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布莱德·雷诺】
“欢迎‘重返人世’，布莱德。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楚涵刚一走出升降台，就有一名穿着厚冬装的魁梧壮汉迎面走来，站在他身前不停打量着他。
楚涵楞了一下。
壮汉比他高了将近一头，魁梧高大，十分壮硕。一脸的络腮胡，脸庞棱角分明，留着极短的寸头，怎么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
这人让他感到有点熟悉，想必是身体原主人的同僚，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见他这副样子，壮汉不由皱了皱眉。这时有人从旁提醒道：“队长，‘失忆症’。他或许不记得我们了。”
发现楚涵是真的不记得了以后，壮汉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身朝广场上的马车走去，指了指身旁的队员说道：“唉，那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圣白之刃小队的队长，他们是我的队员。这段时间，我们将负责你的安保，来吧，我们带你去新的住处。”
楚涵迈步跟上，期间一直在竭力检索支离破碎的记忆。
他隐约记起了什么。
圣白之刃小队好像也是外勤部门的王牌调查小队之一。与身体的原主人布莱德·雷诺所在的苍蓝之刃小队，和另一支名为血红之刃的小队，共同组成了外勤部门的“三叉戟”，彼此经常联合执行高难度的外勤任务，关系都很不错。
楚涵明白，派出这样一支王牌小队保护自己，足以说明调查局对自己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极有研究价值的复活事件的重视。当然，也不全是保护，肯定也有监视、监护的意味。
支王牌小队的队长，似乎名叫……索尔。
这是一位因天赋异禀，从童年开始就被选入调查局接受训练，刚开始是在二线调查队中担任通灵者，逐渐展现出优秀的个人能力，最终成为圣白之刃小队队长的王牌调查员，至今已为调查局效命了二十年之久，已经有三十二岁了，堪称是个“老不死”。
这是外勤部门内部的戏称。
调查局曾有统计，一线外勤干员的平均寿命为25岁，平均供职年份为7年。由于工作太过于危险，许多干员不是在调查中被邪物杀死，就是彻底疯掉，亦或是堕入黑暗面，因而造成了这种状况的出现。
“老不死”常常被用来调侃索尔这种活得够久，岁数够大的干员。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善于苟命，而是能力确实出众。面对黑暗……苟可是苟不了的，甚至有可能死的更快。对外勤干员而言，但凡心理产生半点倾向于“懦弱求生”的念头，都很有可能被黑暗中的存在抓住弱点，迅速击破。
所以说……在外勤部门，只有真正受到认可的家伙，才配得上“老不死”这个称号。
想到这里，楚涵不禁看向了索尔宽厚的背影。
距苏醒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他发现自己似乎越发受到纹身法印的影响了，因而产生了某种原主曾经不具备的感官能力，竟从索尔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暗气息，惹得他微微皱眉。
坐上马车后，索尔亲自驾车向广场一侧驶去。圣白之刃的队员们，则有的步行在后，有的坐到了他身边，纷纷保持了沉默。
广场不大，马车没一会就是驶出了边缘的围墙，随着角度的变换，视野豁然开朗。
一副宏伟的画卷，在楚涵眼前徐徐展开。
远方是一望无尽的苍茫大地，依次向山脚下延伸的建筑群落鳞次栉比，在黄昏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城中高塔林立，如同太古的巨人般守护着尼米斯位面最大的人类城市。
……
马蹄铁击打在白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遥望着下方的城市，原主关于这座城市历史的记忆点滴浮上心头。
这里是风冠城，建在尼米斯位面最高耸的山峰的半山腰，以及本位面唯一的次元石矿脉上的宏伟城市。
