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述
第一节 百年望族
十七房郑氏宗族世世代代聚族而居之地是宁波市镇海区澥浦镇。具有一千多年历史的镇海,古称浃口,别名蛟川,古属越地,秦时为句章县东境,五代时称定海,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改名镇海。旧时澥浦归定海县(也称蛟川)灵绪乡管辖,灵绪乡包括山南澥浦、沙河、湾塘等地,以及山北龙山、田央、范市等。民国之前,山南沿海部分称前绪乡,觉渡、清湖一带称东绪乡,而山北龙山一带称西绪乡,统归龙山区管辖,十七房郑氏聚居地则属于前绪乡。郑氏宗族聚居地名为“十七房”,坐落在澥浦檡山之阳,自宋晚期始迁祖郑靖侯卜居于此,迄今已有近800年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之前,十七房郑氏宗族一直以“镇邑望族”著称于世,远近闻名。
“十七房”名称的由来,源于塘路沿东房六世祖十七太公郑东沧。郑氏自卜居塘路沿后,不知经过几世几代,后分立东、中、西三房,郑东沧(约1550—约1627),名鍷,字东沧,东房道三公六世孙,排行正十七。郑东沧子孙繁衍,人口不断增多,“以旧宅不敷居处,乃于旧宅之西北隅别营新宅,人以公行十七,遂名其宅居为十七房”。后来,由于郑东沧房支是全族中最发达、最兴旺的一脉,因此,“十七房”也就成了灵绪乡郑氏宗族的总代称。
自郑东沧创建十七房新宅基以来,迄今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十七房”名称的含义所指一直在变化、扩延,但是,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十七房”三个字。2011年7月,郑家、路沿郑、庙后三个自然村合并后,仍以“十七房”命名,称为十七房村,足以看出其历史影响之大。
镇海是闻名遐迩的宁波帮发源地,素以望族辈出享誉天下。叶氏、方氏、李氏、虞氏、盛氏、包氏、邵氏家族,一个比一个显赫。与众多出自镇海的望族相比,可以说,十七房郑氏宗族毫不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还略胜一筹,堪称镇海望族的佼佼者。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因邓小平著名的北戴河谈话中一句“动员全世界的宁波帮建设宁波”,一时间“宁波帮”成了热门的名词,宁波帮研究也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宁波帮人士及宁波望族一个又一个展现在世人面前。然而,在宁波帮名震天下、享誉世界的时候,作为镇海望族的十七房郑氏宗族却被忽略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很多人不仅对十七房深厚的历史文化价值视而不见,甚至对十七房郑氏宗族的“望族”身份产生了质疑,认为十七房除了民居建筑还称得上是经典外,其他方面根本够不上望族,他们既没有高官达贵权倾朝野,也没有巨商闻儒名震四方,几百年间也就出了七八个为官者,官阶最高者也就是七品芝麻官,经商也只是卖卖咸鱼干而已,根本无法与叶氏、方氏、李氏、虞氏、盛氏、包氏、邵氏家族等相提并论。
对持这种观点的人,只能说他们对十七房郑氏宗族的历史还缺乏足够的了解。且不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唐·刘禹锡《陋室铭》),就以一般人眼中的望族标准衡量,十七房郑氏宗族不仅足以称得上是望族,而且是镇海望族中的佼佼者,他们商儒并举,既是书香门第,衣冠望族,又是以商致富、显赫地方的商帮世家。就以小港李家来说,人们之所以对传承了五六代而不衰的小港李家赞不绝口,是因为李家除了出了一批成功的商人外,还出了一个身份显赫的女婿,即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张爱萍。殊不知,十七房郑氏宗族不仅有十几支家族商帮与之相媲美,而且也出了一个声名显赫的女婿,即中国科学院院士、我国科技界泰斗、“两弹一星”功勋人物、中国科学院原院长、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周光召。
