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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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抑郁真是一种病

痛苦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新一批的教学能手名单出炉了,没有她,林静是第二次参评了,还是没有评上,教研中心的人解释说是没有综合荣誉。啥叫综合荣誉?就是连续三年被学校评为优秀的话,会获得一个三等功称号,类似于这种。

本来嘛!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但是呢?教师还是或多或少地有一些清高,在不算高的薪水下,为什么很多人还愿意做教师?因为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被一种虚无的“成就感”驱使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的不适,让林静的情绪低沉了许久,总是因为想起朋友和学生而失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管不顾就开始哭,每天垃圾桶里全都是擦眼泪抹鼻涕的纸。

因为睡眠不足,白天上班哈欠连天,每天忙碌孩子的上学吃饭,上班下班,除了必须要尽的义务之外,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佳欣约她逛街,她觉得没劲;同事约她吃饭,她觉得没胃口。

总是在心底抱怨生活怎么可以这样残酷?为什么要带走那么善良、那么美好的生命?她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再亲的人也要离别,再健康的身体也会失去,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长,她感叹时间的无情流逝,总是患得患失,忧虑重重。

总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光是怪异的,越是这样,越是不想与人交流。上班时候,同事们高谈阔论,但她也不想参与更不想听,嫌弃他们太吵,让自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备课;在家时候,洗碗做饭,做不完的家务事,让她十分厌烦,心里埋怨老公的懒惰和自私,好像从来没有人关心她的情绪,关心她的身体,没有人问问她过得开不开心,幸不幸福……

有时候一个人坐着沙发上或者倚在床头发呆半天,大脑就像卡壳的电脑,怎么敲打都无济于事,整个人像被困在了深渊里,无法上岸又动弹不得,任凭时间在你身旁一寸一寸走远,呆在原地不能自已。

因为觉得老公冷漠、无情,没有给予自己关心和温暖,林静开始冷淡支远,白天不和他说话,晚上背对着他睡。

支远发觉妻子的异样,但他没有意识到她是病了,他还是一味地抱怨她不爱收拾家里,抱怨她对老公冷漠寡淡,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有了外遇。因为有一次他在车库里遇到一个男人给她东西。

晚上,林静背对着支远看手机,支远更加怀疑她是有了外遇,非要看她的手机,她不同意,直接把手机摔在地上。

面对妻子的过激举动,支远更加不相信妻子。他有几次还跟踪妻子,发现她除了上班、下班、接送孩子,并无异常;夜里等她睡着了,偷偷用她的手指打开手机,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林静现在根本不在乎支远怎么想,因为她也无暇顾及这些,头痛、耳鸣和失眠,折磨得她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

大脑里像被灌进了满满的浆糊,被粘住了无法转动,一阵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在后脑勺和太阳穴之间游走;耳边好像有一种声音,像电风扇呼呼地转,又像学校上课的铃声一直响……头痛、耳鸣、身体乏力,口苦、胃胀、食欲不振,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弄醒,然后她眼神空洞地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心底生出无限悲凉,眼泪不由自主又流了下来。

每天清晨,林静看着自己暗淡发黄的皮肤,臃肿发黑的眼袋,带着夜不成寐的憔悴和焦虑,去体重称上一站,发现自己又瘦了一公斤。身体已经瘦到虚脱:心慌、气短、乏力,感觉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自怜自艾地想大声嘶喊、想放声痛哭!

这样一天接着一天难熬的日子,林静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体似乎分裂成了两半,有两个人在左右撕扯着她,一个在左耳边对她说:“你看你面容憔悴、黯淡无光、瘦不成形,每天心慌乏力、无精打采,吃不下、睡不着,你肯定病了,隐藏的病,看不见的病”……;一个在右耳边对她说:“你没病,你要昂首挺胸、振作精神、开怀大笑,不要胡思乱想、忧心忡忡,你要多多吃饭、加强锻炼,关爱家人,发现身边一切一切的美好……”

佳欣看着黯淡无光,面容憔悴的林静,建议她去看医生。

七月初的阳光,灼的皮肤生疼,街上车流不息、人来人往。

林静挂了一个主任医师的号,医生让她尽情地诉说,她在一个陌生的男医生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说了相继去世的朋友和学生,说了自己的失眠和噩梦,说了自己时不时的头晕目眩,持续不断的耳鸣,还有隐隐作痛的胸口,她说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不想干活,不想搭理身边的人,就像一台耗尽能量而罢工的机器……

