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不忍细读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有个抗清名臣为褚英抱不平

1

电视剧《太祖秘史》中的舒尔哈齐,是亲哥哥努尔哈赤的第一战将和强劲情敌。在战场上,舒尔哈齐是最勇猛的先锋,敌人谈之色变。努尔哈赤起兵,他骁勇善战,冲锋陷阵,屡立战功,是努尔哈赤不可缺少的臂膀。

在情场上,他是女真第一美女东哥初恋的白马王子,痴爱着东哥,又怯于努尔哈赤的淫威而不得不让出爱人,接受哥哥抢来的仇敌小妾那齐娅做福晋。

在官场上,他是建州女真的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明朝加封他为副都督和虎威大将军。

然而,舒尔哈齐的结局不好,最心爱的女人爱上了哥哥,哥哥帮他抢来的媳妇一直深爱着哥哥,最后被迫还给了她的前夫。

秘史,其实就是虐心的情史,更是悲剧英雄无可奈何的哀歌。

舒尔哈齐最疼爱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褚英却担心叔叔日后成为权位最强大的竞争者,索性来一招离间计,先让叔叔离群制造其自立的假象,以便努尔哈赤将其关押,紧接着将离间计升华,利用东哥的死,引发舒尔哈齐找努尔哈赤干仗。

剧中给这一幕安排的场景是舒尔哈齐不想离开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抱住他——你不想走就留下吧。正在这时,门外窥探的褚英见计失败,以狡诈的孝心遮掩阴谋的贼心,大喊有刺客,几个护卫破门而入,剑一齐向舒尔哈齐刺去,褚英趁机补刀。

一位可爱的大英雄,就这样死在了奸险小人的手里。

2

褚英离间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使他们兄弟反目成仇,虽然不见于正史记载,但还是很有这种可能的。

褚英自视为努尔哈赤的接班人,但他最大的敌手却是舒尔哈齐。舒尔哈齐年长褚英十六岁,论军功和实力,只稍逊于努尔哈赤,远强于后起之秀褚英,这就难免有兄终弟及的可能。

褚英后来的性格和作为表现得自私自利,毫无公正之心。舒尔哈齐死后,努尔哈赤让褚英统兵外征,并参与主持军政事务。褚英不但对为他们父子打江山的五大臣(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礼、安费扬古)进行排挤和打压,而且在分配掠夺的土地、兵丁、奴隶和财货时,抢占属于四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的份额。褚英狂妄至极,损害了诸兄弟的利益,还强迫他们对天盟誓不向汗父告密,甚至扬言:“吾即汗位后,将杀与吾为恶之诸弟、诸大臣。”

褚英对建州柱石五大臣缺乏谦恭亲近之礼,还未正式接班就有了严格的君臣之别;对诸弟不加笼络而是欺压,公然侵占他们的财富和权力,若其成功上位,岂有诸贝勒的活路!

建州没有立嫡以长的传统,诸贝勒不堪于褚英主政无仁义、分配无原则、欺辱无亲情的做法。五大臣早年追随努尔哈赤,威望高,权势重,历战阵,建殊勋,也不满于褚英专军机、裁政事的作为。四贝勒告发恐有夺嗣之嫌,而五大臣起首似为二心之举。于是,五大臣和四贝勒腹诽之余多共愤,决计“将吾等难以生存之苦告汗后再死”,内亲外臣联手扳倒褚英。

努尔哈赤素知“长子自幼心胸褊狭,并无治国宽大之心怀”(《满文老档》第三册“努尔哈齐嘱诸子众臣直言进谏”。努尔哈齐,即努尔哈赤),而今群起攻之,反复权衡利弊,一方是元妃所生的长子,一方是必须倚重的诸子大臣,于是疏远褚英。尔后努尔哈赤两次进攻乌拉都没有派褚英出征,而是让他在家留守,并派代善、莽古尔泰监视。努尔哈赤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爱子,但褚英非但没有从中吸取教训,反躬自省,暗自韬晦,反而对努尔哈赤期待的“举用长子,使专主大国,今执掌大政,彼将弃其偏心,为心大公”的良苦用心保持怨恨。

《清史稿·褚英传》记载:“褚英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诉,乃坐咀呪。”咀呪,即诅咒。努尔哈赤以背盟、囚妻、送人质于叶赫等理由,率代善、阿敏及五大臣等三万大军再征乌拉时,褚英行使萨满教巫术作书诅咒努尔哈赤和诸弟大臣大败而归,以便归来时将他们拒之城外。孰料,努尔哈赤大获全胜,归来不久,于万历四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命将长子褚英幽禁在高墙之中。

褚英仍不思悔改,两年后被处死。褚英之死,距努尔哈赤称汗建国不足半年。至于褚英怎样不思悔改,都是监视者们的报告,不一定是努尔哈赤身历目睹、亲耳所闻。

当初,五大臣和四贝勒告发褚英罪状时,有一条是离间计,但被离间者是五大臣和四贝勒,而不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