十七房郑氏宗族自始迁祖靖侯公卜居塘路沿后,初以耕读起家,兼以经商业贾,以商富族。明末清初,自七世郑文瑞外出为官开风气之先,郑氏宗族开始以登科入仕门第兴起,进士及第,父子登科,父子司训,兄弟明经,秀才禀生,文蔚多起,贤士闻儒辈出,可谓文星灿烂,熠熠生辉。
仅以十七房郑氏宗族的人际交往,即可看出其非普通人家所能比拟。他们交往的人物真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诸如张家骧、汪廷珍、张亨嘉、朱久香、杨鸿元、钱福昌、黄定文、徐受荃、童槐、姚燮、徐时栋、陈劢、卢友炬、张寿荣、王人鑑、陈修榆、陈尔修等诸多大家,这些人非高官即名儒,个个出类拔萃,声名显赫,无一等闲之辈,其中汪廷珍、张家骧、张亨嘉等均为清朝政治人物,朝廷重臣。尤其是张家骧,张是鄞县人,世居宁波西门板桥,晚清政治人物,曾是同治、光绪二帝的老师,35岁进士及第,42岁入翰林院,在同治帝的弘德殿行走,是参与讨论立嗣(光绪帝)的二十八位大臣之一。同治帝病逝后,他成为5岁光绪帝的老师,跟随光绪帝长达9年,是影响光绪帝维新变法思想的人物之一,同时他还是为“清末四大疑案”之一“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平反昭雪的关键人物之一。
这些历史名人与十七房郑氏宗族都有着不同凡响的密切关系,或往来,或是师生关系,或是世交,或为莫逆,或是姻亲。如,红顶商人郑勋与陈劢、徐时栋、姚燮等为莫逆之交,钱业巨子郑德标之侄孙郑芳址与张家骧“订兰谱,相交最称莫逆”,朝夕过从,共相砥砺。又如,陈尔修是十七房恒德房郑德星的女婿,其妻郑恭人是郑德星的女儿。
陈尔修(1825—1884),四明大文学家,官名聿昌,号楚颖,又号樾庄,同治辛未(1871)进士,任江西广丰县知县,澥浦镇曲江塘人,距十七房近到不足一公里。其子陈宏燮曾任江西兴国县知县,陈尔修去世后,陈宏燮在整理父亲生前遗稿时,发现其手稿刻印本《草舍利舍佚稿》,其中有多首楹联是为十七房郑氏而题写,如,“题郑氏家庙后寝女祠楹联”、“题郑开成嫂氏龛联”(郑开成嫂氏即女祠始建者戴氏)、“吊郑丈铁仙·调寄意难忘”、“吊郑丈铁仙之二·调寄酹江月”、“挽郑吴太宜人”等,其中“郑丈铁仙”即郑德星。郑德星(1806—1860),字月如,号铁仙,官名精,国学生,诰赠朝议大夫,恒德宅院创建者郑备烈之次子,稻香公郑德阶二弟。据村里一些老人回忆,郑德星曾是浙东最著名的算命先生。女祠洽礼堂建成(1882)后,陈尔修所题的“题郑氏家庙后寝女祠楹联”、“题郑开成嫂氏龛联”等,曾悬挂在女祠洽礼堂和郑氏大宗祠内。
更重要的是,在这些历史大家的眼里,十七房郑氏宗族是无可争议的镇邑巨族:“澥浦郑氏,为镇海灵绪乡望族”“澥浦郑氏为蛟川巨室”;“君系出荥阳郡子友氏,后先世自文溪迁吾邑灵绪,岿然成一望”;“自公次子益斋公濡染家学,领乡荐,捷南宫,由引,族中人文蔚多起,多士踵接,列名黉序者济济日盛,阖邑咸推为衣冠望族”。
十七房郑氏宗族也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望族。明末清初,郑世昌家族商帮业已形成,成为镇海最早的家族商帮。清乾隆年间,郑光礽家族已成为镇海望族,富甲一方,名震乡里。乾隆中晚期至嘉庆、道光年间,十七房郑氏宗族的家族商帮已达到鼎盛,一大批商界翘楚纷纷涌现出来,如擅与闽人做生意的郑之璘,“与人交必诚信”的郑惠舜,全盛渔帮开创者郑天治,庙基头巨富郑溥仁,“屹然为甬江之砥柱者二十年”、堪与“红顶商人”胡雪岩相媲美的钱业领袖郑勋等。清末民初,郑氏新一代家族商帮的崛起,把十七房郑氏宗族经商望族的地位推向了又一个高峰,又一批名商巨贾崭露头角,享誉工商界,如中国蛋业先驱郑方正、中国墨水制造业先驱郑尊法等。
