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人转：茶话人生

十一道茶庄，项前如约前来。

十一道茶庄是一个喝茶的好去处。老板周子瑜是个儒商，是苏南一北大EMBA（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的校友，开茶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以茶会友。茶庄地处南山科技园内，格调高雅，视野开阔，可品茶，可搓麻，可谓闹中取静，苏南一和项前的约谈多半在此。七点半，哪个正常营业的茶馆也不会开那么早，是苏南一给周老板打了电话，提前营业是为他们提供专门服务。

项前是苏南一的客户，是他创业后做成的第一单生意，也是他做得最容易的一单生意。项前是武大毕业的高才生，湖北黄冈人，学校不错，但专业不好，专业就是那种最是无用又最有用的哲学专业，项前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珠海党校做教师。八年前，苏南一刚刚下海创业，在一次人力资源论坛上，苏南一认识了项前，那时候的苏南一为挖掘潜在客户，会议间隙不断地派发名片，而项前则是为了冲出包围圈也在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就像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苏南一和项前一拍即合，相见恨晚。项前帅气、儒雅，苏南一热情、干练，都是一等一的热血青年。那时他们谈理想，谈天下，谈家国，而当时的项前给人的感觉是满腹才学却苦于报国无门，从谈话中苏南一看出项前跳槽的愿望强烈，一顿大酒，一场大醉，促生了苏南一的念头，苏南一决定把项前卖个好价钱。

在苏南一的怂恿下，项前决定下海，要求不高，而苏南一正好从朋友那里得到一家家电企业培训经理的需求信息，项前教师出身，转做培训，算是平稳转型，这都是一顿大酒带来的机会与成果。

项前是那种浑身上下都透着自负与自傲的人，但他又表现得谦卑与低调，情商与智商一样的高，路走得顺些也是自然。从顺德一家家电企业的培训经理，到全球五大咨询公司之一的培训总监，再到康华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前后八年的时间，项前的职场道路走得格外顺，可以说是步步高升。日子久了，苏南一和项前自然而然成了兄弟，在项前不断转型的过程中，他也帮苏南一促成了很多业务。俗话说，言谢必轻，一切尽在不言中。如今，南南公司要破局，找参谋，项前成了不二人选。项前一眼看去就是一个透亮的人，神气，有见地，算是经理人中的典范。

老地方，雅间，靠窗，视野开阔，寒暄后二人坐下。

看苏南一掏烟的动作，项前调侃道：“忍不住了？”

点上烟，苏南一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说：“烟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看你要什么？要感觉就抽，要健康就不抽，我从没说过一定要戒，这次是让林娜闹的。你也是，还敢去马来西亚，不怕再被‘马航’一次？”

“‘马航’就‘马航’嘛，‘马航’了就认命，我这是学巴菲特，别人贪婪的时候我谨慎，别人谨慎的时候我贪婪，别人不去我才去嘛，旅游又不是赶集非要凑热闹，人少的时候才过瘾，但临末了的时候被老板一个电话叫回来了，算是虎头蛇尾，你不找我，我也正要找你。”项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口烟雾。

“公司今年有啥动作？”苏南一关切地问。

“山雨欲来，不过这次雨来了可能动静要大一些，人事变动一年一度，今年比往年早，风紧，提前赶回来也是这个原因。”项前弹弹烟灰说：“我们这边的事你熟，还是先说说你那边吧。”

苏南一接过话：“公司人才在线业务需要大笔资金，要对接资本市场，上市融资是最佳选项，我已经和安信签了对赌协议，但在这当口谢平要拆我的台，今天开门红，林娜昨晚微信辞职，这个年本来过得还算平和，林娜来这么一出，那点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我感觉林娜被谢平当枪使了。”

