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花与节令物:中国古人头上的一年风景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纤手摘芳

夜来微雨洗芳尘,公子骅骝步贴匀。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

(杜牧《杏园》)

中国先民簪花装饰,究竟始于何时,已难考索。在生产力尚不发达的原始社会,生活资料极度匮乏,摆在人们面前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料。人们最需要的内容,往往最易引起关注。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朴实但不娇艳的豆荚花能够最早进入华夏先民的装饰题材。在河南陕县庙底沟、陕西华县泉护村、江苏邳县等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上,就有很多以圆点、弧边三角方式绘画的豆荚、花瓣和花蕾纹样〔1.1〕〔1.2〕。这些纹样线条概括、造型朴实,对称与连续法则运用熟练。

1.1 大汶口类型彩陶钩叶圆点纹钵 约前4500—前2500年,江苏邳县出土

1.2 大汶口文化花瓣纹壶彩陶

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当人类尚在为如何生存而挣扎的时候,人们更愿意用那些与猛兽相关的材料作为佩饰,以期在精神上获得力量和庇护,花朵虽然好看,但并不能带来现实帮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在北京山顶洞人和辽宁海城小孤山的遗址中发现兽牙串饰的原因〔1.3〕。因为祭祀需要,远古先民也有用鸟羽做头饰的例子。在浙江省余杭县瑶山良渚文化遗址所出的冠形玉饰上,就有头戴羽冠的人面纹样〔1.4〕。这与以祭“天”为重点的原始宗教信仰有关。中国先民相信主宰万物的神存在于天上,“鸟”在“祭天”时,是有助于人与天上神灵的特殊媒介。

1.3 辽宁海城小孤山穿孔项饰

1.4 良渚文化冠形玉饰上头戴羽冠的线雕人面纹样

除了现实原因,中国先民最初的发式为自然下垂的“披发”式样。这也阻碍了簪花饰发的可能性。例如,1973年甘肃秦安大地湾出土的一件人头形彩陶瓶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距今有五千年。所表现的人物发型就为前额修剪过的披发式样〔1.5〕。显而易见,披发是无法插戴鲜花的,只有将头发束起来,才具备簪花的条件。

1.5 人头形器口彩陶瓶

鲜花很难长久保存,所以我们尚不能因没有直接证据而断言:中国远古先民没有簪花风尚。但至少可以明确的是,虽然有个别还不能定论的孤例(详见第三章),但在目前笔者掌握的相关考古资料中还没有中国远古时期即已流行簪花的实证。如果将花叶形的步摇首饰也算作簪花的话,我们最多也只能将华夏先民簪花的历史推至春秋战国。这或许与我们的想象有所差距。当然,这里讲的是以装饰为目的的簪花,而不是为了祈福和降神的目的。

文献中最早出现“步摇”一词是战国宋玉所著《风赋》中“主人之女,垂珠步摇”的描写。到了汉代,步摇更是被列入女子礼服范畴。贵族女性们只在发髻上簪插步摇、花钗等像生花。簪插真花只是侍女与庶民的事情。东晋葛洪辑《西京杂记全译》:“汉武帝宫人贾佩兰,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盖相传自古,莫知其由。”[东晋]葛洪辑,成林、程章灿译注:《西京杂记全译》卷三,106页,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茱萸又名“越椒”“艾子”,是一种常绿带香的植物,具备杀虫消毒、逐寒祛风、吉祥避邪的功能。在每年的重阳节,汉朝人除了爬山登高,还要饮菊花酒,折茱萸花饰发,在手臂上系带茱萸囊,用以辟邪去灾,延年增寿。在川蜀地区出土了许多簪茱萸的东汉妇女人物俑,如重庆江北工农公社向阳大队M1东汉庖厨侍奉女陶俑〔1.6〕、四川成都新都区东汉提罐捧物女陶俑〔1.7〕、四川成都永乐东汉墓执镜女陶俑〔1.8〕、重庆化龙桥东汉献食陶俑〔1.9〕和四川省忠县持簸箕女陶俑〔1.10〕,等等,都在头部簪插茱萸花。多者四五朵,少者一两朵。其实,这些陶俑正是现世生活中簪花习俗的真实反映。在汉代,用茱萸纹样装饰的纺织品也十分流行。在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纺织品中就有茱萸纹刺绣绢,用朱红、土黄、深土黄色丝线,在绢上绣茱萸花〔1.11〕。

