征的“矛盾关系”
饥饿时,餐桌上的红烧排骨能够聚焦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饱餐后,它们的吸引力在我们面前就会大幅下滑,它还是同样的东西,没有质的改变,但为什么对我们的吸引力不复之前?
在这一点上,勒温的需求特征理论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答案。当我们产生某种需要且无法得到满足时,如果我们身处的场内出现了一个物体,它刚好具备满足我们需要的条件,便会被赋予一种需求特征。在上述情景中,红烧排骨本身没有发生变化,但是我们以饱食的状态结束了自己晚餐之后,便不会再对食物产生需要,因此红烧排骨的需求特征消失了。
假设我们手中拿着一张待寄出的明信片,邮箱便对我们产生了十足的吸引力,但是当我们把明信片投入其中之后,便不会再多看它哪怕一眼了。邮箱作为我们视觉中的物体,其特质并不对我们的活动负有责任,但它必然与我们的行为建立了一种明确的关系,无论它是红色的还是绿色的、伫立在哪一处街角,这种关系都不会改变。那么我们可以这样说,具备邮箱特征的物体,只有在特定条件——即我想要寄明信片或者信件——之下才会对我的行为产生直接影响,如果我没有东西要寄出,尽管它出现在我所处的场内它依然是一个邮箱,却并不具备需求特征,以至于不会使得我与它建立任何联系。
由此可见,需求特征是外显的,就像能够说明邮箱功能的颜色、形状等,或者红烧排骨的色泽与香气,我们因为这些外显的特征而把它们作为能够满足我们需要的适当物体。我们的活动与自我的需要以及需求特征这三者之间的关系通常也是外显的,当我们走出家门寻找邮箱时,我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当我们用筷子夹起红烧排骨时,也能够充分认识到这一举动的意义。但是,自我的需要与需求特征之间的关系却是内隐的,当我们肠胃空空的时候,意识不到餐桌上的丰盛晚餐会在我们饱食过后失去它们原有的魅力,在明信片寄出之前,我们也无法准确地了解到邮箱的吸引力只存在于我们寄明信片的意图上。
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需求特征就像物体的颜色、形状和气味一样,以固有的方式留存在物体之上,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但只有在我们具有自我需要的时候,它才会被唤起,并与我们建立特定的联系。
勒温关于自我需要与需求特征之间交互关系的理论也能帮助我们理解这种现象,他曾经这样说道:“在某种程度上,‘存在这种或者那种需要’等同于‘这种或那种物体具备对这些或那些活动的需求特征’。”那么如果在具备同种类需求特征的情况下,什么样的物体更容易被人们所选择呢?
让我们再次回忆一下高兹的实验,小鸡在3个月大的时候就表现出对较大谷粒的偏爱,老鼠对向日葵花籽的偏爱也是如此。然而通过观察可以得知,向日葵花籽大小的差异只存在于外壳而非可食用的种子当中,但事实上去掉大外壳要比去掉小外壳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要多得多。如果老鼠有丰富的去壳经验,那它应该偏爱较小的向日葵花籽,不过现实却正好相反。由此我们可以做出较有把握的假设,那就是较大的食物具有较强的需求特征,相对而言更容易被自我的需要所唤起。
无论是食物还是其他东西,它们当中一定存在着某种能够说明这种选择的事物,使得我们在进行研究时不必将原因置于动物神秘的本能之中。比如运动的物体是否比静止的物体具备更强的需求特征,散发气味的物体是否比无味的物体具备更强的需求特征等等。
回到勒温关于自我需要与需求特征之间交互关系的理论,虽然他使用了“等同于”这种说法,但我们应该明白,在一般情况下,自我的需要与物体的需求特征并不是在同一时刻产生的,物体的需求特征只是在自我产生需要的那一刻被唤起。那么有没有需求特征会产自于与自我需要相脱离的场物体呢?我们再来看一个例子:
假设我们正在休息,这时电话铃却丝毫不留情面地响了起来,即使我们并不想服从它的召唤,也会充分体验到它的要求。很显然,电话铃声之所以会成为一种信号,是因为它自身具备了某些需求特征,从而使得它适于表现出特定的意义,譬如它的强度、突然性和重现性。它们不是由自我的需要或环境场内的刺激所直接引起的,而是由场物体引起的,并借此引起自我的注意,对自我产生影响。诸如此类的需求特征,便不是源于自我需要,而是产自于与自我需要相脱离的场物体。
6.榔头仅仅是榔头吗
至今为止,我们所提到的一切物体的特征,都与我们自己的活动有关。试想一下,对于一个从未踏出国境的人而言,外国大街上的邮筒只不过是一个漆成绿色的柱状物;一直生活在丛林之间的土著人有可能会把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大都市认作蛮荒地带;而在抽象派艺术家的眼里,一顶帽子就是一个圆锥体,一栋房子就是一个立方体。
