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行僧:趁火打劫
罢工事件基本算是平息了,项前长出了口气,暗自庆幸,终于没有酿成大祸。
送走了老板,项前跟随王宇春来到了贵宾接待室,一眼望去,里面除了陪同的曲哲、孔亮,还有三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一个中年秃顶,眯缝眼,棕色夹克,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无限深沉的样子;另一个学生模样,身材修长,黑色边框眼镜,眉目清秀,一身深色的耐克运动服;那个女记者是一看就让人心动的那种,黑裙黑丝袜,紧身上衣,波浪短发,有小S的味道。
看项前走进接待室,曲哲起身向客人介绍说:“这是我们集团人力资源总监项前先生。”
众人点头致意,曲哲又转向王宇春说:“王总已经认识了,就不再介绍了。”
然后,曲哲把秃顶男人介绍给项前,说:“这位是华南商报的记者部主任宋西洲先生。”项前跨前一步,紧紧握手问候。
曲哲又介绍另外的一男一女说:“这两位是深圳卫视的记者,美女冯怡,帅哥白勇。”项前上前分别握手致意。
宋西洲对今天的遭遇很是不爽。人命关天的大事,加上群体性的罢工事件,简直是爆炸性新闻。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凭他多年的职业敏感,他有信心把这件事做成一个大新闻,可他却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一到康华他就被隔离了。一上午的时间,好吃好喝好招待,会议室里,人一波接一波地来,连老板董方卓都来过了,话都说得好听、客气,但他们就是到不了新闻现场。虽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但有违他们来此的初衷,他根本就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项前的到来让他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宋西洲自认是一个有新闻理想的记者,也正是他的新闻理想支撑着他走到今天。从业十五年,他一直冲在新闻业务的最前线,苦没少吃,但结局并不理想。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专业水平,但一路走来,他却不断地受到打压和排挤,以至于今日,他带过的徒弟都成了他的领导。在别人眼里,他不识时务,可他一直忠于新闻理想,探求事实真相,为弱势群体发声,为民请命。今天康华出了事关人命的大事件,人命关天,他暗下决心,绝不能无功而返。
一番寒暄,大家坐定,曲哲说:“项总,老板要求我们一定要支持记者朋友的工作,一定要做好东道主,做好接待工作,还倡导大家学习记者朋友的职业精神,同时要求我配合好项总,做好服务,好让记者朋友不虚此行,满载而归。”
事态缓和下来,项前此时也显得放松,举起手中的茶杯向客人示意了一下,说:“老板一向如此,一直要求我们善待新闻界的朋友,康华在深圳乃至全国都有良好的媒体关系,都是老板广交友、结善缘的结果,今天算是见识了。”
冯怡示意白勇架上摄像机,微笑着说:“项先生,听说您代表公司在具体负责处理这次意外事故,一上午了,把我们困在这里,曲总各种理由不让我们出这个门,请问,现在可以给您做个专访吗?”
“冯记者,你们的敬业精神真让人佩服,都这个时间了,你还要专访?我们还是把饭吃了再说,后面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我是接你们去用午餐的,饿坏了身体,你们让我怎么跟老板交代?”项前边说边走向白勇,拍拍小伙子的肩膀:“收拾好家伙,我们马上出发。”
看冯怡又碰了个软钉子,宋西洲断定此路不通,今天算是没戏了,宋西洲现在想的是如何才能快点冲出包围圈,用“曲线救国”的方式解决问题。
公司安排了辆商务奔驰,曲哲招呼着记者上车,之后,项前带路,曲哲断后,一路直奔南山凯宾斯基酒店。
一路上,项前盘算着,工人那一关算是过了,但记者这一关比那一关还要难过。
有人说“防火、防盗、防记者”,这话看似无理,但许多人心有戚戚,媒体的人都难缠,接受记者采访风险巨大,想想陕西的“表哥”,因为采访现场一次不经意的微笑被人肉,继而被审查,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这也是对记者人见人怕的原因。媒体是把双刃剑,捧你时是它,贬你时还是它,康华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件,面对媒体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坦然,项前心里的忐忑就可想而知了。
下午一点整,项前和三位记者出现在了凯宾斯基二楼门牌号898的包厢内,一阵寒暄,宾主落座,客人除了前面的三位记者,还有华南商报的总编吴演仁和深圳卫视新闻部的主任邓再新。吴总编五短身材,略显富态,红光满面,头发稀疏,但向后梳得纹丝不乱,一看就是不容易打穿的老江湖。邓再新,电视人,衣着得体,玉树临风,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今天这场午宴,曲哲因为紧急事件被董事长临时叫走,方华是召集人,主宾坐主位,吴演仁和邓再新一左一右,姚少功挨着吴演仁坐,右手宋西洲,项前作为副主宾坐在方华的正对面,两位电视台的记者坐在项前的右手边。
