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莫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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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后,这里还是时尚之地

五月的莫干山,暑气还没有来得及蒸腾,仙人坑茶山上的一万两千多株玫瑰在山坡次第开放,这让刚刚经过一轮明前茶和雨前茶采摘的茶山显得热闹。

法国人司徒夫(Christophe Peres)好像洞悉这一夜之间的变化,清晨六点,他从房间走出,采下几枝尚带露水的玫瑰花,插在Armand David西餐厅的餐桌上。管家会意,问他是不是要给每张桌子都点缀一下。

司徒夫应了一声,便下楼去大堂隔壁的活动室里取车——一辆配置很高的山地自行车,开始清晨的骑行。

八年前,32岁的他专挑了最艰难的偏远路线骑行中国11266千米,为患有心脏病的中国孤儿募集善款,并出版《裸奔》一书。骑车于他,就像一种精神助力,幸好工具轻便,操作简单,无论在哪儿都可以实现自我激励。这间活动室内,除了一整排自行车,还有乒乓球台、室内攀岩设施、标靶、皮划艇。

莫干山属于早起的人,疏林简净,山风凉润。这里有最棒的自行车道、数不清的徒步线路、品种繁多的鸟类和植物,以及在晨曦中精彩绝伦的层叠山景。下山的路很陡,骑惯了后,转弯都不舍得减速。清脆的鸟叫萦绕耳边,骑行,是比开车和步行更接近自然的方式。因为频繁穿梭在曲径通幽处,司徒夫设计出了毫不重复的骑行、徒步线路。也因为骑行,他不断出现在当地人的视线里,那还是2006年,人们好奇于这个蓝眼睛、魁梧身材又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人。

骑完车,回到法国山居,Tiger和Bianbian两条狗已经醒来,它们分秒不差地关注着,一听到男主人脚步声,一听到盘碟刀叉摆放声,立即拼命地奔过庭院,在司徒夫脚边转来转去。再一听到不熟悉的脚步声,又会转向新人,并领着客人上车徒步或骑行,天晚了再领客人回来。

精心准备的西式早餐和中式早餐二选一是给客人的,司徒夫这个时候只要一杯咖啡,一个可颂(牛角面包),它们就像泡饭和腐乳,是属于人基因里的东西,和口味喜好关系不大。

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司徒夫要和经理碰头,中途肯定还有不少电话要接,不过这都没什么,当天是周五,妻子李雪琳会带着孩子们到这里来过周末。山上有镆铘干将,山下有司徒夫和李雪琳。每到周末,两人就带着孩子从上海进山,有时候司徒夫会早来几天。在李雪琳这位出生在英国的香港人看来,上海只有平地,没有大自然。而孩子,要给他们机会去接触小狗小鸡。这样的家庭生活也是驻颜有术的良方。很难说他俩是否能完全放松地过上周末,因为司徒夫总有事情要做,外来的住店客人也会比往常多,法国山居将要开启热闹的双休日。

相比“入住率”这些作为酒店必须要考核的生硬数字,司徒夫看似更关心他自制的梨酒。取材于身后有机茶园中种植的莫干山梨,制作的过程不添加任何其他成分,使这款果子酒散发出一种特殊而厚重的芬芳。他将梨酒起名为Poire Pauline,藏在地下酒窖中,Pauline是妻子李雪琳的法文名。

晚上六点半,Armand David西餐厅允许进场,七点开餐,你最好穿正装,不要带手机,甚至12周岁以下的孩子也被建议去池畔餐厅,司徒夫自己也严格遵守。因为晚餐对于法国人来说,是一场仪式。从开胃面包、番茄奶油浓汤,到鹅肝、三文鱼、烤羊排,以及最后一道共享的法式甜品,国王饼,谁吃到饼里的豆子,谁就是当晚的国王。

炉边沙龙是为晚餐过后还意犹未尽的人准备的,陷在火炉边做旧的牛皮沙发读书,或是喝一杯餐后小酒。这时,你多半会撞见司徒夫,除了梨酒,还有他甄选的来自法国小酒庄的葡萄佳酿。

这就是山里人家的法式庄园生活,司徒夫向中国人售卖他想提供的生活方式。那是外人看来纸醉金迷却不糜烂的“时尚生活”,一个乡下社区摇身一变成了高级度假胜地,它们由一个欧洲人打造,装备尽可能还原,比如工序繁复、濒临失传的水泥花砖,厚重的原木地板,尺度极大的房间里木质白漆百叶窗、形态万千的复古铆钉皮质沙发,橡木家具、真皮沙发、藤编椅子、手工刺绣地毯、猫脚浴缸、黄铜支架……它们和“实惠”没什么关系,却是主人乡村生活的基本配置。假如还有多的空地,就盖个高尔夫球场,或者室外游泳池,后者如今已经实现。

“我对来钱快的东西已经兴趣不大。我急切地渴望一种新生活,一种不被金钱控制的新生活。”司徒夫说。他的精神主旨和两个世纪前的莫干山居生活遥遥呼应。

两个世纪前,陆续在莫干山顶上置业的洋人们因为迷恋山居,在这里悠闲地登山、游泳、打网球、喝下午茶,跟着留声机播放的音乐跳舞。莫干山顶的文化廊里,至今贴着Mrs.R.M.White作词的《莫干山歌》:“莫干山,欢唱!唱得那山头摇晃!起来吧,大家衷忱地唱,快乐地唱,整日地唱吧!可爱的莫干山,永远不能忘!树呀,鸟呀,云呀,雾呀,幽境呀,天堂呀,月明之夜,灿烂的星呀,伟大的夏天,美丽的日子,我们又见面了。”整个荫山街因为他们,早早体会到了繁华和时尚,银楼、邮局、水果店、时装店样样都有。戴安娜、露沙和麦斯琪、海伦这两对美国母女,上身只穿了背心,下身穿着短裤短裙在荫山街闲逛,跟在她们身后的是一只达克斯狗。

