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艺术与哲学

艺术与哲学作为文化体系中的两个子系统，彼此之间存在密切而复杂的关系，哲学作为理论化和系统化的世界观，必然要对艺术家及艺术创作活动发生影响，而艺术也会或多或少地反映、传播一定的哲学思想。艺术史上很多艺术大师都有自己成熟的哲学观和艺术观。如东晋顾恺之的“传神论”，清代石涛的“蒙养生活”说，意大利达·芬奇的“镜子论”，英国雷诺兹的“中心形式”说等，都显示出他们哲学思想和艺术实践的关系。

艺术与哲学，从对世界认识和把握的不同方式上，从各自特有的文化心理形式角度来看，二者是不同的，有着各自的领域。艺术与感性并生，哲学与理性同在。但必须看到，艺术重在想象的创造性，其中既包含感性直觉，也包含理性思维；哲学重在思维的理性把握，但也包含直观表象和想象创造性。艺术创造意象，主要凭借想象才能，形象性、情感性不可或缺；哲学创设概念，主要凭借理性思维，也包含想象。因此，艺术与哲学作为不同的文化、不同认识和把握世界的方式，并不是截然对立的两极，相反，它们相互沟通互补，彼此影响渗透。艺术心理学实验已经证明，“知觉与思维并不能各自分离地行使其职能”“知觉从不与思维相分离”“理智也在认识的一切层次上行使其作用”，那种认为“理智与哲学是一致的，直觉是与诗一致的”的观点是一种片面的见解。⁽⁵⁾

哲学与艺术的关系表现为相互交融和相互促进。

其一，哲学对艺术具有重大影响。在艺术的创作过程中，常常是艺术的情感体验与哲学沉思相交融，艺术精神与哲学精神相互辉映，从而构筑一个艺术与哲学统一融合的境界。古代中国的艺术在许多情况下，就是二者相互渗透与融合的产物。中国传统艺术所呈现的那种“幽深淡远、空灵淡泊”的意境，就深受强调生生不息的生命节奏的《易经》宇宙观的影响。西方绘画艺术则根植于古希腊哲学关于宇宙结构的原理。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古典文化恢复了荣光，艺术家、哲学家从彼此的思想中吸取营养，哲学中的唯物主义占据了主导地位，这时候的许多美术家把技法探索和科学实验结合起来，从解剖学、透视学的角度研究如何处理明暗关系和色调关系等问题。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伟大艺术家达·芬奇认为：“绘画涉及自然所创造的一切物体的外部色和形，而哲学则深入到这些事物的内部，在它们之中研究它们所固有的特征。”⁽⁶⁾他的哲学观念直接联系着他的美学观念，而他的美学观念则使他创作出《蒙娜丽莎》这样不朽的艺术杰作。可见，艺术精神实际上是哲学精神的折射投影，对艺术的创作具有重大影响。

艺术与哲学渗透融合，也有另一种情形，即艺术成为表达哲学观的手段、形式，而把哲学作为艺术的主题思想，或者把艺术作为某种哲学观点的印证。如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众多流派，除了社会原因之外，大多与西方现代哲学的非理性倾向有着重要联系。主要受叔本华哲学（唯意志论）、克尔凯郭尔哲学（存在主义）、柏格森哲学（直觉主义）、弗洛伊德学说（精神分析学）的影响。西方现代艺术同现代哲学一样，“实则是把人的注意力从不可能的层次（虚幻的理想）拉回到此时此在的存在。这是一种变手段为目的，强调过程远胜于结果的艺术和哲学”。⁽⁷⁾

自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人们的宗教信仰、社会结构、审美价值、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都发生了迅速的变化。存在主义哲学作为一种影响广泛的思潮动摇了西方人关于生存意义、目的以及上帝之存在与否的传统观念。战后存在主义哲学迅速渗透进绘画艺术，比如波普艺术家们把废物堆里捡来的大堆杂物运用到他们的创作活动中，以此显示他们的艺术新观点。对存在主义来说，生存活动本身就是对生活的意义和对生命的肯定。与此同时，从当代艺术的一个侧面来看，绘画活动本身就是艺术。从劳申伯格的作品《画迷》（图3-4）中，我们不难看到波普艺术家对创作过程的偶然性、随意描绘和瞬间幽默的热衷。这是一个混杂的结构，在这个混合体或“拼凑画”里，作者把信手拈来的东西拼凑在一起，其中有一头套着汽车轮胎的安哥拉公羊标本，以及一些其他的小件杂物。这一充满实物的作品，似乎没有在艺术和生活之间画出传统意义上的任何界限。随后的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的绘画广告般画着超市里屡见不鲜的罐头和可口可乐瓶子；还有贾思伯·约翰斯画作中的美国国旗和数列等，更明确了波普艺术的姿态：以使人明白易懂的形式，既颂扬也嘲讽了一个大众化消费社会的到来。劳申伯格和其他一起共事的波普艺术家们还投入了偶发艺术（Happening）的创作。这是由即兴表演、偶发事件和随意的动作组成，是多种艺术形式的综合，其中包括观众的即兴和自发的参与。

图3-4　《画迷》　美国　劳申伯格

西方走向过程的那些现代艺术，正是受重视生命过程的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渗透而产生，并与其同步发展的。

其二，艺术对哲学有促进作用。在哲学史上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哲学家都是艺术的支持者和爱好者，艺术不仅可以丰富哲学家的情感世界，同时也启发着他们的哲学思维。艺术作品也可以传播一定的哲学思想，哲学家对艺术的思考，往往成为其哲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黑格尔、叔本华、尼采等均是如此。并且，艺术是人生世界的整体反映，只要是伟大的艺术作品，就必然饱含着对人生和世界的哲思。人类文化史表明，伟大的艺术家虽然未能有体系完整的哲学成果，但他们的思想却有着丰富的社会内涵和人生感悟，他们在思想史上也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们以另一种更为亲切的方式同样改变着我们看待世界的眼光和方式，影响我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德拉克罗瓦的油画、罗丹的雕塑、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在给我们艺术享受的同时，也深深地撼动着我们的心灵。这表明，艺术家虽然与哲学家不同，他们未必有完整的思想体系和严谨的论证过程，然而，他们对世界与人生的独到见解，仍然是人类思想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宝贵的精神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