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葡萄酒与女巫
约公元前400年—公元前200年
拜占庭让所有来做生意的人成了醉汉。我们整夜为拜占庭畅饮,说真的,那瓶酒还真烈。今天早上起来,宿醉让我头痛欲裂。
米南德(Menander),公元前4世纪
成串的葡萄,充满狄俄尼索斯(Dionysus)的汁液,你真的在阿佛洛狄忒(Aphrodite)金色房间的遮盖下安歇。你的母亲葡萄树不再伸出可爱的细枝环绕着你,也不再长出美好的嫩叶遮住你的头。
莫埃若(Moero,拜占庭女诗人),《诅咒》(Arai),公元前3世纪
这是单纯的嫉妒,还是夸大的旅人故事?是否真能那么容易地取得三大洲的水果?贸易城镇是否真的那么危险,一旦去了外国,就会一辈子流落异乡?不管基于什么理由,各式各样的记载都提到拜占庭人酷爱杯中物。历史学家希俄斯的塞奥彭普斯(Theopompus),人称“热爱真理之人”,在公元前4世纪下半叶写道:
这座城市坐落在商贾往来的地点,全城百姓几乎全以市场买卖为生或靠海生存;对于男女私通以及酒馆豪饮,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说到迦克墩人,在还没跟拜占庭人共组政府之前,他们一直致力于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在共组政府之后,一尝到拜占庭民主自由的滋味,便完全陷入腐化奢靡,他们的日常生活也从滴酒不沾与极度节制沦为酗酒无度、挥金如土。
拜占庭的酒鬼显然非常多,毕竟这座城市位于大陆边缘。至少从公元前6000年起,这里就开始酿造葡萄酒。
在亚美尼亚的埃里温考古研究所(Archaeological Institute in Yerevan),背面的房间存放的牛奶箱与塑料袋堆积如山。里头的考古物品多到放不下,只能堆到外头的走廊与楼梯上。这些物品确实算得上是珍宝:绘有生动图案、编织精致且色彩鲜艳的席子和草裙;巨大的、储存食物用的深色壶罐;世上最古老的皮鞋——这些都是在亚美尼亚南部的阿雷尼洞窟(Areni Cave)发现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100年左右。2007年,在同一地点,撬开存有羊粪的土层后,人们挖掘到了世上最古老的酿酒厂。阿尔帕河(Arpa)流经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湍急的河水拱卫着这个满是霉味的阴暗洞穴。洞里发现了巨大的发酵桶与葡萄酒压榨机,还有赤陶酒杯与遗骨。从消耗的酒量——按每个桶可以装满53升左右的葡萄酒计算——或许可以认定这里举行过众人集体为死者送行的仪式。有些版本的狄俄尼索斯故事——拜占庭对狄俄尼索斯极为崇拜——提到酒神要不是来自近东,就是来自色雷斯。希伯来《圣经》描述挪亚方舟后来停放在阿勒山(Mount Ararat,公元14世纪时,马可·波罗曾表示这就是南高加索的阿勒山,他的说法不久就广为流传),挪亚下山开垦土地种植葡萄,而且在喝下葡萄酒后“便醉了”。
在伊斯坦布尔发现的新考古证据支持了这种文学上的夸张表达:此地确实进出口并消费大量的葡萄酒。2004年之后,在伊斯坦布尔市中心的锡尔凯吉(Sirkeci)挖掘地点发现了萨索斯岛(Thassos,一座以蜂蜜葡萄酒闻名的希腊岛屿)的双耳瓶把手断片——上面有标示瓶子主人的记号——跳舞的萨堤尔(satyr),他弓着背,仰着头。此外还出土了一些栩栩如生的残片:破碎的壶身上有狂野女性的蓬乱卷发垂落着;还有一只乌黑有光泽的灯,它为雅典人照亮了道路,这些人全在克鲁索波利斯如海盗般征税的军事海关做事——这类陶器长得就像会出现在故乡雅典集会场的陶器。此外还有一些来自希俄斯岛、锡诺普(Sinope)、克尼多斯(Knidos)、罗得岛和北非的双耳瓶,用来温热葡萄酒以驱散海岸巡守者的寒意。这些瓶子在地底下长眠了两千四百年,现在终于重见天日。