1.6 东汉庖厨侍奉女陶俑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收藏,高45厘米、宽32厘米

1.7 东汉提罐捧物女陶俑新都区杨升庵区博物馆收藏,高69厘米、长27厘米、宽10厘米

1.8 东汉执镜女陶俑

1.9 东汉献食陶俑

1.10 东汉持簸箕女陶俑

1.11 茱萸纹绣绢长34厘米、宽35厘米

除了簪插茱萸,汉代阆人(今广州)也有用彩色丝线将茉莉花穿成串戴在头上闻香的风俗。汉初政论家陆贾所著《南越行纪》中就有记载。晋人嵇含《南方草木状》卷上:“耶悉茗花、末利花,皆胡人自西国移植于南海,南人怜其芳香,竞植之。陆贾《南越行纪》曰:‘南越之境,五谷无味,百花不香。’此二花特芳香者,缘自胡国移至,不随水土而变,与夫橘北为枳异矣。彼之女子,以彩丝穿花心,以为首饰。”[清]梁廷楠著,杨伟群校点:《南越五主传及其它七种》,57页,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广州东汉墓出土女舞俑头部的高大髻上就插满四瓣花朵,其形状很像茉莉花〔1.12〕。《晋书·后妃传·成恭杜皇后》:“三吴女子相与簪白花,望之如素柰”[唐]房玄龄等:《晋书》,三二卷,974页,北京,中华书局,1996。,文中“三吴女子”所簪的白花很可能就是指茉莉花。

1.12 东汉女舞俑

魏晋时期,中国古人簪花的种类逐渐丰富,如梁简文帝《和人渡水诗》:“带前结香草,鬟边插石榴”,簪花的目的也不再局限于避邪和祈福。在这一时期的文献中,簪花内容逐渐多了起来。美女“插花”是一件极其值得称道的事,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卫常书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李昉编纂,夏剑钦校点:《太平御览》卷七四八,31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真正对簪花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是佛教的广泛传播。在魏晋、隋、唐时期的敦煌壁画中,经常可见头戴“花鬘”的菩萨、飞天、伎乐、舞伎等人物形象,如莫高窟初唐第321窟飞天、莫高窟盛唐第368窟飞天和榆林窟五代第36窟天女满首饰花。在敦煌出土绢画《引路菩萨》〔1.14〕中被引的引路菩萨头上就戴着花鬘冠。此绢画被斯坦因从敦煌持去,现藏伦敦大英博物馆,原作可参见斯坦因《西域考古记》卷前插图。在唐代文献中,也有许多关于西域异族男女头戴花鬘的记载,《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传》:“(临邑国)王著日毡古贝,斜络膊,绕腰,上加真珠金锁,以为璎络,卷发而戴花”[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九七,526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5。“(婆利国)玉戴花形如皮弁”[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九七,5271页,北京,中华书局,1975。等诸多记载[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九九《东夷传》:“(百济国)其王……乌罗冠,金花为饰……官人尽绯为衣,银花饰冠。”532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5。《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骠王)戴金花冠、翠冒,络以杂珠。”(接上页)6308页,北京,中华书局,1975。“(骠国乐工)冠金冠,左右珥珰,绦贯花鬘,珥双簪,散以毳。”“(南诏)舞人……,首饰抹额,冠金宝花鬘。”6310页,北京,中华书局,1975。“(雍羌)……冠金冠,左右珥珰,绦贯花鬘,珥双簪,散以毳。”6314页,北京,中华书局,1975。。唐代高僧[唐]玄奘著,季羡林注:《大唐西域记校注》卷二,176~177页,北京,中华书局,1985。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二亦有:“(印度人)首冠花鬘,身佩璎珞。”“国王、大臣服玩良异,花鬘宝冠以为首饰,环钏璎珞以作身佩”文中“花鬘”即是指敦煌壁画中套于人物头上的花环。在辽宁朝阳北票房身村晋墓出土有花蔓状金饰两件,上面悬挂有圆形金叶片,与步摇共用,疑为冠上的围饰。陈大为:《辽宁北票房身村晋墓发掘简报》,载《考古》,1960(1),24~26页。