方华举杯开场:“没过十五都叫年,所以我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我今天请大家来,一是吃饭,二是叙旧,再一个嘛,就是请大家给康华助威和保驾护航。三位记者,多有怠慢,不周之处,敬请海涵。这第一杯,我们还为新年快乐干杯。”说完一饮而尽,大家陪同。
倒上酒,方华再次端起杯,说:“俗话说‘佛度有缘人’。此言不虚,又结识三位新朋友,很是高兴,新一年的开始,第二杯酒,让我们为我们的友谊干杯。”方华左右碰杯,向远处的三位记者示意,随后把酒干掉。
“这第三杯酒,我要多说几句,为什么三位记者会来?因为发生了事故;为什么我今天会请两位大佬来,因为我是请你们来为今天发生的事故如何处理出谋划策。多少年了,平时我们喝酒归喝酒,但我求人的事不多,今天破个例,这杯酒我干,有劳诸位了。”和左右碰过杯,方华离开位子分别和三位记者握手碰杯。
等方华坐回原位,吴演仁说:“方总何至于此啊,虽说是大事,人命关天,但在我们这里就是小事,世界就这么乱,天天都死人,正月初七,深圳机场,一车九命,怎么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是天道。”
邓再新把话接过来,拍着方华的肩膀说:“你们这个事故,企业的责任不大,自杀嘛!我不说不负责任的话,说实话,你们这么大的企业出个把事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上大学的时候,万把人的学校,我在校四年的时间里,每年都有人跳楼,人要死,鬼都拦不住,再说你们前面不有富士康的十九连跳吗?那才是个纪录。”
项前起立移步过去跟吴演仁、邓再新以及三位记者分别敬了酒,坐回原位,看大家分头坐好,感叹道:“吴总和邓总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很能理解企业的难处。流年不利,市场的压力本来就大,又出了员工跳楼这样的事件,我们具体分管的人是有苦说不出啊。现在的孩子心里脆弱,富士康都能出十九连跳,恐怖至极,这可是广泛的社会问题,企业不能说无辜,但赶上了,确实是无奈啊。”
看大家在认真听,项前接着说:“今天的事故是一个偶然事件,我们为死去的员工惋惜,更为死者的家属难过,做好善后,及时补偿,给家属一个交代就是对社会负责。”
项前边说边站起来:“维护经济大环境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们的记者来了我们欢迎,新闻嘛,真相嘛,但做不做报道,或者说如何报道,都是你们的选择。很多企业都死在不负责任的舆论报道上,这是企业承受不起的,我们需要两位大佬给我们做好高参。”
项前还要接着说,这时冯怡插话道:“邓主任,我们今天算是白忙活了,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得到有价值的资料,他们康华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是没有人愿意接受采访,我说给项总做个专访吧,他说吃完饭再说。”冯怡摇了摇手中的红酒杯对项前说:“项总,吃完饭我看你怎么说?”
“冯大记者,冯美女,平时你不都挺有招的吗?怎么今天吃了闭门羹?你们对新闻热点高度敏感是好事,这叫职业素养,但你们不跟我请示就出现场,这有违惯例。”邓再新先是调侃,后面则显得有点严肃了。
看着邓再新的脸色由晴转阴,冯怡连忙解释:“邓主任,邓领导,我们不是不请示,我们不过就是想在开年的第二天给您制造个惊喜,现在好了,泡汤了!”
项前看出了邓再新的不爽,为防场面陷入尴尬,端着酒杯向冯怡伸出手,说:“有什么好失望的,缘分难得,认识这么多新朋友,又有今天的高朋满座还不算收获啊?你这样的大美女,没有今天的事,我们是请都请不来啊,你专访的邀请我接受,但有条件,专题和时间都由我来定,美女你看如何?”
手被项前握住,冯怡略显娇羞,打趣道:“项总啊,不带这么逗人的,饭前你说饭后,要饭后了,你说由你定,你要是我领导我就认了,可你又不是我领导,所以我决定,今天不算,罚你再请一顿。”
“变相约会啊?我嫉妒!”邓再新冲项前挤了下眼说。
看着宋西洲一直没有说话,吴演仁对他说:“西洲啊,今天辛苦了,你知道,方总是我的老铁,康华公司是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方总轻易不张口,我们也不能驳了方总的面子,不然我们今后还怎么在深圳这块地盘上混啊?”
宋西洲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吴演仁回身和方华碰杯,说:“方总,今天的事我打保票,一定不会见报,这个我说到做到。我们和康华战略合作的事,我回头让西洲去找您。”
方华心里苦笑,心里说:“这些媒体如今都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鬼见愁了,名义上帮忙,暗地里下刀,这真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见吴演仁表了态,邓再新也见机行事,端起酒杯,站起来面向大家对方华说:“深圳能有今天,康华是功臣,你们是解决了就业,贡献了税收,发展了经济,活跃了市场,我们这些做媒体的就是要为你们保驾护航,为深圳的经济保驾护航。今天,小冯他们的专访就不搞了,已录的资料,我会收缴保管。春天了,我们开年的第一次大型公益活动‘西部新希望工程’的冠名权我看非康华莫属。”
方华暗自叫苦,就这么又被黑了两刀,但再疼都得忍着,谁叫你有求于人呢?