有些人喝酒的时候,另一些人却被迫工作——公元前5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沿岸生活的男女遗骨显示当时的预期寿命是30岁到40岁,这说明这些人日子过得相当艰苦。同样在2004年出土的波塞冬神庙遗址显示,当时的人祈求海神保护已知世界的葡萄酒贸易,并且保佑那些守卫葡萄酒进口港的人。
尽管古代的文字历史总是将拜占庭描述成各方竞逐的军事与经济目标,但考古学提醒我们,当拜占庭未遭到围困、攻击或成为当时强权间的贸易焦点时,这座城市的日常理所当然围绕着生活打转。在现代伊斯坦布尔艾米诺努区(Eminönü)居尔哈尼公园(Gülhane Park)散步,你将游走于古拜占庭人的鬼魂之间。游客在此漫步,家人在此嬉戏,恋人在此接吻,最初的东地中海居民在此生活,并在此埋葬死者。通过一直留存至今的墓碑,他们被人所铭记。因此我们可以遇见拜占庭早期的街头艺人、天文学家、水手与医生。我们听说——这消息来自公元前4世纪的作者,可能是亚里士多德——拜占庭的“做出惊人之举的人”(变戏法的、音乐家、算命师、卖符咒的小贩)会被课以重税,他们肯定是巡回各地的卖艺人,在这座港口游乐城市,他们的生意非常兴隆。
墓碑上也刻着男女祭司的姓名。对拜占庭普通民众来说,除了上述娱乐外,能深刻抚慰精神的就是惯常的宗教经验。在一天的时间内,人们最多可以跑八个神龛或神庙,向神明祷告,献上简单的供品,虔诚地使海神、天神与地神各居其位。古希腊人没有单独的宗教语汇。神、女神、半神与神灵遍布各处,附着于万物之中。拜占庭是个“获得赐福”与种族混杂的地方,人们相信,与其他城市相比,神明更愿意选择此地作为他们在世间的居所。
拜占庭带有希腊色彩,但城市的东方属性并不为多利亚风格所泯灭,不难看出,这是一座位于亚洲边缘的城市。可以预料的是,这里的人除了兴建神庙与神龛来敬拜希腊神祇——阿佛洛狄忒与狄俄尼索斯(这两位神祇拥有许多信徒)、阿波罗、赫拉、雅典娜、阿尔忒弥斯与瑞亚(Rhea),还会举办斯巴达式的节庆,如雅辛托斯节与卡尼亚节。此外他们也尊崇宙克西帕斯(Zeuxippos)与女神本迪斯(Bendis)。公元前4世纪中叶之后,埃及神祇塞拉比斯(Serapis)与伊希斯(Isis),以及神秘的自然女神库柏勒(Kybele)也成为民众膜拜的对象。库柏勒的身旁通常围绕着大型猫科动物,她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在土耳其南部加泰土丘出土的距今约九千年的女神原型,一个象征丰收的小塑像。库柏勒是个奇怪而无情的女神,她所在的洞穴入口位于安纳托利亚中部,在岩石上开凿出来,在当时的人看来仿佛通往另一个次元。今日看来,他们依然带有强烈的异世风格。跌跌撞撞走过满地的冰霜,躲过戴着防狼项圈、虎视眈眈的牧羊犬,勇敢的访客依然能感觉自己置身于那位点石成金的弥达斯所建立的王国里。这些隐秘的洞口是在凿穿坚硬岩石后形成的。据说库柏勒就是通过这些入口控制着介于生与死之间的通道。三千年来,这些位于悬崖壁上的洞穴茫然凝视着这个世界,直至今日。
与库柏勒力量有关的说法流传了开来。希腊人有时称库柏勒为Meter Oreia(山母神)或Kubileya(弗里吉亚文中“山”的希腊文拼法)。在拜占庭,库柏勒被信众尊奉为瑞亚——伟大的自然之母。库柏勒将主掌雅典集会场的新圣殿,然后,根据奥维德(Ovid)的说法,库柏勒从小亚细亚伊达山(Ida)山脚下的培希努(Pessinus)出发,经过爱琴海的特内多兹岛(Tenedos)前往罗马,协助罗马人抵抗汉尼拔与迦太基。每年库柏勒的黑石雕像会被从帕拉蒂尼山(Palatine)送到阿尔莫河(Almo,台伯河[Tiber]的支流)洗浴。陶罗波里乌姆(Taurobolium)是库柏勒在罗马的一座神殿,为上方的女神献祭公牛时,这里的罗马祭司会站在公牛喷出的大量血水下方。这个神龛现在位于圣彼得广场(St. Peter's Square),隐没在基督教建筑的底下。对库柏勒的崇拜甚至在罗马拜占庭帝国基督教化之后保存了下来,每年都有大规模的游行队伍通过市中心来尊崇她。所以我们应该能够理解,拜占庭居民对库柏勒的崇拜,与他们对其他神祇的崇拜一样,热情、虔诚、坚定不移。