1.13 晋代花蔓状金饰(辽宁朝阳北票房身村晋墓出土)

花鬘也称“华蔓”〔1.13〕,不仅可戴在头上,也可戴在身上。《佛学大辞典》“华蔓”条称:“印度风俗男女多以花结贯饰首或身,谓之俱苏摩摩罗(Kusum-am ala),因而以为庄严佛前之具。”丁福保:《佛学大辞典》卷十二,2107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1。

1.14 敦煌出土绢画《引路菩萨》

簪花发展至唐代,已经成为一种比较常见的社会风气。其文化内涵和表现形式也更为丰富多样。据记载,唐明皇亲自为杨贵妃插头花。宋人杨巽斋《茉莉》也曾吟过:“谁家浴罢临妆女,爱把闲花插满头。”唐代贵妇簪花形象如敦煌130窟唐代乐廷环夫人太原王氏供养人像。其中人物盛装礼服,锦绣衣裙,帔帛绕肩,束腰长带,发髻簪花数枝,气度端庄,雍容富贵〔1.15〕。此外,在阿斯塔那出土《弈棋仕女图》中贵妇髻上都簪有十瓣绿叶组成的花朵〔1.16〕。

1.15 唐代乐廷环夫人太原王氏供养人像

1.16 [唐]《弈棋仕女》

此时,还出现了一种专属妇女的簪花斗花比赛。据《开元天宝遗事》卷三载:“长安士女,于春时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为胜。皆用千金市名花,植于庭苑中,以备春时之斗也。”[五代]王仁裕撰,曾贻芬点校:《开元天宝遗事——唐宋史料笔记》,49页,北京,中华书局,2006。当然,除了这种备春而植的上层豪门浪掷千金的斗花活动,还有许多民间的斗花之戏。例如,在敦煌地区,民间春日簪花斗新斗奇的活动亦颇盛行。有敦煌歌辞《斗百草》可证:

一、建寺祈谷生,花林摘浮郎。有情离合花,无风独摇草。喜去喜去觅草,色数莫令少;二、佳丽重阿臣,争花竞斗新。不怕西山白,惟须东海平。喜去喜去觅草,觉走斗花先;三、望春希长乐,商楼对北华。但看结李草,何时怜颉花?喜去喜去觅草,斗罢月归家;四、庭前一株花,芬芳独自好。欲摘问旁人,两两相捻取。喜去喜去觅草,灼灼其花报。高国藩:《敦煌曲子词欣赏》,320页,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唐代初期,人们簪花多为点缀,即使是“满头”插花也多用小花,如陕西唐太子李宪墓中壁画仕女发髻上多插一枝或几枝小红花,为乌黑浓密中点一撮鲜色〔1.17〕。又如,河南安阳太和三年(829)赵逸公墓天井东壁壁画仕女髻上也都簪花朵。其形象正符合诗仙李白《宫中行乐词》中所称的“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到了唐代中后期,开始流行簪插大朵花。唐代周昉《簪花仕女图》中仕女的高髻上皆簪插盛开的牡丹、荷花、芍药与海棠等花朵。鲜艳怒放的花朵,正与晚唐女性头上乌黑的峨峨高髻形成对比〔1.18~1.21〕。其中一妇女头戴的芍药很可能就是苏鹗《杜阳杂编》提到的“轻金之冠”,徐夤有诗题作《银结条冠子》:“日下征良匠,宫中赠阿娇。瑞莲开二孕,琼缕织千条。蝉翼轻轻结,花纹细细挑。舞时红袖举,纤影透龙绡。”按照诗人描述,这种莲冠蝉翼轻薄,琼缕千条,精细且轻。

1.17 李宪墓中壁画仕女

1.18 《簪花仕女》中头戴牡丹的贵妇

1.19 《簪花仕女》中头戴荷花的贵妇

1.20 《簪花仕女》中头戴海棠花的贵妇

1.21 《簪花仕女》中头戴芍药的贵妇

在白沙宋墓壁画第一号墓前室东壁阑额下绘有女乐十一人,左侧立上排第三弹琵琶者髻上也簪戴一朵硕大的花冠,冠下插簪饰〔1.22〕。另外,麦积山五代壁画、宋人绘《女孝经图》等绘画中都有当时女性头簪大花的形象〔1.23、1.24〕。