两千年前，奈兰位面的泛人类联盟，发现了这个富产次元石的位面。
次元石是一种无比宝贵的战略资源。
这是一个浩瀚无边的宇宙，有着茫茫多的位面，适宜殖民的、不适宜殖民的、资源贫乏的、资源丰富的……
对与众神一同生存在位于无尽位面最顶端的枢纽位面奈兰里的诸多种族而言，所掌握位面的多寡，便是一个种族综合实力最根本的体现。
毕竟奈兰世界就算再广阔，也总归是有限的。次级位面的资源，支撑着奈兰诸族为了生存而对彼此发起的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而不管是维持与已发现的位面之间的通道，亦或是打通前往新位面的通道，都需要用到蕴含空间之力的次元石。
起初，风冠城所在的地方，只有一个矿业小镇，里面居住着数万名矿工。
随着泛人类联盟对尼米斯位面展开大规模殖民，这个平平无奇的矿业小镇，在后续的一千年里不断扩建，成为了一座依山而建，规模庞大的城市。
这座城市的中心圣堂里，有着连通奈兰位面的空间通道，地底则蕴含着储量丰富的次元石矿脉。
只不过……
一切都在一千年前的那场大灾变中被摧毁了。宇宙风暴席卷无尽位面，奈兰位面与所有次级位面失去了联系。
风冠城中的空间通道因此塌陷。诸神的光辉，再也无法借由空间通道传入这个位面，守护芸芸众生不被黑暗侵害。
更可怕的是，位面障壁也受到了风暴的削弱，黑暗得以长驱直入。
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大海化为荒漠，森林沦为沼泽。连坚不可摧的钢铁城墙，都在黑暗的腐蚀下变成了流淌在黑色溪流中的腐液。绝大部分生灵都死在了这场灾难里，亦或是沦为魔物，成为了黑暗的奴仆。
幸存的人类不再受到众神的庇佑，在黑暗中挣扎求生了百年之久，直至宇宙归于平静，才得以回到失落的城市，重建了风冠城。
所幸纵观人类历史，也不是没发生过主位面与次级位面间失去联系的先例。
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出现，每一个位面的神秘事务调查局分部，都会设有一个防护严密，能够抵挡禁咒级法术攻击的密室。里面储存着宝贵的知识，足以帮助遭遇危机的殖民者生存下去。
但裹挟着黑暗气息的宇宙风暴，却远比禁咒级法术还要可怕一万倍。幸存者从布满黑暗腐蚀的密室中找出的古代知识，已不足原先的百分之一。
就这样，幸存者利用七零八落的古代知识，发展成了如今的模样，并在一千年里再度在这个位面里枝繁叶茂。
如今风冠城里有着三十万居民，靠着地热度过尼米斯位面动辄持续数年之久的漫长冬季。其实之所以聚居在这座城市里，更多还是因为这里足够安全，有一些古代的防御设施仍可以运转。纵使西面的黑暗精灵大军攻来，也绝不会有沦陷之虞。
至于神秘事务调查局的总部……
就建在安格拉斯山半山腰稍稍靠上的位置俯瞰着下方的城市。事务局总部占地面积极广，将半山腰处的三座山峰囊括在内。楚涵要去的“姆诺奇斯峰”，便是其中之一。
……
车轮吱扭扭的转动着，马车沿着积雪覆盖的小路，斜向上行驶了半小时，直至落日完全没入地平线，拉扯的两匹驽马累的口角泛起白沫，才抵达姆诺奇斯峰。
说是山峰，其实不过是一处向前凸出的宽阔平台罢了，最远端与下方的落差大约三十米，就像是岩石平台一般。
外勤部在平台上修建了二十余所独栋的双层住宅。历来被用来分配给功劳较大的外勤部干员，算作物质奖励。对待时常执行高危险任务的外勤干员，局里从不吝啬。
住宅区的警卫早已知晓他们的到来，确认一番后很快便放行了。
马车驶到一所位于平台边缘的二层住宅前停了下来，驾车的索尔朝住宅扬了扬头，并将一块拳头大小的晶石扔给了楚涵，说道：
“我们就在周边的建筑里。别担心，你的这座已经被我们附加了隔绝魔法，进去后就可以把防护服脱下来舒舒服服地呆着了。一天的检测下来，你应该已经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早我会来叫你，一同前往研究中心的。”
楚涵点头道谢，下了马车。随后索尔便一抖缰绳，驾着马车远去了。
眼前是一座风格古怪的木质结构二层小楼，十分精简，从外面看其实并不大，两层加起来约摸也就不到二百平的样子。主要是因为，二层部分的露天平台侵占了使用面积。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二层住宅。此外，门前还带有一个由白色篱笆墙围起来的庭院，里面种着一些耐寒的植物，显然常常有人进行打理。