殖民者认识到了这条水路的重要性,于是在可以俯瞰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地点兴建圣殿,旋即又于黑海入口处设立收费关卡。这座关卡因为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沿岸的宗教胜地而更显重要,这个宗教胜地被称为托海隆神庙,是一个重要的圣地和避难所,如今这座神庙已隐没在尤洛斯特佩西(Yoros Tepesi,一块小陆岬,是进出黑海的狭窄通道)的拜占庭堡垒下方。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对岸,早期开拓者兴建了另一座神庙,其重要性比不上托海隆。这座“欧洲”或“拜占庭”神庙是神祇塞拉比斯或在他之前的女神库柏勒在人世的居所。据说托海隆神庙是伊阿宋在前往黑海探险前所建;另一个可能是由弗里克索斯(Phrixos)兴建。弗里克索斯是维奥蒂亚国王之子,是他将金羊毛交给了美狄亚的父亲埃厄忒斯(Aeetes)国王。历史上的知名人物在此献上供品,大流士国王在进攻斯基泰人之前曾坐镇此地“眺望本都”。下方的深水港(今称马卡尔湾[Macar Bay],古称弗里克索斯港)有天然泉水,使此地成为来往旅人休憩的重要场所。商人若想在9月底后经由弗里克索斯港航向爱琴海,借贷利率就会升高。因为接下来这段时间有海盗肆虐,天气也会变得特别恶劣。
拜占庭的历书也告诉我们拜占庭旁边这条水路的力量。6月被称为博斯波里欧斯(Bosporios),拜占庭人会在这个时候举办博斯波里亚节(Bosporia)庆典。一段耐人寻味的铭文告诉我们,这场仲夏节庆有许多竞技比赛,其中一种是年轻男子赤裸着举着火炬赛跑。而其他月份暗示了这座城市的富足本性。2月属于狄俄尼索斯;9月属于马拉波里欧斯(Malaphorios,抬苹果者)。从市中心与大伊斯坦布尔地区,以及博斯普鲁斯海峡沿岸到金角湾一带挖掘出来的宗教工艺品、残缺的供品碎片、铭文和神龛可以看出这座新兴的城市在不断扩展的世界里所具有的价值。当时的人相信这一价值乃是神所赐予的。
面对周围地缘政治势力的威胁(拜占庭有一段时间沦为摩索拉斯国王的玩物,摩索拉斯控制了安纳托利亚西部绝大部分的海岸地带——在卡里亚统治者陵墓挖掘到的石刻战马,马脖血脉偾张,充满力量,充分显示了统治者的野心),公元前4世纪,拜占庭开始信仰一种特殊的超自然力量,女巫赫卡忒(Hecate)。赫卡忒几乎可以确定源自近东,或许来自卡里亚。这个强大、备受尊敬、如神一般的女巫被认为是阀限空间的守护者,或许这是为什么信众会以世间的大门与路口的守护者狗来作为对她献祭的供品。狗不仅被献祭给赫卡忒,还被供奉在她的神庙。赫卡忒的小庙遍布在拜占庭周边接近城门的位置,庙里总充斥着嘈杂的狗吠声。为了感谢赫卡忒对城市与居民的照顾,拜占庭人为她立了一座能俯瞰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神像,称为拉姆帕德波罗斯(Lampadephoros,执火炬者)。赫卡忒也出现在拜占庭的钱币上,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至今赫卡忒的鬼魂依然“游荡”在伊斯坦布尔——在血红的土耳其国旗上装饰着赫卡忒风格的星星与月亮。在动乱时期,到处都是赫卡忒的象征——它们垂挂在公共建筑物、桥梁、官署以及地铁站。
约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拜占庭钱币。女神赫卡忒被视为该城的保护者,其象征为一星一月,这个设计正好呼应了现在的土耳其国旗。
公元前4世纪,人们相信赫卡忒会现出她的真身,协助拜占庭抵抗新的敌人——马其顿人。