幽境呀,天堂呀,月明之夜,灿烂的星

1898年春天,莫干山上出现了一股兴建房产的热潮。之后每年过了清明节,外国业主们就陆续上山了。他们大多由上海经杭州到莫干山,火车到达杭州艮山门车站后,下了车有专门的小火车接送到拱宸桥轮船码头,然后再由拱宸桥轮船码头的汽船,沿着河流直送莫干山前的三桥埠。挑夫们早早就等候在这里,把人和行李抬到山上各个别墅去。

有个叫F·W·法纳姆(F.W.Farnham)的牧师以50墨西哥“鹰洋”(当时通用的外币)的价格,在莫干山购买了一处面积为30公顷的茶叶种植园,他是第一位在莫干山买地的人。

据《德清县志》记载,莫干山有结构奇巧、各具特色的别墅两百多幢,遍布每个山头,掩映于茂林修竹之中。从东阳籍关勇建造第一幢木结构洋房至今,几乎无一雷同:有的庄重,有的轻巧,有的舒展,有的雄浑,表现了建筑艺术的魅力。既有中国古典式建筑,又有新中国成立后新建的现代化高楼;既有西欧园田式乡村别墅,又有欧洲中世纪城堡式山庄。

2006年春节的一天,所有人都放假了。还在上海生活的司徒夫打电话问助理马晖:“上海旁边哪里有山?”马晖告诉他,最近的就是莫干山了。于是,司徒夫就看着地图开车来到莫干山紫岭村。才用了两个半小时,他便开到了一个茶厂,不仅将满园茶色揽于眼中,还认识了茶厂老板吕财宝,老吕请他去家里吃饭。

司徒夫出生在法国南部,童年时期在法属殖民地大溪地度过,回到巴黎念书,他熟悉并迷恋山中生活,那里就是彼得•梅尔描绘的普罗旺斯山居岁月。那里总有好看的葡萄树,一畦一畦的枯褐、艳黄、猩红,宁静地立在阳光下。因此,初次和莫干山相见,葡萄树变成了竹林,山上的欧式小楼叫他吃惊,这些来自家乡的花岗石和砂岩砌成的楼房真实地出现在了身边。

刚从莫干山回到上海就开始惦记了。

他试着又去了一次,奇怪,找不到紫岭村,只好打电话给老吕。老吕挂下电话就开车出门,亲自去接,并在后来的几天里陪他跟村里沟通,最后的成果是,租下了一个小房子用来自住。每个周末,司徒夫就会跟妻子李雪琳从上海到莫干山小住两天。再到后来,他索性购置了地皮,把以前仙人坑茶厂的厂房作为主楼,呈现了一个黄墙黑瓦、竹林掩映、四周茶园围绕的山中幽谷。

因为是自住房,司徒夫自己设计,精工细作。这些成本,全部摊在了如今的房费里,使得法国山居摆脱不了“贵”这个标签。

这是后话。

在法国,房屋建造有一个DPE指标。若污染过高,不符合要求,房屋便不给交易。环保理念植根于这个法国人心中,因此在建造过程中从未砍伐过新树,只使用19世纪从加拿大进口到中国的百年冷杉,或是从中国北方拆除的房屋和工厂回收。

山居正门外,是一个自建的水库,能百分之百满足整个酒店用水需要。

照明主要采用LED和紧凑型荧光灯,在同等亮度下比普通的白炽灯要节省80%以上的能耗。

山中温度偏低,“供暖”是大部分酒店民宿的头等大事。司徒夫在一开始就撂下话来:我不想在自己家,或是客人花钱来到这里,还得裹着羽绒衣蜷缩着吃饭——如果非要说,在山中民宿还处在1.0版本的2013年前,因为对山中寒冷估计不足,大多数主人会选择冬日“冬眠”,法国山居却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热水和中央空调系统采用由日本进口的木球锅炉和低能耗空调单元,以确保客人在一年中的任何月份来到莫干山都能够享受到适宜的室温。保温做好了,山中潮湿的问题也就解决——司徒夫和山上的英国人马克是好友,但他怕潮,最后并没有和好友做邻居,而是把家安在了山下。

综上所述,司徒夫早已被描绘成了一个有情怀的理想主义者,是山居生活的卫道士;另外,说起他,当地人会用“精明”这样一个看似并不太友好的词。崇洋,或是偏见,就像两股势力此消彼长。人们说“在这里长住的外国人,大多拥有一样的背景,司徒夫和马克一样,娶了华人太太,能说中文,懂得各种在中国生活的暗语、门道和潜规则”。

这全起因于2009年,他决定将家变成一个对外开放的法国乡村式酒店,并收取3000元起不含早餐的房费。

他不愿意为房价打折,谁要跟他说把价格分为“周间”和“周末”他就急。因为司徒夫认为这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产品”。这一点,让老吕“恨铁不成钢”:“这外国人呐,就是死脑筋,一个房间卖这么贵,一点儿折扣不给。我跟他说,没人的时候就便宜点儿,反正你空着也是空着。但他就是不听。”

说起来,自初次见面以及二次接人后,老吕就开始为司徒夫提供租车服务。在山居正门外等人的吕财宝偶尔也会和客人或是当地工人谈论人生,说说对快乐的追求——“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到老了和外国人打起了交道”。茶叶地里的工作,一年就疯忙那么几个月,其余时间他便闲居无聊。跟着司徒夫也挺好的,混久了就摸透脾气了:八小时工作时间里,你一定得在做事,他最见不得你闲着。老吕觉得,反正儿子要装修新家,那就赚点儿小钱。

lost在山中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