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舍翻译文学及其研究概述
1.1 老舍的文学翻译及其研究
老舍的文学翻译实践始自1925年旅英时期,至1955年止,长达30年。翻译体裁涉及小说、诗歌、文论、戏剧等,翻译语种既有英译中也有中译英。
老舍的英译中翻译实践相对集中在1930年至1935年,此时他在山东齐鲁大学和青岛大学教书,可见其翻译的意图显然是为满足教学的需要,老舍自己在相关的资料中也是作如此交代,但仔细考察则发现实际情形复杂,此处只略作交代,详述见后文。三年间,老舍对翻译文本的选择以西方文学理论为主,但没有专注于某一位理论家的理论或某一流派,而是依据教学的需要。现将其翻译的作品名列举如下:赫德利·巴克尔(C.Hedley Barker,1894—? )的《出毛病的大幺》(The Ache of Trouble),载《齐大月刊》1930年第1卷第2期;百瑞福德(Frederick Donald Beresford)的《隐者》(The Hermit),载《齐大月刊》1931年第1卷第4期;布莱克伍德(Algernon Blackwood,1969—1951)的《客》,载《鲁铎》1931年第3卷第2期;叔本华的《论学者》(On Men of Learning),载《齐大月刊》1931年第2卷第1期;《但丁》,载《齐大月刊》1931、1932年;伍尔夫(Humbert Wolfe)的诗《我发明的死》,载《齐大月刊》1932年第2卷第4期;伍尔夫(Humbert Wolfe)的诗《爱》,载《齐大月刊》1932年第2卷第4期;R.W.丘奇(R.W.Church)的《维廉·韦子唯慈》,载《齐大月刊》1932年第2卷第7、8期;《几封信》,载《齐大月刊》1932年第2卷第7、8期。此处需要说明的是,这几封信节选于劳伦斯·豪斯曼(Laurence Housman,1865—1959)编辑的《阵亡英人的战函》(War Letters ofFallenEnglishman)一书。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有八百多万人丧生,为了让生者牢记这些为国死去的同胞,劳伦斯·豪斯曼收集了英国参战士兵的亲笔信,辑成这本书,1930年由英国格兰茨出版公司(Gollancz)出版。1932年,老舍从侯宝璋处借到这本书,便选择了其中的几封信译成中文,于1932年4月发表。与上述其他译本不同,老舍翻译《几封信》不是为了借鉴其文学性和艺术性,也不是为了参考其语言特点。1931年9月“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步步紧逼,加紧了侵华行动,老舍在时局紧张之时,看到了国家与民族危在旦夕,家国认同感油然而生,就以翻译的形式表达了“书生报国”的意愿,因此这一翻译行为纯粹是为了鼓舞中国人抗击外侵的信心。但是联系到1946和1947年在全民抗战期间,老舍为了鼓舞抗战士兵的士气,亲自撰写过鼓动士兵抗战的大鼓词等“口号”式宣传作品,便把《几封信》列入其中。
此外,老舍还译有伊丽莎白·尼奇(Elizabeth Nitchie,1889—? )《文学批评》(The Criticism of Literature)一书前四章:第一章“批评与批评者”(Criticism and the Critic)(《齐大月刊》1932年第2卷第7、8期)、第二章“文学与作家”(Literature and the Author)(《齐大季刊》1932年第1期)、第三章“文艺中理智的价值”(Intellectual Value)(《齐大季刊》1933年第2期)、第四章“文学中道德的价值”(Ethical Value)(《齐大季刊》1934年第4期),之后,老舍还从英语转译了法国现代文豪安德烈·莫洛亚(AndréMaurois,1885—1967)的战争题材短篇小说《战壕脚》,发表在1935年1月1日出版的《论语》第56期上,其翻译目的同英译《几封信》。
1935年之后老舍不再有英译中作品面世,直到1953年老舍受人民文学出版社委托,才又翻译了英国剧作家萧伯纳的剧本TheApple Cart。
老舍除了从事英译中翻译实践活动,还从事过中译英的翻译实践。他的中译英实践主要集中在1946年到1948年间,此时他接受美国国务院邀请,即现在高校流行的“富布莱特高级访问学者”交流项目,在美国访学。老舍去美国访学除了希望学习了解西方文化,还肩负着向美国社会宣传中国国家文化、中国全民抗战的社会现实状况,企图赢得西方社会对中国抗战的支持的任务。与其英译中翻译实践不同的是,他的中译英翻译实践几乎都是在翻译自己的小说、戏剧等,翻译手法或直译,或改写,其中有些作品是他自己独立翻译的,有些是与其他人合作翻译的。翻译的文本列举如下:1947年3月,老舍开始与浦爱德合作翻译《四世同堂》,这部小说的翻译一直持续到1948年夏。还是在1947年,老舍用英文独自将他在1935年创作的短篇小说经典《断魂枪》改编为话剧《五虎断魂枪》(The Spear That Demolishes Five Tigers at Once),1988年该英文手稿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被发现。1948年,他与郭镜秋合作翻译了《离婚》(The Quest for Love of Lao Lee),由纽约的雷诺与希区考克(Reynal and Hitchcock)出版社出版。1948年6月,老舍还开始了与郭镜秋合作翻译《鼓书艺人》(The Drum Singers),并于当年年底完成,该译本直到1952年才由纽约雷诺与希区考克出版社出版。