“对赌，跟安信对赌，我看你是疯了吧。”项前“噌”地站起来，不停地摇着头，项前转身对着苏南一，俯下身，目光盯着苏南一，敲着桌子说：“对赌，这是一条不归路，你知道对赌意味着什么吗？新浪的王志东怎么出局的？雷士照明的老板吴长江怎么入狱的？黄、赌、毒你也敢沾，不客气一点说，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望着激动的项前，苏南一反倒是异常平静，说：“项总，我不是不知道对赌的风险，但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我们最直接的竞争对手是天马公司，他们节前拿到弘发资本3000万的投资，后续的额度会更大，有了资本市场的支持，他们在一线市场打得很猛，我们的市场空间被挤压，之所以对赌，不是我愿意，我是别无选择。”

苏南一道出了个中实情，项前知道多说无益，挑了一下眉问：“最坏的结果呢？”

“最坏的结果就是崩盘，搞猎头，到头来自己的人被挖了，这说起来是个笑话。”苏南一微微冷笑，“2014年业务萎缩，盘子小了，费用却高了，人工贵了，租金涨了，制造业客户日子难过，我们的钱收不回来，该支出的却一分都不能少。我们去年致力于打造在线平台，投了大笔钱进去，业务量没有实质性突破。国际猎头品牌这两年也吃透了国内市场，挖人抢单，我们的高端客户被抢了不少。谢平这次自立门户，本来就会切走我一大块业务，如果林娜再被他策反，南南的核心客户资源会被掏空，林娜的事会打乱我的融资计划，对赌失败，我会被逼上绝路的。”

项前没说话，把还剩很长的烟掐灭，又拿起一支，夹在指间翻转，略微停了一下，问：“谢平还有没有回头的可能？”

“林娜还有变数，谢平已经不可能了，兄弟做成了仇人，悔不当初啊！”苏南一感叹道。

项前下意识地把烟在茶几上顿了几下，嬉皮笑脸地说：“林娜不一直是你的女神吗？怎么现在连同事也做不成了？”

“事坏就坏在这里，她对我有怨气，她这次辞职应该也有赌气的成分。我的问题是当初不该把感情和事业搅在一起，可以说这是我最失败的一次投资，花大把的钱、大把的精力，现在看是帮别人调教了一个老婆，这还不算，手把手教会了她，谁知一不小心培养了一个对手。”苏南一无奈地摊开手，一脸无辜。

“该！你要不三心二意，你们现在岂不正是比翼双飞？”项前用手点了点苏南一。

“我有我的问题，但走不到一起一定不是一方的责任，她眼界高了，不像当初我带她入行的时候，她有控制欲，我又是一个不愿受人摆布的人，不知道我是太在乎她了，还是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差，那段时间我都抑郁了，没走到一起我看还算好，结了再离，岂不是两败俱伤。”苏南一一脸苦笑。

项前一本正经地说：“玩笑归玩笑，感情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老百姓讲‘买卖不成情义在’，而你俩是婚没结成情分在，我想她还不至于希望你塌台，你要解开她的心结，防她化怨为恨。”

苏南一做了个手势说：“打断你一下，有个情况我没给你说清楚，就是谢平正在追求林娜，有半年了吧。”

项前显出一脸不屑：“谢平不是有女朋友吗？林娜甘心做小三？”

“谢平追林娜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事实。感情的真假我们说不准，在林娜的事上我于心有愧，若谢平是真心的，我愿意祝福他们，但谢平是什么人？我怕他使的是美男计，追林娜就是图个刺激，最怕的是他用这一招就是为了拆我的台。”

“看不出来，谢平还会来这一手，但林娜还不至于那么蠢吧？”

“按我对林娜的了解，是不至于，我觉得林娜更多的是为了刺激我，让我后悔，若是林娜真心爱上谢平，那只能说我看她看走眼了。”

项前摇了摇头，重新抽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上，盯着苏南一说：“你真让我做参谋，我未必称职，说点见解，仅供参考。先说林娜，林娜辞职这么看反倒简单，这里面重要的是如何让她回归理性，从一个成长型公司转身跳到一个创业型公司，一边是利益，一边是风险，相信她知道个中利害。至于谢平所谓的美男计，只要林娜不甘心做小三，就几乎不可能，小三成功上位的不是没有，但这事在谢平身上能发生吗？按你的说法，我个人猜测，林娜现在不是被谢平的几句好话蒙了心，她找谢平是针对你，刺激你。以林娜的条件，想找个好男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干吗费那么多周折去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你和林娜的事，主要责任在你，所以我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苏南一点头称是，也抽出烟点上，凝神听项前说。