1.22 白沙宋墓壁画上头戴团冠、花冠的女性形象

1.23 麦积山五代壁画中头戴花冠的女性形象

1.24 宋人绘《女孝经》

实行文人治国政策的赵宋王朝,因商业的繁荣和士大夫阶层的兴起而促成了宋人爱花、养花的社会风气。商业繁荣,城市发达,带来了花卉产业的空前繁荣。簪花也成为一个无关性别、年龄与身份的集体风尚。

宋代花卉绘画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南宋李嵩《花篮》绘藤编花篮一只,篮中插满各种春花,如牡丹、茶花等〔1.25〕。画法极为精工,设色浓丽,展示了宋代院体花鸟画的精致与写实。宋代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记载,北宋的洛阳以产牡丹闻名,“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欧阳修《洛阳风俗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谱录类.27册,845~846页。宋代诗词中关于簪花的内容更是多不胜数。

1.25 [宋]李嵩《花篮》

折寄陇头春信。香浅绿柔红嫩。插向鬓云边,添得几多风韵。但问。但问。管与玉容相称。

([宋]石孝友《如梦令》)

玉奁收起新妆了。鬓畔斜枝红袅袅。浅颦轻笑百般宜,试著春衫犹更好。裁金簇翠天机巧。不称野人簪破帽。满头聊插片时狂,顿减十年尘土貌。

([宋]周邦彦《玉楼春》)

鸠雨细,燕风斜。春悄谢娘家。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钏金寒,钗玉冷。薄醉欲成还醒。一春梳洗不簪花。孤负几韶华。

([宋]许棐《喜迁莺》)

因为花枝插进松软的发髻里,无法长时间固定,所以,一般需要用发钗来固定才行:

东风催露千娇面。欲绽红深开处浅。日高梳洗甚时忺,点滴燕脂匀未遍。霏微雨罢残阳院。洗出都城新锦段。美人纤手摘芳枝,插在钗头和风颤。

([宋]柳永《木兰花·海棠》)

交刀剪碎琉璃碧。深黄一穗珑松色。玉蕊纵妖娆。恐无能样娇。绿窗初睡起。堕马慵梳髻。斜插紫鸾钗。香从鬓底来。

([宋]侯寘《菩萨蛮·簪髻》)

金钗鲜花相互映衬,应是一番别样精致的风景。

《宋史·舆服志》曰:“襆头簪花,谓之簪戴。”[元]脱脱等:《宋史·舆服志》卷一五三,356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6。簪花,又叫插花、戴花,即把花朵插戴于发髻或帽冠之上。如果头上戴冠或帽,那么宋人也会将花插在冠帽外侧。例如,南宋无款《歌乐图》〔1.26〕、宋人绘《杂剧图》〔1.27〕和偃师酒流沟宋墓出土杂剧人物砖刻中的簪花女性形象〔1.28〕。后者人物头戴小帽,脑侧簪有花叶,腰后插有团扇一把,她双手抱拳于胸前,做打揖状站立。身着长衫,腰部系有帕带一条,足下蹬平底靴,人物头部外上方,有字牌一个上书“丁都赛”三字。据宋代文献记述,丁都赛是北宋末年开封著名杂剧艺人,平时在“瓦子”中表演。每逢元宵节,皇城门前搭建露天戏台演戏,丁都赛等民间艺人都要登台献技,被称为“露台弟子”。砖雕所反映的正是丁都赛表演戏曲时的情景。从图像上看,这些花朵应该是别插于鬓旁耳侧。

1.26 南宋无款《歌乐》上海博物馆藏

1.27 宋人绘《杂剧》

1.28 偃师酒流沟宋墓出土杂剧人物砖刻

在《水浒传》中描写的梁山好汉里,就有很多喜欢簪花的人物,例如:

