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们于次日晚上出发，并在两天后离开了民主国。虽然常在宇宙中跑，但宇宙的广袤无垠依然让普雷托里亚斯叹为观止。人类曾经天真地以为利用爱因斯坦的理论实现光速旅行，便能把银河系放进自家的后院。但是一个直径十万光年的银河系，即便使用光速也依然需要一千个世纪才能走完。这时存在于正常空间之外的虫洞便派上了用场。虫洞的存在，让飞船能在几分钟之内完成数秒差距的空间飞行。但你只能在虫洞存在的地方进行虫洞旅行，而且在一个虫洞被测绘出来之前，没有人会冒险进去，因为它有可能把你带至六光年以外的目标星系，也有可能把你扔到银河系的任何一个地方。

数百年来，成千上万的技术人员一直都在绘制虫洞地图，但这项工作离完成还远得很。一方面，约有四分之一的技术人员——普雷托里亚斯喜欢把他们看作是银河探险家——进入虫洞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至于其中的原因无人知晓。他们是不是出现在了敌方领地？是不是有些虫洞只是单向的？是不是有些虫洞会对飞船造成破坏或者毁灭？在有二分之一、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几率会惨遭不测的情况下，商用及军用交通都会避开虫洞旅行。

飞船从博伊西虫洞（这个名字取自该虫洞探索者的曾曾曾祖母的出生地）中出来后，距离行进路线上的第一个星球——博尔泰三号星只有一天的行程，所以普雷托里亚斯没有再用巡航电脑去搜索附近的虫洞。

每位船员都在各忙各的。最明显的是蛇女，她每隔几小时就要做一次高强度练习，以超出人类骨骼极限的方式扭曲她的身体。

欧特伽就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最后蛇女终于忍不住了：“你准备在那儿坐上一天？你不能去别的地方做下运动吗？”

“不用，谢谢，”他说，“我不运动。”

“从来不运动？”她惊讶地问道。

“从来不运动，”他回答。“不管是起床，还是吃完饭后起身，或者是看完你锻炼之后起身，只要我的手和脚能动，那就行了。它们从来不会疲劳，运动也不会让它们变强，它们的动力来自微电池，这些电池埋在我右耳下面的属于我自己的身体部分，所以我从来不用担心耐力的问题。每天我都会测试一次我的视觉功能——望远、显微、红外线、紫外线——但这些测试只需要花费大概一分钟。”

“我好嫉妒你。”蛇女说。

“大可不必，”他闷闷不乐地说，“我身上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值得你嫉妒。”

潘多拉坐在角落里捣鼓着电脑，无视其他人的存在。她一直在接收各种信号，或是翻译或是解密，只有偶尔做个回复。她一言不发，任凭摆在座椅扶手上的咖啡慢慢变冷。

米卡格做完了理疗，正待在自己的房间。今天剩下的时间，吉美特会像往常一样教他关于他们的国家的近代史、军事协议，以及米卡格本人在文学、娱乐、饮食和社交方面的个人喜恶，当然也少不了教他模仿米卡格的讲话语调。

瑟琪一个人坐着，沉浸在一本古典小说之中，体会着伊丽莎白·班内特初识达西先生的心境，无视其他人的存在。

普雷托里亚斯继续在心里预演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和非常情况，思考着还有哪些遗漏，以及自己有没有招对人。这支小队比库伯提供的任何人员都更靠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打入敌人的要塞，暗杀或者绑架被重兵保卫的领导人，用一个目前为止只接触过一个同族成员的克隆体偷天换日，最后还要和大家一起全身而退。他突然希望船上能有个庄家，他愿把所有钱都押这次必死无疑。

几小时后，潘多拉开始用卡波里语编辑信息，并让吉美特为她做修改，到时候如果她要在猎户座发送假信息，信息的构词造句才不会让人识破。入夜之后，众人依旧重复着各自白天的活动。普雷托里亚斯相信自己在经历了这么多任务筹备工作之后，之所以还没有被无聊逼疯，是因为正是这些无聊的筹备工作，才能让他在任务中避免不必要的刺激和危险。