项前站起身，对着苏南一摊开右手说：“再说市场的事，经济低迷是问题吗？正因为经济低迷，才有大量的人才置换和流动，这不恰恰是你们的机会吗？这正像现在的教育市场，工作难找了，才有更多的人去充电，通过提升自己来谋求个好职位，企业也是，市场难做了才要打硬仗，不练兵行吗？还有你的新业务，在线平台，商业模式突破或业务转型，这不是你一家企业的事，大量的传统企业都在谋求转型，这里面有‘高尔夫效应’，先难后易，一旦转型成功，新业务一定会快速上量，路不好找是事实，这不是一个方向的问题，这是一个技术感觉的问题，坚持互联网思维，坚定不移地发展在线业务，大方向没问题，这我支持，但用‘对赌’这么激进的方式去融资，我持保留意见。”

项前说得眉飞色舞，毫不掩饰他天生的演说能力。苏南一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的手势在转，而心里则在想，若是公司能有这样一个合伙人该有多好，多事之秋，危难之时，苏南一觉得自己是如此孤单，此时的他甚至想打项前的主意了。

项前稍作停顿，接着说：“再者说，国际品牌没有那么可怕，对中国市场的感觉他们没有本土品牌好，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渠道的选择上要有自己的坚持，我支持你们向下走，从逻辑上讲，是先向下走，向下走走量，再向上走，反过来和他们竞争，在制造业，中国品牌几乎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成本和风险的问题是个共性的问题，哪家企业成本不是在上升，你上升别人也上升，你控制得好，你就比竞争对手更有机会。”

项前把话打住，坐回原位。看项前停了下来，苏南一感叹道：“看来我要请你吃大餐了，这几天我是被困住了，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军师，看来你才是更称职的军师啊。”

项前掸了掸腿上的烟灰，诡异地笑着说：“饭该吃还是吃，不能便宜你，可你恭维我，不亏心啊？”

苏南一是一路看着项前走过来的，七八年的时间，项前可是今非昔比，无论眼界还是格局，项前都表现出了一个经理人的良好素养，看问题的角度，分析问题的能力与深度，逻辑的严谨性和实用性都高人一筹。锁都有钥匙，问题都有解，关键是要问对人。

苏南一喊服务员加水，进来的是易冰。易冰人漂亮，五官清秀得一塌糊涂，一双杏眼，眉目传情，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手滑过，如缎子一般的光滑，典型的湘妹子。每次来这里，苏南一都忘不了和她调侃几句，这次心事重重，竟把这闲心弄没了，此时看到人来了，忽然想起包里还有几个红包，从中抽出一个递过去，打趣道：“回家相亲没？又过一年，没记错的话该二十五了吧？”

易冰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边倒水边躲着苏南一递红包的手，苏南一强把红包塞进易冰空着的手中，说道：“红包不拿，今天就免单，你选。”

项前插进来说：“深圳啥都不多，就是剩女多，同学都生娃了吧？搞对象找苏总，他手里可有大把的优秀人才，近水楼台，不要浪费了资源。”易冰未置一词，轻笑着出了门。

凝望易冰的背影，苏南一走了神，项前轻拍了下茶几说：“又起色心啊？那不是你的菜，欠了一屁股情债，守好你的老婆吧。”

苏南一略显尴尬地回过头，喝了口易冰刚斟上的茶掩饰一下，说：“你不是王子，我也不是灰太狼，纯洁的革命友谊到你那里都变味了。男女之事，你要早这么敏感，何至于今日啊？”苏南一边说，一边拍着项前的肩膀坐下。

单纯从感情的角度来看，项前是觉得自己有些失败，苏南一1978年的，比他大一岁，现在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可自己还孑然一身。项前常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先立业后成家，就像三国里的赵云感慨“大丈夫何患无妻”，加上他的女朋友艾佳非要读什么博士，现在好了，博士快读完了，居然张罗着要出国深造，想想这些，经苏南一这么一说，他无奈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看着项前走神的样子，苏南一会心一笑，边点烟边问：“你不是也有事找我吗？说说看。”