眼见曲终人散,项前连忙把准备好的礼物拿来,人手一份礼品,每个人都不能少。
送走了记者,项前对方华说:“媒体那边的事你多费心,我们分头行动,我还要和姚总去见死者家属,我们这是要一关一关地过。”说完挥手道别,驱车直奔枫叶城市酒店。
按照紧急会议的部署,死者家属被安排在南山大道的枫叶城市酒店,公司专门安排了一名保安和一名行政部干事全程陪同,以防不测。一进大堂,正在等候的干事小刘就迎过来,跟项前和姚少功汇报说:“和王小虎叔叔一同来的老乡都回原单位上班了,只有王小虎的叔叔王铁在酒店,目前情绪稳定。”
项前问:“王小虎的直系亲属什么时候到深圳?”
“王小虎的爸爸和妹妹下午的机票,应该晚上到。项总、姚总请放心,接待工作已做了安排。”小刘说。
跟随小刘进了家属的房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人在拼命地抽烟,见项前来才站起身,小刘对王小虎的叔叔介绍项前和姚少功:“这是我们公司的领导项总和姚总,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都可以跟他们说。”
一听说是公司领导,中年男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哭丧着脸摇着头说:“我那侄子死得冤啊,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领导们,你们说,人死了,又是在上班时死的,公司不负责谁负责?”男人一脸穷苦相,眼神里透出几分狡黠,少了乡里人的朴实,多了城里人的市侩,也难怪他能把事闹这么大。
项前反问道:“公司是要负责,我们自己的员工嘛,但依你看公司要负什么责?”
那个叫王铁的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王小虎是上班时跳的楼,应当属于工伤,他又是因为和上级领导发生冲突而跳的楼,公司应负管理上的责任,所以公司应当按全责赔偿。”
项前说:“那么请问,王小虎是不是自杀的?”
“是又怎么样?”王铁满不在乎地讲。
项前又问:“那你认为王小虎应当负什么样的责任?”
没等王铁回答,项前接着说:“这就像交通肇事,不能因为肇事者死了,就说肇事者没有责任。公司有公司的管理责任,但王小虎是这次跳楼事件的主要责任人,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你一股脑儿地把责任推给公司,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负责任。”
“我的亲人死了,到头来还要我负责任,哪有这样的道理?”王铁抬起头一脸不屑。
项前的口气越来越硬,说:“该公司负的责任,公司不会推卸,但事实上,有的责任该王小虎负,有的责任该你负,你带领老乡围堵康华公司大门,煽动工人闹事,造成工人大面积罢工,干扰公司正常经营,这个过程造成的损失谁来买单?这种恶劣的行为属于违法行为,你说这个责任我们要不要追究?”
看着项前咄咄逼人的架势,王小虎的叔叔有些胆怯了,只顾抽烟,不再反驳什么。看火候已到,项前把语气缓和下来,说:“家里的人出事,本来很值得同情,但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对你,对王小虎的事故处理都没什么好处?在这里我劝你好自为之。”
王铁有些不服气地反问:“人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项前直视着王铁,说:“我就是跟你来谈说法的,王小虎是公司的员工,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很心痛,公司更不会置之不理,但我们要友好地协商,妥善地处理,你要愿意谈,不再搬弄是非,我就把公司的处理意见说给你听,你看呢?”
王铁掐断烟,主动坐到项前身边的床上,说:“你说说看。”
看王铁的那股蛮横劲没了,项前平复了一下心情,认真地说:“我们给出的条件有两个:一、王小虎直系亲属往来深圳的差旅及食宿费用,包括你本人的,公司统一承担;二、王小虎的死我们按工伤申请,补偿标准按法院和劳动仲裁部门的核定,就高不就低,公事予以赔偿,赔偿款月底到位。”
看王铁不住地点头,项前补充说:“但公司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你和其他家人不得就王小虎事件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二是不能再有任何闹事的行为。”
见王铁未置可否,姚少功上前,摊着手对王铁说:“家属的悲痛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我是做工会工作的,我们的员工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们也心痛,我们通过充分协商妥善处理好死者的后事,是对死者的尊重,这个条件公司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公司给予合理的补偿,我们工会也在为死者争取最大的利益,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安心,如果这种安排你们家属没有明确的态度,我想补偿的标准,只能更低,不会更好。”
见姚总这样说,王小虎的叔叔王铁很勉强地点点头,算是同意。
家属总算有了一个态度。一路无话,项前和姚少功二人迅速回到公司召开危机公关小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