与郑氏望族身份相匹配的是其辉煌的明清民居建筑群,它有力地说明郑氏宗族在外以读书进官、营商发家扬名,在家乡则以官府门第望族形象光耀地方。十七房郑氏宗族的豪门府第数量之繁多,建筑特色之明显,结构布局之合理独特,均令现代人叹为观止,实属国内罕见,堪称江南明清民宅建筑的典范。现存的后堂楼、恒德房、鼎丰房、恒祥房、立房、兴房、河跟沿等单进和多进的大院,层层叠叠、随处可见的马头墙,俯仰皆是的匠心独具、工艺精湛的石雕、砖雕、木雕,旗杆石,抱鼓石,进士及第和父子登科的匾额、楹联等,无处不显示出昔日主人的辉煌。
兴房巍峨的南马头墙
另外,“望族联姻”也是十七房郑氏宗族“望族”身份的体现。封建社会的婚姻观念最讲“门当户对”,凡有钱有势的豪门富户或官宦人家,在为儿女择婚偶时首先看重的是门第高低,而情感因素几乎被忽略,因为联姻成为他们维护家族或集团利益的一种手段,因而,从望族联姻中也最能看出一个家族的身份、地位。作为镇海望族,十七房郑氏宗族曾与宁波帮中著名的小港李家、桕墅方方家、骆驼桥盛家、天一阁范家联姻,结秦晋之好,这足以说明十七房郑氏宗族的“望族”地位毋庸置疑。
小港李家第一代创始人李也亭,其长孙李云书的元配夫人是十七房郑氏小姐。这位郑氏小姐(1867—1948)为十七房郑氏宗族何房何派,目前尚不得知,她所嫁夫君李云书却是宁波帮中的头面人物,被誉为“投资大王”,在上海商界声望极高,1906年曾当选上海商会第三任总理(会长)。郑氏小姐后随夫移居上海西摩路643弄2号里。秉承郑氏族风,郑氏小姐恪守妇道,相夫教子,是位慈善长者,与小辈相处和睦,晚辈均尊称之为“娘娘”,晚年她双目失明,很少外出。郑氏小姐也是位思想开通的女性,她所生的5个儿子先后留学美国、德国,成为用科学知识创造财富的典型代表。其中四子李祖法以及李祖法的儿子李名觉最突出,李祖法靠留学西方所学发迹,财富最丰。李名觉也留学美国,专攻舞台艺术设计,其作品达200多部,曾获多项大奖,其中两次获美国总统(里根和布什)授予颁发的大奖。
镇海桕墅方方氏家族,不仅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也是上海宁波帮中最有权势和最负盛名的家族。十七房郑氏恒德房、兴房、鼎丰房、后堂楼等均与方氏有姻亲关系。其中,恒德房与方氏关系最密切,恒德房很多人从小就读于方氏私塾,特别是举人郑传笈曾在方氏私塾里任教,并且与方仰乔最称莫逆。方仰乔是方家第一代创业人方亨宁之长子,桕墅方方家第二代创业人,所以,恒德房与方家的联姻现象比较普遍。如恒德房创建人郑备烈娶方氏为继室,方氏生郑德柄、郑德本,方氏的儿孙郑德本、郑传笈均成为举人,称誉为“父子登科”。郑德阶次子郑传箕之长女嫁与方义章,诰封恭人,累封太夫人。兴房红顶商人郑勋的侄子郑芳均聘方仰乔长女为妻,方氏未及出嫁即卒,而郑芳均之妹又嫁与方义存为妻。鼎丰房先祖郑维藩之曾孙郑传杓之女,嫁与方义富为继室,后堂楼进士郑谦二弟郑英烈之曾孙郑楚三(谱名郑榛芳)之女,嫁与方积垕为妻。
以经营副食品生产发家的镇海骆驼桥盛氏家族,也是当地名门望族。兴房红顶商人郑勋之孙、官刑部郎中福建司行走郑芳圭之子郑钟钊,娶盛氏为妻,盛氏之弟盛丕华是我国工商界著名人物之一,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过上海市副市长、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执行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恒德房末代举人、四明逸客郑传笈三子郑兰芳娶盛氏名翠凤为妻,郑德阶之曾孙郑钟宝娶盛氏为继室。而盛氏家族也有多人娶十七房郑氏女儿为妻或继室,如盛廷诰、盛植本、盛植模、盛华元、盛在孝、盛沛纶、盛炳纲、盛在银、盛钟豹、盛沛鋐、盛炳章、盛钟恩等,均为十七房郑氏女婿。