3

明人黄道周《建夷考》却将舒尔哈齐的死完全归罪于努尔哈赤,反而褚英成了救叔的受害者:“酋疑弟二心,佯营壮弟一区,落成置酒,招弟饮会,入于寝室,锒铛之,铸铁键其户,仅容二穴,通饮食,出便溺。弟有两名裨将,以勇闻,酋恨其佐弟,假弟令召入宅,腰斩之。长子数谏酋勿杀弟,且勿负中国,奴亦困之。其凶逆乃天性也。”

明人称努尔哈赤为“酋”“奴”,有“凶逆”天性,无疑是民族偏见使然。这段文字中的“弟”即舒尔哈齐,“长子”为褚英。

努尔哈赤幽禁舒尔哈齐,用铁水浇注牢门,仅露出专供吃喝拉撒的两个孔穴,足见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的恨到了怎样强烈的程度。

努尔哈赤不但杀了舒尔哈齐手下两员勇将,以及舒尔哈齐两个儿子(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扎萨克图),还准备将他腰斩。

褚英多次向努尔哈赤求情,晓之亲情大义,甚至拿努尔哈赤期待入主中原的雄心壮志、宏图大业来劝阻努尔哈赤,以免让讲究兄弟手足情意的中原人士看笑话。

这时的褚英,不但军功卓著,而且是努尔哈赤拟定的接班人,说话还是有分量的。他的话,也说到了努尔哈赤的心里。但在黄道周看来,后来褚英被努尔哈赤幽禁两三年后痛下杀手,与他为舒尔哈齐求情有关,而且“明人以为谏上毋背明,忤旨被谴”(《清史稿·褚英传》)。

黄道周为明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在天启、崇祯年间先后任翰林院编修、经筵展书官、侍讲学士。崇祯十一年(1638年),黄道周因指斥大臣杨嗣昌等私下妄自议和,崇祯帝召开御前会议,黄道周“与嗣昌争辩上前,犯颜谏争,不少退,观者莫不战栗”。崇祯帝袒护杨嗣昌,斥责黄道周:“一生学问只办得一张佞口!”黄道周高声争辩:“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辩。臣在君父之前独独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诌面谀者为忠乎?”他还厉声直逼皇上:“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治?”

这场有名的辩论之后,黄道周被连贬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掌管宗卷、钱谷的属吏)。

黄道周以直谏闻名、忠孝于世,被江西巡抚解学龙认为“我明道学宗主,可任辅导(相)”。崇祯一听大怒,下令逮捕二人入狱,以“伪学欺世”之罪重治。由于几位大臣力谏,改为廷杖八十,永远充军广西。此番杖谪,使黄道周声名愈重,“天下称直谏者,必曰黄石斋”。

崇祯十四年,杨嗣昌暴亡,崇祯回想起黄道周当初的预言,下旨将黄道周复官入京。此时,河南已被李自成农民军攻占,关外大明领土皆被清军占领,黄道周见朝廷昏庸无道,国运已尽,遂告病辞官,回到老家福建漳浦,结庐于先人墓侧,专心著述。

明亡后,黄道周出山抗清,出任南明弘光朝吏部侍郎、礼部尚书,“严冷方刚,不偕流俗”。弘光亡后,隆武帝封黄道周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但兵权落入大将郑芝龙手中。时清廷颁布剃发令,江南人民求救于隆武朝廷,海盗出身的郑芝龙养兵自重,不发一兵一卒。黄道周返乡筹兵筹粮,对抗清兵,甚至主动发起进攻。

隆武元年十二月,黄道周被徽州守将张天禄俘获,送至南京狱中。清廷派洪承畴劝降,黄道周写下这样一副对联:“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将史可法的以身殉国与洪承畴的输诚叛国对比。洪承畴羞愧不已,上疏请求免道周死刑,清廷不准。黄道周于隆武二年(1646年)三月就义,头断而身“兀立不仆”。死后,人们从他的衣服里发现“大明孤臣黄道周”七个大字。百年后,清乾隆帝为褒扬黄道周忠节,改谥“忠端”。

黄道周虽是当时大学者、儒学大师,但写关外的满洲权斗,未必不夹私造假,以泄国恨家仇。于他而言,努尔哈赤是造反犯边的带头大哥,背叛明朝,对兄弟、嫡子冷血无情如野兽一般。故而,他反将野心家舒尔哈齐、褚英视作通好明朝而遭血腥杀戮的牺牲品。

民族仇恨下的原始叛乱,一旦成为一种杀戮文化,无论是历史进退中的新陈代谢,还是皇权裂缝中的真实行为,在站在不同山头的人看来,都会有不一样的理解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