医生说她的抑郁症状很明显:显著而持久的情绪低落,无愉快感,兴趣减退;生活被动疏懒,不想和周围的人接触,回避社交;还有身体功能损伤:乏力、心悸心慌、耳鸣、头晕目眩、失眠障碍、便秘等等,属于中度抑郁。

“抑郁?”林静看着医生诊断单上的抑郁二字,她联想到了“自杀”,自己怎么能自杀呢??孩子需要照顾,父母需要赡养,这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她不相信自己抑郁了,她宁愿相信自己只是一时的情绪低落。

林静精神恍惚地开着车,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车子猛烈地向旁边的路桩撞去,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右脚紧急地踩住刹车……和右转弯的一辆蓝色轿车相撞了,紧急刹车使她的下巴撞在方向盘上,疼的她直咬牙。

虽然责任不在她,但是这个事故,让她清醒了许多,如果自己不精神恍惚,或许可以避让这辆不守规则的车辆。理赔、修车,就是一起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故,但是车子的擦痕和下巴的淤青,提醒着她危险的存在,或许她的心态,暂时已经不适合再开车了。

晚上回到家,支远看着妻子下巴上的淤青,问怎么回事?林静平静地说是车子和别的车辆碰擦了,支远说:“哦,那要小心一点。”对于老公不痛不痒的关心,林静觉得心里又生添了一丝冷意。

自救的心态驱使着她顶着七月的烈日,大汗淋漓地又跑了市里好几家三甲医院,好几个医生都说她是抑郁的症状,还推荐她吃药治疗。

回到家,她把药偷偷地藏了起来,藏到哪里好呢?抽屉里、柜子里,很容易被阳阳和支远发现,也许她的衣柜是最安全的,就藏在叠着的裤子口袋里吧。

她不能否定医生的诊断,也意识到了自己出了问题,一边泄气一边又鼓励自己,必须要正视这个问题:“无日无夜无知觉,无悲无喜无活力。”

表面上看着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内在可能已经被腐蚀、被损坏、像本能的提线木偶,呆呆傻傻;像死机的电脑,无法运转,徒留一副空壳。

那天林静站在窗户前,目光呆滞地望着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何时打开的窗户,何时端来的凳子,何时站在了凳子上,似乎想感受一下飞翔的快感,耳边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召唤她“飞吧!飞吧!……”

“妈妈,你在干什么?”阳阳带着哭腔的尖锐叫声惊“醒”了她,她顺着阳阳的搀扶从凳子上下来,对于刚才为什么有那样的行为,自己也是恍惚的,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她的身体,她不停地挣扎,但无济于事。

看着阳阳被惊吓到的神情,蓦然有一种“罪恶感”在她心底不断升腾,她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对待孩子?!她紧紧地抱着阳阳,说:“没什么,妈妈只是想弄好上面的纱窗,你看,那个纱窗卡住了。”

阳阳相信了妈妈的话,松开了妈妈,跑出房间拿着一个东西给她,说:“妈妈,你看,我刚才在房间给你做的生日贺卡。”卡片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披肩的长发,瘦瘦轻轻的,女人面前摆着一个大大的蛋糕,她正在吹蜡烛。下面还写着一句话:祝妈妈生日快乐,越来越漂亮,我会听妈妈的话,不让妈妈生气。落款是阳阳。

多么温暖的小人儿,再次让她潸然泪下!

那个夏日的早晨,汽车的轰鸣伴着鸟儿唧唧咋咋的叫声,叫的人十分烦闷。

林静接过卡片,仔细看着阳阳的字和画,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悄悄背过身去,拭了一下眼角,回过身来对阳阳说:“儿子真长大了,妈妈很开心。”她嘴里说着很开心,但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看着孩子那稚嫩的笑脸,林静决心要和那股“邪恶”的力量进行抗衡,不能任由那股力量摆布和践踏自己的身心。

那个暑假,家人谁也没有发现她病了。因为她每天还是烧饭、带孩子。支远除了怀疑妻子出轨,从没觉得她病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享受着她给家里带来的衣食无忧,虽然这种衣食无忧的质量有些下降。

支远傍晚下班回来,看见妻子在厨房烧饭,他悄悄地走到厨房,从后面揽着她的腰,说:“有好消息,要不要听?”

林静没有回答,这些天她基本不说话,似乎张一下嘴唇都很累,连呼吸都让人疲惫。

“正式任命下来了,看看!”支远边说边打开手机,放到林静眼前,给她看网上的公示信息:“支远……拟任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党政办公室主任。”

“哦。”林静平淡地回应着。

“不开心吗?”