海甸闸口房派郑钟汉娶天一阁范家小姐为继配。郑钟汉是巨商郑芳钧三子,以创办实体企业发迹,十分富有,自备汽车,雇洋人作保镖。
一个宗族,无论怎样有钱有势,无论民居建筑多么辉煌经典,人永远都是望族文化的主体和主导者。源远流长的宗族文化,释放正能量,这是十七房郑氏宗族作为“望族”的又一显著标志。十七房郑氏宗族,内则族风端正,忠孝节义,外则义信相兼,以善养族,慷慨好施,济困救贫,热心公益,造福乡里,在数百年的发展过程中,以其释放出的传统正能量,在人们心中树起一座又一座无形的丰碑,是当地人心中真正的“望族”。
综上所述,十七房郑氏宗族作为宁波望族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宁波帮的精英与骨干力量,堪称镇海乃至宁波望族历史文化中的一颗璀璨明珠。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与宁波其他望族名扬四海、享誉天下相比,十七房郑氏宗族却隐德不显,长期被历史尘埃所湮没。
“酒香也怕巷子深”,十七房郑氏宗族长期被埋没的主要原因无外乎两个:一是历史久远,加之史料缺失,使人们难识其庐山真面目;二是研究和宣传的滞后,使其长期默默无闻。
由于郑氏宗族兴起得早,最鼎盛辉煌时期是在清初中期,距离现代比较久远,而同时期的官方历史文献也少有记载,即使有记载也只是侧重慈善、公益方面。即使是在郑氏宗族本族的族谱中,受当时封建科举思想的影响,长篇整幅记载的也是那些习文从儒、登科入仕显身扬名者,以及孝、善、友、悌等思想品德方面的内容,而忽略了“家族商帮”这一最能代表郑氏宗族历史地位的重要内容。纵观诸多著名的宁波帮人士,哪一个不是因“商”而扬名的呢?然而,在郑氏族谱中,一涉及经商业贾情况时不是一笔带过,就是根本不提,因此,年深日久,被历史时光所湮没。如,关于老凤祥银楼创办者的问题,如果郑氏族谱中在郑熙的传记中有详细介绍,到底是不是他创办的就一清二楚了,也不至于留下一个至今未解的历史谜团,让后人费心费力去猜解了。
再加上到了现代,郑氏后裔云散四海,知情者越来越少,随着“外姓居民逐渐迁入十七房,十七房作为单一的望族郑姓聚居地这一特色消失,长期以来,这里一直被视作居民杂居的普通小村落,成了文物保护工作遗忘的角落”。这也是十七房郑氏望族被长期埋没的主要因素之一。
其次,十七房郑氏宗族的学术研究和必要的宣传显得有些滞后,也是其长期被埋没的主要原因。
有人说,古村落不存在发现不发现的问题,因为它不是秦始皇地宫里的兵马俑,埋在地下人不知,古村落一年365天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发现不发现好像没多大关系。其实不然,古村落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在那里,但它的历史、人文价值却不是能从外表看得见摸得着的,所以需要有人去“发现”、去挖掘,只有发现或挖掘出它的历史、人文价值,人们才会有意识地去保护它,让它更好更长久地存在。以宁波帮研究为例,如果不是邓小平的一句“动员全世界的宁波帮建设宁波”,并委任著名宁波籍人士卢绪章担当此重任的话,如果没有专家学者们的适时跟进,大规模地展开宁波帮研究和文化挖掘的话,诸多宁波商帮人士及望族也不会那么快地一个又一个地被发现、被挖掘出来。再以江苏周庄为例,如果不是当年旅美著名画家杨明义的“发现”,他又及时地把这一“发现”先后写信介绍给了吴冠中、华君武、陈逸飞等名家,或许周庄还是那个周庄,继续静默于新时代的历史大潮中。
事实证明,好酒也得靠吆喝。所以说,对于望族而言,除了自身的文化魅力外,外部必要的研究和宣传也是必不可少的。而十七房郑氏宗族正是因为缺失了这种必要的深入研究和文化挖掘,才长期沉睡在历史的时空中。因此,虽然同样是古村落(镇),郑氏十七房又几乎是与周庄同时(1995年前后)被发现的,当周庄不可阻挡地火遍了大江南北的时候,郑氏十七房却仍然默默无闻,直到2009年旅游开发才真正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