距离博尔泰星系只剩三小时，普雷托里亚斯把全体船员召集起来。

“好了，”他宣布道，“博尔泰的重力大约是标准重力的百分之九十四，氧氮比例在德鲁罗斯八号星的百分之二之内。一个自称为博尔泰的种族殖民统治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他们借这个星球的，还是这个星球借他们的。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但大部分博尔泰人能听懂也会说地球语。”他扭头看着吉美特，“他们也懂卡波里语，不过我估计以他们的嘴部结构要正确发音还是有点困难。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来，也可以待在船上。”他用大拇指指了指米卡格，“但他得留下。”

“我们可以给他伪装一下，让他看上去不像米卡格将军。”吉美特说，“而且潘多拉肯定能帮他伪造一个护照，我们随便挑个名字就行。”

“她的本事我知道。”普雷托里亚斯说，“但他还是得留下。”

“为什么呢？”吉美特问。

“我不希望他和其他任何人交谈，模仿其他任何一种言行举止。早在几千年前就有一种古老的骗术——当然它的适用对象是动物，而不是智慧生物——这招骗术叫‘偷梁换柱’，就是用一只不值钱的动物，调换一只更值钱的动物。可以说，我们现在是在执行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偷梁换柱’，目前我们面临的风险已经够大了。”他转向米卡格，“我很抱歉，但你是米卡格，不是其他任何人，哪怕是在距离猎户座三千光年的一个非卡波里城镇，我也绝不能让你下船，希望你能理解。但不管你理解与否，你都得在船上待着，直到计划正式开始。”

米卡格微微低头：“我明白了。”

“将来你得见见一些卡波里人，”普雷托里亚斯继续说道，“并且让他们相信你就是米卡格。我们得测试一次，但我们先要想出合适的计划。不管我们是搭的什么船，我们都得让他们到船上来。因为只要是在船上，哪怕你出了岔子，也不会对我们的任务产生致命影响。”

“什么时候测试呢？”吉美特问。

“等我想出来再告诉你。”普雷托里亚斯回答。他扫了大家一圈：“还有其他问题或者建议吗？”

起初没人回答，但就在他准备起身回房间时，潘多拉说话了。

“这里有个问题，”她一边看着自己的微型电脑一边说。

“哦？”普雷托里亚斯说，

“是的，”她说，“我们最好不要在博尔泰着陆。”

“为什么？”

“要不是这些密码这么难破译，我昨天就该警告你了。”潘多拉继续说，“同盟国已经和沃切帝国达成秘密协议。沃切帝国是有二十三个星系组成，博尔泰星系就是其中之一。这项协议已经生效五个标准日了，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你向他们请求着陆坐标，他们会把我们引向一处军事基地，并且对我们进行检查。”

“好吧，虽然可能得多花几天时间，但我们还是离这个同盟国的新爪牙远一点。”他检查了一下巡航电脑，然后把目的地重新设定为贝拉多娜。

“贝拉多娜，”瑟琪说，“一听就不是外星人的星球。”

“这只说明这个名字是一个人类取的，且在我们的地图里也显示为这个名字。卡波里人和其他种族可能给它取了别的名字。总之，那里的大气和重力和博尔泰三号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那里有原住民，而后者是一个殖民星球。”

“那我们得多花几天时间了？”欧特伽问。

“这倒不是问题，”普雷托里亚斯回答，“没必要赶在米卡格之前提前抵达。”

“我倒想知道……”潘多拉说。

“知道什么？”

“提前抵达有没有什么好处？”

普雷托里亚斯思考良久，然后耸耸肩：“反正都各有优劣。如果提前抵达，我们就有时间熟悉要塞情况，了解他们安保人员的巡查路线，决定进行调包的最佳地点。但另一方面，我们在那儿待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他顿了顿，“而且如果他先抵达，至少我们可以明确知道目标在哪里，但他的大批随行侍卫也会在旁边。半斤八两，没有孰优孰劣的问题。”

“那好吧，”潘多拉耸耸肩，“我就给个建议。”

“建议越多越好，”普雷托里亚斯说，“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建议就能派上用场。和外星人、外星球打交道，再周全的计划都可能失败。”

但普雷托里亚斯并不知道，仅仅二十二个小时之后，他们就碰上了验证这句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