在美期间,老舍还独自英译了《马裤先生》,撰写英文小说《唐人街》,到目前为止这两部英文小说均没有被找到。
但在更早的时候,即1925年春到1928年夏,老舍就“协助”英国人克莱门特·艾支顿翻译了“明朝最出名的小说”《金瓶梅》。协助艾支顿英译《金瓶梅》与其1940年代的翻译活动的不同处在于,老舍与《金瓶梅》译本的关系是“协助翻译”而不是“合作翻译”,因此严格地来说,是不能够将此译本归类到老舍的翻译活动之列,但本书依然把《金瓶梅》译本列入其中,基于以下几点缘由:第一、老舍在20世纪50年代公开宣称没有从事过翻译活动,学界后人因此推演出老舍不愿承认曾协助艾支顿翻译过《金瓶梅》一事;第二、1946年,也就是事隔近20年后,老舍在美国发表题为《中国现代小说》的演讲时,依然对《金瓶梅》艾支顿英译本中把“所谓淫秽的段落都译成了拉丁文”表达了一己之见,“这部小说……无疑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品之一。……是部极为严肃的作品。”第三、老舍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文学创作竭力吸收“民间文学”之精粹,推崇文学创作的生活化与民间性。这些可能都与他协助艾支顿翻译之事相关。近年,翻译研究发展迅猛,翻译的定义与内涵也在不断拓展,此处姑且把老舍协助艾支顿的翻译事实归类到另类合译中,尝试从中窥探老舍的“协作”或曰“另类合译”程度究竟如何,对译文的左右究竟有多深有多广,从而窥探其文学审美趣味与该小说审美趣味相关的脉络。
对老舍的文学翻译的研究,尤其是从文学/文化、文学关系角度切入对老舍文学翻译文本进行的研究始自2000年。如2000年,山口守在其专著《老舍与二十世纪》一书中,首次研究《四世同堂》的英译;2013年,李越在其专著《老舍作品英译研究》中,论述了老舍小说、戏剧、散文等各类作品在不同时代,不同路径下的英译,从时代/社会文化角度对文本选择、翻译策略、译作的出版与接受等译介环节作了分析,对老舍的翻译只有零星的研究。2014年,张曼在其专著《老舍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中,也论及老舍的《离婚》《五虎断魂枪》《四世同堂》等英译作品和《苹果车》、《论学者》、《维廉·韦子唯慈》等中译作品。该书或从文学接受的视角切入,对译本的翻译策略做研究;或从文学传播的视角,分析译本的改写,揭示其背后文学交流的折冲、回旋与反复。论文有魏绍华、刘红涛的《埃达·蒲爱德与老舍〈四世同堂〉英译本The Yellow Storm》,载2008年《东方论坛》第3期,魏绍华、刘红涛的《〈四世同堂〉英译与老舍的国家形象传播意识》,载2011年《文学评论》第4期。作者在文中通过对中英两个文本的比较,从删节的篇章、字句等角度切入,指出这些删节“折射出老舍较为自觉的国家形象传播意识”。张曼论文《论老舍翻译萧伯纳戏剧〈苹果车〉——从朱光潜写给老舍的一封信谈起》,载2011年《深圳大学学报》第5期。在文中,作者梳理了译者在翻译中采取的主要翻译策略,指出译者之所以采用违背赞助人要求的翻译原则,是基于三点考虑:第一是萧伯纳剧本的独特性;第二是语言作为意识形态的工具,老舍巧妙地将赞助人要求的“翻译语言的阶级性”转化为语言中包含着阶级的特定要求,从而使翻译成为两种语言的互补与互动;第三是老舍把翻译当成潜在创作,在他创作受到种种限制的时期,企图借翻译引进戏剧新文体促进汉语和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作者同时还分析了朱光潜对老舍译文的评价其背后的关键原因所在。张曼的其他论文:《老舍与1930年代大众语诗学建构:论老舍译〈维廉·韦子唯慈〉》,载2013年秋季《英美文学论丛》;《翻译不等于影响:老舍与叔本华文学关系探析》,载《翻译的区域合作:首届亚太地区翻译与跨文化研究论文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4)。朱春发《〈四世同堂〉英译和蒲爱德文化身份建构的诉求》,载2012年《外国语》第2期。张曼在其论文《分离式合译:论老舍与蒲爱德合译〈四世同堂〉》(载《民族文学研究》2015年第5期)中指出,《四世同堂》英译本由老舍与蒲爱德合作完成,但合作方式却是分离式,老舍对原文本进行改写,蒲爱德把改写本译成英语。老舍虽然对蒲爱德译文不满,然而事实上蒲爱德的怪译不但没有妨碍老舍的文化传播意图,反而创造了一次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