项前回过神，略带感慨地说：“我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今年公司有大动作，不是以往常规的人事调整，是大裁员，按我掌握的情况看，干部还是重灾区。”他呷了口水，接着说：“2014年，宏观经济向下，制造业难做，公司业绩负增长，出现了历史性的亏损，这就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看来要做最坏的打算。”

“动到你这样的位置，还不至于吧？”苏南一故意把口气放轻松些。

项前摇着头说：“不好说，至少我心里没底，这样的局面，动到谁都不奇怪。看去年，HP裁员，海尔裁员，还一次性裁掉2万多人，会不会动到我，我不关心，对康华而言，这是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裁员。这就像一场屠杀，我就是那个刽子手，砸人饭碗，断人生路，于心不忍，又责无旁贷，心里不爽啊。”

苏南一接着问：“你说的被电话追回来了是怎么回事？”

“噢，是这样，为裁员的事，公司成立了‘员工发展项目组’，我们私下里叫‘优化小组’，老板在正月初五召集大家开筹备会，讨论这次行动的原则和政策，这不是一个好做的工作，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我就是这么被叫回来的。”项前苦笑着说。

“我们小公司难，没想到你们这样的大公司也这么难，按我对康华的了解，你这次风险有，但不会很大，毕竟五年了，你已融进了这个团队，公司总归要有人做事，若你这样的人才都没机会，那公司还怎么发展！但话说回来，多做准备没有坏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好的去处不一定有，但像康华这样的职位我敢打包票。”

项前笑了，用右手的五指连续叩了叩茶几，说：“我找你不是要你给我打这样的包票，来之前，我有两个想讨教的问题，一是外面的人力资源市场，你比我熟，我想知道这些从我们这里离开的人有什么样的机会，这决定着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二是如果我这次有异动，我有创业的想法，心累，不想再打工了，在这件事上我比较犹豫，你是创过业的人，在这方面有话语权。”

苏南一一脸惊讶，一副不解的神色：“别吓我啊，经理人做得好好的，创什么业！”然后轻轻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接着说：“非要我说，倒可以分享一下我这方面的观点，一是创业要趁早，年龄趁早，时间趁早，这里面有机会成本啊，市场越规范，创业成功的概率越小。二是创业要从自己熟悉的行业做起，从自己最熟悉的项目做起。创业流行一种说法叫‘不熟不做’，隔行如隔山，跨行越界不是一定不行，但你在之前的行业里积累的资源就无效了，所以起步的难度要大，起步的周期会更长。三是要权衡一下自己的承受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创业有成有败，这谁都能明白，现实是创业成功的人少，失败的人多，没经验的人创业，成功的概率不会超过10%；有经验的人创业，成功的概率也不会超过30%。四是个人创业留好退路，团队创业选好伙伴，老百姓讲‘生意好做，伙计难搁’，就像我，伙伴选不好，朋友做成仇人。”

说到“仇人”两个字，苏南一站起身，摊开手做无奈状，随后他把烟扔掉，双手插进裤兜，围着项前踱着方步说：“至于说人力资源市场，制造业萧条，大环境不好，普通人找工作比平时要难一些，但你们康华的人不一样，从你们这里出来的人，周边的小企业愿意要，你们就是他们的黄埔军校，你们裁员就是他们的福音，操他们的心，我看大可不必了。”

项前搓了下手，双手紧握，说：“金玉良言啊，自己员工的事，我不能不多想一些，作为经理人，我和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我不能成为《包身工》里的拿摩温。我自己嘛，后面的路我真没想好，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在这样一个经济下行的大背景下，亏损和裁员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公司从此进入一种恶性循环，我是说重压之下，康华也有可能像你现在的处境一样陷入分裂。”

苏南一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南南和康华没有可比性，我看你也不用这么杞人忧天，一个明星企业不可能像你说的这么脆弱，我是让你来开导我的，看来我还要开导你了。”