小霸王周通“头戴撮金尖干红凹面巾,鬓旁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明]施耐庵:《水浒传》第五回,7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短命二郎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明]施耐庵:《水浒传》第一五回,18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病关索杨雄“鬓边爱插翠芙蓉”[明]施耐庵:《水浒传》第四四回,59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一枝花蔡庆“巾环灿烂头巾小,一朵花枝插鬓傍”“这个小押狱蔡庆,生来爱戴一枝花,河北人氏,顺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庆。”[明]施耐庵:《水浒传》第六二回,82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头巾畔花枝掩映”[明]施耐庵:《水浒传》第七六回,99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没面目焦挺“绛罗巾帻插花枝”[明]施耐庵:《水浒传》第七六回,988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金枪手徐凝“金翠花枝压鬓旁”[明]施耐庵:《水浒传》第七六回,99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与宋同时期的金人受中原风气影响,也以簪花为尚。赵秉文《戴花》:“人老易悲花易落,东风休近鬓边吹”。至元代,簪花习俗仍旧流行,诗词中簪花的内容颇为丰富,元好问《辛亥九月末见菊》诗云:“鬓毛不属秋风管,更拣繁枝插帽檐。”张可久《春日简鉴湖诸友》小令:“簪花帽,载酒船,急管间繁弦。”强珇《西湖竹枝词》:“湖上女儿学琵琶,满头多插闹妆花。”又,张渥《次友人韵》:“舞衫歌袖奏红纱,一朵春云带晚霞。尽日无人见纤手,小屏斜倚笑簪花。”白朴《失题》诗:“朱颜渐老,白发凋骚,则待强簪花,又恐傍人笑。”

在1963年河南焦作元墓出土彩绘陶持巾男侍俑和彩绘陶提盆男侍俑〔1.29〕。该陶俑人物都身穿白色圆领窄袖长袍,头戴黑色幞头插花饰。同墓出土的彩绘捧奁女侍俑也是头戴花冠。这或许就是元代官服制度中的金花幞头。此外,在元山西洪洞县广胜寺和山西稷山县青龙寺壁画中都有头上簪花的贵妇形象。

1.29 彩绘陶持巾男侍俑和彩绘陶提盆男侍俑

到了明代,贵族女性还保留着簪花的风尚。如明代《烬宫遗录》中载:“后喜簪茉莉,坤宁有六十余株,花极繁。每晨摘花簇成球,缀于鬟髻。”[明]无名氏:《烬宫遗录》,20页,张钧衡辑:《适园丛书》第一集,民国乌程张氏刊本。其形象如唐寅绘《王蜀宫妓图》〔1.30〕,该画题跋云:“莲花冠子道人衣,日侍君王宴紫微。花柳不知人已去,年年斗缘与争绯。蜀后主每于宫中裹小巾,命宫妓衣道衣,冠莲花冠,日寻花柳以侍酣宴……”图中所绘是五代前蜀后主王衍后宫场景,图中四个整妆待召的宫女,其中左边人物头戴的就是莲花冠,发髻间插有茉莉花,体貌丰润中不失娟秀。

1.30 [明]唐寅《王蜀宫伎》局部绢本,长124.7厘米、宽63.6厘米

除了绘画作品,明代壁画中簪花的人物也比较常见,如宝宁寺明代水陆画《大威德步掷明王图》中竖发怒目的掷明王足下的一少女头上就簪有一朵红色的牡丹花〔1.31〕;《大梵天无色界上天并诸天众图》中前排手捧经卷的诸天头顶冠上有一朵红色花朵〔1.32〕;《六道四生一切有情精魂众图》六道、四生系佛教名词,佛教把众生分为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六类。四生指生物的胎生、卵生、湿生、化生。〔1.33〕中也有一位头上簪花,手捧鲜花的少女形象〔1.33〕。

1.31 《大威德步掷明王》

1.32 《大梵天无色界上天并诸天众》

1.33 《六道四生一切有情精魂众》

到了清代,簪花风俗虽然日趋衰落,但在某些地区仍然保留,如朴趾源在《热河日记》中记载了满族妇女“五旬以上”犹“满髻插花,金钏宝珰”。[清]朴趾源著,朱瑞平校点:《热河日记》,20页、23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即便年近七旬,甚至“颠发尽秃,光赭如匏”仍“寸髻北指,犹满插花朵”。在辽北地区,有些汉族妇女甚至在发髻上插一个内装清水的小瓶,瓶内再插上数枝鲜花,生机盎然。此时,欧洲女服也有在帽子〔1.34〕和领巾上饰花的习俗,其风格和方式与中国相去甚远。

1.34 18世纪欧洲女服帽子和领巾上的花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