“嗯。”

看着妻子平淡的反应,支远像被泼了一头冷水,只好悻悻地去了书房。

晚上,支远想过来温存一会,林静一如既往地冷淡对他。自从素薇去世之后,连续几个月,支远一直觉得就是那些悲伤的事情打击了妻子,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如何去开导她,或者带她出去散散心,或者帮她分担家里的那些琐碎,或者给她制造一些小小的惊喜!

那一夜,“抑郁症”、“生日快乐”轮番地在林静的脑海中打架。一个去看病,一个人做胃镜;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做家务;一个人带孩子,一个人承受悲伤……也许悲痛不是最可怕的,社会上竞争压力也可以不放在心上,老公的冷漠才是压倒林静的最后一根稻草。

结婚为了什么?女人自己可以挣钱、可以带孩子、可以修车、可以搬水、可以换灯泡……那么,还要男人干什么呢?!

第二天,等着支远上班之后。林静收拾了行李。

“妈妈,你要去哪啊?”阳阳看见妈妈收拾行李,放下他的玩具,走到妈妈身边问。

林静放下手里的衣服,蹲下来你对孩子说:“阳阳,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阳阳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害怕妈妈丢下自己。

“这不是放暑假了吗?妈妈想去外婆家住几天。”

“好啊,好啊,我也要去。”阳阳手足舞蹈地跳了起来,说着就迫不及待地跑回自己的房间,要收拾自己的行李。

“阳阳,回来,妈妈话还没说完呢。”

“哦。”阳阳又跑了回来。

“这次妈妈不带你去。”

“为什么啊?每年暑假你不都是带我一起去外婆家的吗?”

“妈妈这次想一个人去。”

“是不是爸爸忘记你的生日,你生气啦?”支远昨天半句都没提妻子的生日,也许他都不曾记得,所以也不会有生日蛋糕和生日礼物,甚至是一句暖心的祝福。

“很多事情,你现在也不太明白,简单地说,就是爸爸妈妈的婚姻病了,要治一治。”

“那你能送我去奶奶家吗?”阳阳祈求地望着妈妈,他不想一个人!

“妈妈想跟你商量的就是,这次你不能去外婆家也不能去奶奶家。”

“为什么啊?那谁烧饭给我吃啊!”

“爸爸啊。”

“爸爸不会烧饭。”

“是个健康的大人都能烧饭,不会也可以学,而且阳阳也可以和爸爸一起学着做饭,但是爸爸不在家的时候,阳阳自己一个人不可以随便开煤气灶,开了一定要记得关掉,不然会煤气中毒,非常危险。”

阳阳嘟着嘴,怏怏不乐地问:“我真不能去奶奶家吗?”

“不可以,爸爸要送你去奶奶家,你不要同意,坚持要爸爸给你做饭、洗衣服。”

“妈妈,我懂了,你是不是让我帮着看着爸爸啊?你怕爸爸在外面找别的女人?”

林静苦笑了一下,真是网络信息太发达了,现在的孩子真是啥都懂:“你都是哪里看到的?当然不是,刚才妈妈不是说了吗,爸爸妈妈的婚姻生病了,要治一治,需要你的帮忙。”

阳阳忽然开心地说:“哦,我懂了,我要当小医生,给爸爸妈妈治病,是不是?”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阳阳真的是太聪明了!但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你只要不同意去奶奶家住,也不要叫爷爷奶奶来烧饭就算完成任务了。”

“妈妈,那我完成任务,能获得奖励吗?能在我的本子上划上很多星星吗?”

“当然啊,到时候阳阳可以划上十颗星星,而且妈妈会给阳阳买一个大大的乐高玩具作为奖励,什么型号的由阳阳自己选,怎么样?”

阳阳拍着手,嘴里欢快地说着“好哦!好哦!”然后一蹦一跳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林静和儿子一起早早地吃了午饭,然后叮嘱儿子在家不要乱碰电器,可以看电视、可以读书,等爸爸下班回来就行,如果爸爸下班很久还没回来,就打电话给爸爸。一番叮嘱之后,林静拎着箱子,回娘家去了。

在她看来,正在生病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躯体、自己的精神,还有自己的婚姻。

为了孩子,她不想放弃自己的躯体、自己的精神,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婚姻,那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结婚誓言还在耳边,犹如昨天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些年确实又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只是,你和我,都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这个世界,最回不去的,就是曾经!

孩子,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林静不想让阳阳知道自己病了,无论何时何地,母亲第一个反应就是保护孩子不受伤害,保护孩子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她想一个人去承担,一个人去治愈。

也许回到自己的原点,才可以找到最初的那个自己,才能拥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