“当然，我不希望出现这种最坏的结果。你看到的是康华华丽的外表，而我看到的则是她脆弱的内心，可能是我敏感了吧。”

听项前如此一说，苏南一轻轻拍了一下大腿，似有所悟，说：“项总你所提到的创业，我的建议是：但凡有路，不要创业，因为创业是一条不归路，如果你真有创业意愿的话……”说到这里，苏南一把话打住，走到项前跟前，俯身过去，拉着项前耳语了小一阵子，而项前则不住地点头或摇头，停下来后，苏南一对着项前会心一笑。

这时，易冰敲门而入，问：“你们这么早过来，要不要后厨给你们准备些早点？”

苏南一摆摆手示意不用，易冰走近苏南一俯身过来，小声说：“你的同学，我们周老板过来了，他说有东西送你们。”

苏南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片刻，易冰引着周子瑜过来，门一打开，周子瑜便远远地行拱手礼，苏南一和项前急忙起身寒暄。周子瑜四十来岁，麻衣布鞋，平头方脸，声音洪亮，看上去是个太极拳的练家子。

“苏老弟这么看得起我，刚一上班就来给我捧场，听说你们要来，我这不从家里特意赶过来，把我回家过年期间收藏的上好黑砖茶给二位备了一份，二位兄弟是商界精英，人中龙凤，开门红的日子，这是做大哥的一份情义。”周子瑜边说边示意二位坐下。

周子瑜说着的时候，易冰已把包装精美的两盒礼品放到了茶几上，打开看时，竹子做的盒子，纹理清晰，正面有精致的雕花，做工极其考究，周子瑜把中间一盒放平，缓缓抽出上面的雕花盖子，两块长方形黑黝黝的砖茶赫然在目，他指着眼前的礼品讲：“自古是宝剑配英雄，英雄配美女，货卖识家，好东西我不敢独享，所以赶来送上新春的一份祝福。”周子瑜和苏南一对视了一下，转向项前说：“苏老弟在我们班可谓是少年得志，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新春伊始你们就唱这么一出英雄会，看来新年是要大展宏图啊。”

苏南一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说：“周大哥的心意让我们受宠若惊，真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不瞒你说，公司遇上坎了，我才这么急急地向项总讨教。我公司的情况周总也清楚，市场这么萧条，像我们这样的小企业，能活下去就算奇迹了。”

周子瑜作惊愕状，又心有同感地点点头，略作思考，说：“是啊，生意不好做啊，我在生意场上打拼二十几年，去年索性把企业卖了，不是想图清静，是做得太难，看不到出路，开这么个茶馆，是想在我自己休整的时候不想离市场、离你们这些商业精英太远，制造业的疲软波及了好多行业，你们能这么敏感，好事，未雨绸缪啊。”

项前接过话说：“《红楼梦》里有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人是贪婪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像你这么先知先觉能及时收手的，那是高人，您平时养生，闲时会友，神仙日子啊。”

周子瑜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你们以为我愿意做这样的神仙啊，我这是当逃兵，不得已的选择。创业是九死一生，‘剩’者为王。我老了，老了就患得患失，没了你们年轻人的锐气，你们才三十来岁，风华正茂，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趁着年轻，折腾得起就多折腾，人生就在于折腾！”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周总您都是前辈，我们是应该多向您请教的，今年的形势不容乐观，苏总的压力在于公司发展遇到瓶颈，我们康华则是遭遇行业的寒冬，压力都很大，后面的路怎么走，您不妨指点一二？”

“你们都是行业的精英，见多识广，要说指点，那是不敢，若非要我说点想法，也无不可，都是兄弟嘛。”周子瑜端起茶呷了一口，略作思考，说：“人太顺了不好，企业的发展也是，俗话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道理虽浅，寓意却深，很少人能解个中真意，压力即动力，压力可以激发一个人的心智，危难之中显身手，时势造英雄，也就是说危机即是机会，能看到并把握住这样的机会，才说明你们真的成熟了。”