你经常需要那些曾被你拒之门外的人。马其顿的腓力二世(Philip of Macedon)曾经是拜占庭的盟友,他有着出众的军事才能,急欲扩张领土。公元前356年,腓力二世征服色雷斯,建立了腓立比(Philippi)。腓立比这座城市日后将成为屋大维(Octavian)、安东尼(Antony)、卡西乌斯(Cassius)与布鲁图斯(Brutus)之间决定胜负的战役发生地。圣保罗(St. Paul)首次在欧洲建立的聚落也位于此地。腓立二世统一了位于今日希腊北部的王国。他手握大权,四处搜罗奇珍异宝(在他的坟墓发现装在皮囊里的美杜莎[Medusa]的头、镀金的皮甲、优美的银制酒瓶、精致的黄金头带,上面的橡树叶与橡果在微风吹拂下还能微微颤动。另外还有盔甲,上面装饰着不祥的特洛伊围城的图案);腓立二世的崛起,清楚表明了他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公元前340年,腓力二世进军拜占庭。他派出新成立的机械攻城部队,使用残忍但极其有效的新型攻城机械,包括扭力投石机,一种以工程原理将扭转的力量转换成弹射的火力的机器,来征服这座蒙昧无知的城市。
腓力二世攻击并围困拜占庭将近一年。实际上,这是一场失败的军事行动:我们知道吠叫的狗泄露了马其顿人准备攻城的行踪。(提供这个说法的人坚称,城墙的守护神赫卡忒派出狗儿,并且施展魔力点亮火炬,照亮整个夜空,使整座城市的危险无所遁形)但很有可能腓力二世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攻下这座控制海峡且极具经济重要性的希腊中转站。腓力二世攻打拜占庭只是为了挑衅,借此引诱雅典加入战局。雅典担心从多瑙河盆地、克里米亚东部与亚速海海岸经由黑海,沿博斯普鲁斯海峡而下的重要粮食供应线会遭到截断,因此决定派兵支援拜占庭。雅典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公元前340年年底,腓力二世在庇佑来往船只的托海隆神庙附近捕获了雅典粮船,总计有230艘雅典及其盟邦的船只。这项亵渎神明之举被指责是马其顿国王最“无法无天”的行径。腓力二世凿沉了180艘雅典船只,卖掉了船上的货物,还回收木头制造攻城器械。他只将属于罗得岛、希俄斯岛和拜占庭的船只物归原主。
在这里我们再次发现,拜占庭发生的事件成了偶然的历史动因。在腓力二世离开国内前往博斯普鲁斯海峡期间,他的儿子,年仅16岁的亚历山大,已经当上摄政王并很快变得忙碌起来:除了要处理和色雷斯马埃蒂(Maedi)聚落的战事,亚历山大还打算建立亚历山德鲁波利斯(Alexandropoulis)。虽然人们认为拜占庭的练兵场(Strategion)也是亚历山大建造的(当然这是以讹传讹),但所有现存的史料显示,其实这位卓越的历史书写者前往亚洲时横渡的地点并非博斯普鲁斯海峡,而是赫勒斯滂。就某个意义来说,这名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希望找到新的战斗场地,他不想追随父亲的脚步。在亚历山大的闪电战中,拜占庭并未扮演任何角色。亚历山大留下舰队防守赫勒斯滂,但舰队没有取得任何胜利,于是他命令舰队溯博斯普鲁斯海峡而上,进入内陆,前往多瑙河流域。亚历山大在世的时候,音乐家与智者斯特拉托尼科斯(Stratonicos)曾轻蔑地形容拜占庭是“希腊的胳肢窝”。
亚历山大接着向巴比伦发起进攻——美索不达米亚才是真正的财富聚集地。当巴比伦臣服于这名征服者时,银铸的祭坛已堆满乳香与香水。他们将狮子与豹放在笼中献上作为礼物,街道上撒满了花朵。在埃及北部,亚历山大下令兴建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亚历山大港。亚历山大港将以拥有世上最大的图书馆闻名于世,日后则将臣服于信仰基督教的君士坦丁堡。
亚历山大也许绕过了拜占庭,但他却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份礼物。我们记忆中的亚历山大大帝,他留下的丰功伟业依然留存在以他的爱将塞琉古(Seleucus)命名的广袤塞琉古帝国(Seleucid Empire)。在全盛时期,这个帝国的领土涵盖了近东、中东和印度次大陆的北部。西方文明进而来到东方:阿富汗北部的石头刻上了德尔斐的箴言,印度次大陆的阿育王发布的敕令同时写有两种文字——孔雀王朝文字与希腊文,《迦尔加集》(Garga Samhita,一本占星学作品,现在仅存少许篇章)虽然认为希腊人是蛮族,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希腊人的占星学技术献上赞语,连健驮逻(Gandhara)地区佛像也从希腊式的五官特征中透露出了那著名的微笑。从许多方面来看,亚历山大的希腊化政策造成的后坐力,确实成为拜占庭发展的养分——使希腊的影响力扩散至小亚细亚和高加索以外,进入印度次大陆与中东。亚历山大确保了希腊人及其城市不会成为东方人眼中的异国事物。他也许忽视了拜占庭,却催化了拜占庭与远东的联结。