楚涵推开院门，却在房门前停住了脚步。房门上没有门锁，自己也没有拿到门钥匙，这要如何进去？
他忽然想到什么，拿出索尔交给自己的晶石，往门锁位置上的凹槽一按……
咔哒。
白光浮现，晶石被“吞”进了凹槽，房门随即打开。在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中，房间里的煤气灯同时亮起，散发出暖暖的微光，驱散了所有黑暗，并将住宅内部的景象呈现了出来。
两侧是高及天花板的短门道，连接着一个很大的起居室。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壁炉中的火焰烧的正旺，烘得整个宅子暖暖的，想必是有人提前来这里点燃了炉火。
但唯独比较怪的是……
煤气灯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位置似乎经过精心的设计，以尽可能减少投射出的阴影。
楚涵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在原主的记忆中，大多数调查员都患有黑暗恐惧症，睡觉时往往喜欢开着灯。如此设计，应该也是为了照顾居住者吧。
他关上门，开始在门道脱衣，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防护服脱下，随手挂在衣帽架上，向里走去。
客厅两端，分别是厨房、卧室、一间盥洗室。角落则是一条斜向上的金属楼梯，路过时他往上面瞧了一眼，二层似乎是书房，然后就是通往二层平台的大门。
壁炉前的沙发后，放着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应该都是布莱德·雷诺私人物品。
“居住条件还挺好的……”他无声自语了一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盯着壁炉里跃动不休的火焰出神。
一白天都在紧张中度过，只有静下来了，才能发现这一切是有多么的不真实。才能意识到这种凌驾于自己的意志之上，却又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诡异，究竟多么的荒诞。
“我穿越了，跑到了一个名叫布莱德·雷诺的人的身体里。我的身体上，还莫名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法印纹身。我随时有可能受到这个来历不明的黑暗事物的影响，沦为魔物。或者终有一天，在后续的研究中暴露我是个‘异界灵魂’的事实。”
“得想办法活下去……”
“必须弄清穿越的原因！这关乎能否回家……”
“跑是跑不了了，相较于随时受到黑暗威胁的外界，这里反倒更加安全……”
“我必须占据主动！”
他心事重重，仰在沙发上凝望夜空，双眼渐渐失去焦距……
夜空？
他不禁一愣。
原来一道透明的魔法屏障，取代了二层的天花板。透过屏障，可以将星空一览无余……
这里的星空极美，但却陌生至极。
找不见用来定位的北极星、南十字星座和猎户星座。连月亮都是一大两小三个，大的深蓝，另外两个小的则一个暗红，一个深褐，就如同三只眼睛，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地上的蝼蚁。
他突然莫名烦躁起来，登登登快步上楼进了书房，四下观瞧片刻，终于在两座书架之间的墙壁上找到了一个按钮，随即不分青红皂白地使劲一按。
绞盘转动的声音响起，薄铁板组成的卷帘被从两侧的暗舱里拉出，缓缓向中央合拢，遮盖住了异世界的星空。
楚涵这才感到舒服了一些，又下了楼，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幽幽叹息一声，走进盥洗室，拧开花洒的开关，任由尚未加热的冷水浇在身上，双臂撑着洗手台，凝视起了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同样陌生至极。
看了许久，直至浇在身上的凉水已变得滚烫，他才深吸一口气，原本充满忧虑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布莱德·雷诺。”
他对镜中的自己无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