但是,正是这些绿色柱状物的用途使它们成为邮箱,钢筋水泥塑造出的楼房和机器各派用场,才能够组合成我们所定义的城市。如若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在圆锥体上看到帽子,而将立方体认作房屋。让它们“成为”它们的,正是它们所具备的功能特征。
功能特征,也是物体-自我关系的产物,但并不是这种关系的主要结果,而是特定物体在个体的行为活动中发挥作用时才会显现出来的特征。与需求特征相似,功能特征也建立在个体的需要这一基础之上,但是它们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差异:需求特征随着个体需要的产生与消亡,被我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功能特征不同,它是永久性的,只有当某种特殊的力量打破或无视了物体-自我关系,它才会消失,就像抽象派艺术家对待帽子和房屋的态度一样。
有的观点认为,一切需求特征都是功能特征的前提,我对此持肯定意见。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拿着信件或明信片走向街角的绿色柱状物,是邮箱使我这么做;我也会用眼前的T形物体将钉子砸进木桌,是榔头让我产生这样的行为。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不妨来探讨一下功能特征与个体需要之间的关系。只要个体不产生对于一把榔头的需要,就不会有任何榔头的存在,无论有多少刚好合适的T形物体。不过换一种说法,榔头就是榔头,即使在我们不需要它的时候,这一点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此时,它并不会以它作为榔头的特性来改变或者决定我们的行为,然而一旦它进入了我们的行为,就可以凭此发挥作用,诸如敲击钉子,又或者可以用来砸开锁头,甚至能暂时充作镇纸,此类的角色都可以由这把榔头来扮演,而且它还会扮演得相当成功。由此可以看出,榔头的需求特征一直在发生变化,而它的功能特征却保持不变。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认为,首先,通过个体对某个特定物体的使用,该物体发生了一种持久性的变化,它不再是独立于自我之外的东西,而是与自我之间建立起了一种稳定的关系。其次,如果这种关系要得到下一次的重新组建,可能需要经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
在德国符茨堡学派杰出心理学家纳齐斯·阿赫的实验之中,我们似乎可以找到支持功能特征理论的依据。1930年,阿赫挑选了一部分被试者,让他们学习三组无意义音节,每组又由八个无意义音节组成。第一组是正常组合的音节,第二组中的第二个音节是将第一个音节颠倒过来,如“toi—iot”,第三组中的第二个音节则与第一个音节押韵,如“zup—tup”。被试者共有七天的时间来学习这三个系列的无意义音节,每一个系列重复八次。而后,实验者按照配对联想的方式将这三组无意义音节呈现给被试者,让被试者反复阅读,再用不同的方法加以测试。譬如,最简单的测试方法是实验者展示给被试者一个音节,要求被试者再现出联想配对中的另一个音节;此外,实验者还可以要求被试者用颠倒或押韵的方式对展示出的音节作出反应。
通过这种要求被试者对无意义音节的刺激作出反应的方式,阿赫建立起了无意义音节的功能特征。实验的结果与我们刚才探讨的理论完全一致。不过,这个实验建立在一种过于人为化的条件之上,作为实验材料的无意义音节与其展现出来的功能特征之间的关系也显得有些任意化,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对该实验进行审视,则未免显得不够严谨。
所幸的是,自从德国的著名心理学家、格式塔心理学派的创始人沃尔夫冈·苛勒教授使用黑猩猩作为被试者进行了经典的实验研究以来,动物类的实验便开始在界内普及起来。此外,在动物心理学的研究当中,实验人员们也能够让动物给予其熟悉的物体新的使用方法。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通过类推得出,在动物的行为环境中,新的功能特征已经产生。不过遗憾的是,这种推论虽然有根有据,但目前却无法得到直接的实验证明,即便有些研究人员能够凭借自己天才的头脑发明出一些间接证明它的方法并予以实施,也终究无法为我们的推论提供足够强大的说服力。
我期待研究人员们将来能在人类身上展开更成功的实验,因为与动物相比较,人类作为被试者有以下两大不可取代的优势:其一是人类能够主动对实验进程和实验结果进行详细报告,其二是人类本身就有诸多需要,并且能够创造新的需要,这样就可以随之创造出更多与需要相一致的功能特征,满足研究人员对实验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