然而,最讽刺的莫过于亚历山大对拜占庭的轻蔑态度。几个世纪后,身为异教徒的亚历山大将化身成为这座城市的基督教救主。金口若望(John Chrysostom)是拜占庭主教,不过当他担任主教时,拜占庭已称为君士坦丁堡。金口若望提到过圆形黄金浮雕上的亚历山大头像,一些买得起这种浮雕的拜占庭民众会将它佩戴在身上当护身符。在9世纪之前的某个时期,拜占庭出现了《但以理启示录》(Apocalypse of Pseudo-Daniel)这部伪经,书中提到神秘的“伟大腓力”,将亚历山大与拜占庭联系在一起:
他将死而复活,在“七丘之城”(君士坦丁堡)集合他的军队,发动前所未有的大战,“七丘之城”的市街将血流成河……四天使将他带到圣索菲亚大教堂,为他加冕为王……他从天使手中接过宝球,他将把以实玛利人(Ishmaelites)、埃塞俄比亚人(Ethiopians)、法兰克人(Franks)、鞑靼人(Tartars)和其他所有民族踩在脚下……然后他的四个儿子将统治天下,一个在罗马,一个在亚历山大港,一个在“七丘之城”,还有一个在帖撒罗尼迦(Thessalonika)。
尽管未来的这些异象洋溢着凯旋得胜的气息,但在希腊化时代,实际的历史却是拜占庭城墙被逐步拆光。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起兵攻打大流士三世,拜占庭从波斯的束缚中得到“解脱”,但此后拜占庭便不断遭受高卢人、哥特人与波斯人的骚扰。为了缴纳高卢人要挟的贡金,拜占庭决定提高博斯普鲁斯海峡船只的通行费用,却因此遭到了来自罗得岛的攻击。拜占庭努力维持收支平衡,它铸造自己的钱币、控制位于小亚细亚沿岸的其他城市,例如今日的亚洛瓦(Yalova,以拥有疗效显著的温泉闻名),并且把博斯普鲁斯海峡经营成国际自由贸易区。托勒密王朝继承了亚历山大大帝的部分领土,开始给予拜占庭经济支持,它在亚历山大港发号施令,努力保证通过海峡供应没药、鹰嘴豆与咸鱼。由于各方的迫切需求,拜占庭得以维持繁荣。即便如此,往后五个世代左右的时间里,我们听到的拜占庭总是与其他人的野心联系在一起。之后,这座希腊城市便臣属于史上最伟大的历史创造者之下。虽然拜占庭确实自豪地宣称自己是新罗马——与前辈一样,拜占庭也建立在七座山丘之上——但拜占庭一开始的命运却是罗马——一个新兴而充满自信的地中海强权——理念下的卑微玩物。
然而,正是罗马的冲劲与精神赋予了拜占庭崭新的未来。公元前2世纪,出现了第一条横贯巴尔干半岛的铺面公路,同时也是一条高速公路,称为埃格那提亚大道(Via Egnatia),道路的起点是靠近亚得里亚海的杜拉奇乌姆(Dyrrachium,今日的都拉斯[Durrës],阿尔巴尼亚第二大城)。经过了两千多年,这条路依然是从罗马通往今日我们称为“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主要干道。最初是在公元前146年左右,马其顿省总督格内乌斯·埃格那提乌斯(Gnaeus Egnatius)为了镇压新省份可能出现的动乱而筹设这条大道,这项穿越中欧的重要基础工程,除了成为控制地方的工具,也将为拜占斯建立的、前后拥有三个名称的这座城市——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与伊斯坦布尔——带来转变。这条道路连接了爱奥尼亚海与博斯普鲁斯海峡,它是扭转这座滨海城市命运的救星。拜占庭不再只是个中转站。由于罗马的才智与意志,以及罗马偏爱的工程计划(埃格那提亚大道),拜占庭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联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