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冷风尖啸,穿过空空荡荡的城垛,仿佛成百上千罪人的灵魂正在哭喊求救。汉菲斯科弟兄的肺已经没那么健康结实了,但他还是吸了口凛冽的空气,带着冷酷的愉悦听着风声。他脸上和手上的皮肤已经冻裂。
没错,这就是他们将会发出的声音,这些罪孽深重、竟敢藐视教廷启示之人——遗憾的是,这其中也包括圣宏德朗的弟兄们,而他们并非罪不可赦。可惜,在上帝的怒火面前,无论他们怎样痛哭流涕、乞哀告怜,都已太迟,太迟了……
他的膝盖突然撞到一块石头——大概从墙上掉下来横在那儿的——开裂的嘴唇挤出一声尖叫,他的身子往前一倾,摔倒在雪地里。修士坐在原地哭了一阵,但泪水冻住脸颊的疼痛迫使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进。
穿过奈格利蒙镇、往城堡方向延伸的大路盖满了雪。路旁本有不少房屋和店铺,这会儿消失在严严实实的雪毯下,被死气沉沉的白色掩埋,哪怕露在外面的建筑也像早已死去的野兽的躯壳。除了汉菲斯科和雪花,路上什么都没有。
风转向了,山顶城垛发出的哨音愈加尖锐。修士乜斜着凸起的双眼,看看城墙,随即低下头。在这灰蒙蒙的下午,他费力跋涉,只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伴着尖厉的风哨回响。
难怪镇民都逃进城堡去了,他颤抖着心想。周围全是被雪压碎的破屋顶和裂墙,黑漆漆的,仿佛许多张开的饥饿的臭嘴。但在城堡里,在石头和巨木保护之下,他们一定安全了。在那里,炉火燃烧,红扑扑的脸膛满是欢乐——罪人的脸,他轻蔑地提醒自己:是该死的、愚昧的罪人的脸——他们会围拢到他身旁,为他竟能一路穿过暴风雪而惊讶不已。
现在是余汶月,不是吗?难道他的记忆深受荼毒,连月份都记不清了?
但他没记错。两个月前还是春天——也许凉了点儿,但对汉菲斯科这样的瑞摩加人来说,跟北方的严寒相比,那根本算不得什么。不,真正可怕的是现在,如此致命的酷寒,冰天雪地的余汶月——这可是夏天的第一个月啊!
在汉菲斯科的悉心照料下,朗瑞安弟兄已恢复了健康,但他拒绝离开修道院。“弟兄,这可不光是四时不正。”朗瑞安曾说,“是诅咒落到上帝的所有造物之上。是审判日来临了。”
啊,对朗瑞安来说,这个理由足够了。如果他想留在圣宏德朗的废墟里,靠森林里的莓子之类过活,那就随他去吧——只不过,天气冷得如此反常,还能剩下多少水果?但汉菲斯科弟兄不傻,他知道该去奈格利蒙。老主教安诺迪斯会欢迎汉菲斯科的。无论修士敏锐的双眼看到了什么,主教都会欣赏;在这鬼天气里,他在修道院经历的一切,主教也都会重视。奈格利蒙人会欢迎他进城,给他食物,问他问题,让他坐在温暖的炉火旁……
他们已经领略过寒冷的天气了,对吧?汉菲斯科茫然地想着,裹紧了身上结冰的长袍。他已经走到城墙的阴影下。经过这么多日子、这么多星期,他终于来到这片白色世界的尽头,终于可以远离这冷酷的虚无。换言之,他们肯定也领略了风雪和其他险情,这正是他们离开镇子搬进城堡的原因。同样是这魔鬼作祟的可恶天气,让哨兵们都不敢到城墙上站岗,对吧?一定是!
他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雪覆盖的残骸——它们曾是奈格利蒙的大门。积雪下,雄伟的柱子和巨大的石块被烧得焦黑一片。城墙上开的洞足够肩并肩站下二十个汉菲斯科,足够他们瘦骨嶙峋的肩膀颤抖着挨在一起。
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哦,他们会尖叫着面对审判的降临,叫啊叫,却再也没有机会赎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大门、这镇子、这天气……
必须有人为这些过失受到鞭打。无疑,安诺迪斯主教正努力将混乱的事态导向正轨。汉菲斯科非常愿意帮那老好人管理那些懒虫。但首先,他需要炉火和热乎乎的食物。然后,让他们见识一下修道院的纪律。事情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汉菲斯科小心地踏过碎裂的柱子和覆盖白雪的石头。
修士慢慢地发现,从某种程度上讲,这里还挺……漂亮的。大门远处,所有东西都覆上一层精美的薄冰,像蛛网结成的蕾丝面纱。夕照下,凝霜的塔楼、结冰的城墙及庭院,都覆着一层流动的苍白的火光。
在这里,风吹城垛发出的哭号声比外头轻。汉菲斯科站了很久,突然因意外的静谧而不安起来。暗淡的太阳滑落到城墙后面,冰变暗了。庭院角落的深紫色阴影在扩散、在延伸,越过塔楼的废墟。风变得柔和,像猫一样嘶嘶作响。凸眼修士低下头,麻木地接受了现实。
废弃了。奈格利蒙空了,连半个鬼影都没留下,没人会来迎接涉过雪地的流浪者。他走了不知多少里格,穿过风暴肆虐的白色荒野,却来到一个像石头般沉默死寂的地方。
可是,他突然发现,如果是这样……那塔楼窗户里摇曳的蓝光又是什么?
还有,那些穿过庭院废墟、像风吹落叶一样在石头上优雅地移动、朝自己飘来的人影又是什么?
他心跳加速。刚一看到那美丽又冰冷的脸庞和那苍白的头发,汉菲斯科还以为他们是天使。可紧接着,他又看到黑眼睛里的凶光,还有他们脸上的狞笑。他慌忙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想要逃跑。
北鬼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他,将他押进荒废的城堡深处,来到寒冰笼罩的黑暗塔楼和不停闪烁的光线之下。当奈格利蒙的新主人们凑到他耳边,用音乐般的神秘声音低语时,一时间,他的惨叫甚至压过了呼啸的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