听周子瑜如此一说，苏、项二人深有同感，不住地点头，静等下文。周子瑜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人是要讲一点精神的，我从二位身上也看到了这种精神，人在职场要讲职业精神，白手起家要有创业精神。职业精神是什么？我所理解的职业精神就是基于对规则敬畏的牺牲与奉献。就是说，职业经理人要讲规则，守规则，有敬畏意识。我们都熟悉的一个演员，张国立，他在一个访谈节目中谈过一段这样的经历，一次父亲生病住院了，早晨出门，一边是老父亲等着他看望、照顾，一边是片场一众人等着他拍片，行至中途，向左拐是医院，向右拐是片场，最后他是含着眼泪走进片场的，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职业精神。中国古代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这也是一种职业精神。年轻人要有一点家国情怀，先大后小，先公后私，这样的做派才能服众，才能赢得领导和同事的信任。”

项前接过周子瑜的话说：“周总讲到的职业精神，对我们这些身在职场的人是一个很好的警示，我也经常提醒自己和下属，身在职场要恪守职业操守，讲规则，有原则，有底线，心存敬畏，今天，周总算是又给我们上了一课。”

周子瑜接着说：“再说创业精神，我是创过业的，说不上成功，但体会还是有的。创业要的是胆，靠的是识，创业是炼狱，不脱几层皮是熬不过来的，创业不能简单地讲情怀，放眼看过去，创业成功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有使命感的人。苏总的南南公司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是过了生死关，这样的企业从老板到员工，很容易小富即安，我给苏总的提醒是什么都可以丢，但创业精神不能丢，我理解的创业精神是基于责任与梦想的奋斗与拼搏。队伍没了精神，就像人没了魂，倒下去是很容易的。我老了，话不一定中听，朋友嘛，随便说说。”

苏南一把右手放到周子瑜的手上，用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周子瑜的肩膀，说：“您是前辈，是大哥，这是事实，但非要说自己老，你这是倚老卖老，任正非四十三岁负债创业，尹明善五十四岁创办力帆，禇时健七十五岁东山再起，注册‘禇橙’商标，不是说老当益壮吗？可不能把自己说成廉颇老矣。说到小富即安，企业过了生死关，激情不够，活力不足，不要说员工，连我自己也会懈怠，真如周总所说，创业在路上，精神不能丢。”

周子瑜抽出手，指着苏南一的鼻子说：“你这是将我的军不是？”

周子瑜把手放下，对着项前说：“你们羡慕我，我更羡慕你们，我也年轻过，年轻的时候也是壮志凌云，也有像宋江一样的豪气‘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我为什么是今天这个样子？有一种精神，我应该有，但我真的没有，这种精神就是企业家精神。在当今这个时代，企业家已成为一种重要的生产要素，国家的富强靠品牌，而品牌则是由众多的企业家打造出来的。”

项前点着头表示认可，只听周子瑜接着说：“我不是什么知名的企业家，我对企业家精神的理解是：基于道义和使命的坚守与担当。看看那些顶级企业家，无论是国外的，苹果的乔布斯、GE的韦尔奇；还是国内的，阿里的马云、海尔的张瑞敏、华为的任正非，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布道者，都是有担当的人，也是勇于坚守的人。我和他们的差别就是，我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混迹商海，钱赚到了，风头出了，人也累了，有时候停下来我会莫名地空虚，迷茫了，抑郁了，好像女人一样，患上了更年期综合征。如今，什么都有了，唯独梦想没有了。梦想，对，就是梦想，这是我最羡慕你们年轻人的地方。”

被人羡慕应该自豪，但因为所谓的梦想而被人羡慕，项前觉得于心有愧。年轻的时候，项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梦想的人，有家国情怀的人，那时候，虽为一介布衣，但他心忧天下，所以选择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哲学，他这是以天下为己任，想从哲学的层面认知问题，解决问题，凭一己之力改造社会。现在看来，这些梦想正离他越来越远。

苏南一附和着感叹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可毕竟还真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都在讲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一路走来，却发现和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人生真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之于梦想，我们永远在路上。”

正月初八，开门红的日子，苏、项二人不敢耽搁，扯了几句闲话，便匆匆和周子瑜道了别，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