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柳叶眉
吃过了饭,几人说了会话。又见天朗气清,正是游湖的好时辰,着了兴,便去了碧湖。这一个时节,岸边的柳树还翠绿着,柳枝随风而起,随风而止,很是柔顺。落雪站在柳树下,纤指轻轻握住柳枝,低头看翠绿的柳叶子。钟离丝锦瞧她,道:“你瞧什么呢?”
“你瞧这叶子,像不像你的眉毛?”落雪道。钟离丝锦看一眼,柳叶细细弯弯的,大略有些女子眉毛的样子,笑道:“像,也像你的眉毛。”
湖上有一条大船,船上一个男子正是无玉商道上的友人。那男子瞧见无玉,邀无玉上了船,又来邀落雪与钟离丝锦,她二人道坐船怪闷的,便不去了。男子也不强求,与无玉坐了船。
暖风拂面,鸟语轻鸣。钟离丝锦看湖中出了水的丛丛莲叶,道:“再过些时日,湖里的芙蕖大概要开了。”落雪道:“我瞧过这一湖的芙蕖,一束一束白粉白粉的。”钟离丝锦道:“我瞧过红色的,艳得紧。”
“红的?”落雪道:“要说来,我倒更喜欢红色的。”钟离丝锦瞧落雪一身殷红衣裳,笑道:“我瞧出来了。”说话间,从街上跑过来一个男子,模样仓皇,后边一列官兵喊着追他。
男子慌不择路,看得柳树下两个女子,跑过去,原想抓了做人质,好摆脱了官兵。走近了,瞧清落雪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登时愣住了。落雪将钟离丝锦护在身后,瞧一眼男子,又看追过来的官兵,浅浅笑道:“你是逃的,他们要追你?”
男子呆呆瞧着落雪,已然失了神魄的模样。落雪一笑,道:“你给他们抓了,省得逃来跑去,可好?”那男子迷迷蒙蒙地点了头,钟离丝锦看男子一副呆愣的模样,不禁笑了。官兵过来,把男子捉住,道:“两位姑娘不知,这是个采花贼,抓了半个月的光景,今日可算捉着了。”说罢,拖了男子走了。那男子还睁大了眼睛瞧落雪,官兵捅他,也不愿移开眼睛。
“好家伙,没承想你还有这样的本事,真真让我见识了。”钟离丝锦笑道。落雪道:“好端端的,你笑什么?”钟离丝锦道:“你瞧不见,那一个看了你,生生成了一只呆鹅。好姑娘,这一下,我可算拜服你了。”
远远地见那一列官兵来,无玉因挂心,让大船靠过岸来,走下船,听钟离丝锦笑语,笑道:“生了什么事,这样兴?”钟离丝锦道:“无玉公子没瞧见,方才一个采花贼跑过来,见了落雪姑娘,愣生生丢了魂魄,跑也不会了,给官兵抓去了。”
“给你说的,我倒活像吃人的妖怪了。”落雪道,钟离丝锦笑道:“你哪里就像吃人的妖怪了?模样这样好看,像极了天上的神仙。”无玉瞧落雪,落雪瞧他一眼,道:“你别这样瞧我,我可吃不了你。”
“谁要理会你。”无玉偏了脸,浅笑道。钟离丝锦挽了落雪手臂,道:“回罢,逛了一圈,该瞧的一应瞧了。”落雪应了一声。几人便启程回府。
来到右相府门前,落雪拉着钟离丝锦的手,道:“你若无事,好歹来右相府寻我玩。”钟离丝锦一笑,道:“你若得了闲,也来左相府瞧我一瞧,做个陪伴,也好打发日子。”落雪应下了,进了右相府。
“公子,我们走罢。”钟离丝锦笑道。无玉点了头,二人一同进了左相府。才进来府里,小厮从厅堂跑过来,行了礼,道:“无玉公子,左相大人正寻你呢。”无玉点了头,对钟离丝锦道:“无玉失陪了。”钟离丝锦笑着摇了摇头,道:“公子请便。”
小厮领着无玉走过几段曲廊,过了几个院子,来到左相书房。小厮往里喊道:“大人,无玉公子来了。”左相亲自开了房门,看得无玉,面上的急切一时缓了许多,道:“无玉公子快快里边请。”
无玉一笑,走进书房。左相合上了门,道:“好在无玉公子来了,这一桩事可要急死老夫了。”无玉浅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不知左相大人寻无玉何事?”
左相叹了声,瘫坐在太师椅,道:“无玉公子,一月前,驿站截了封从关外的密信,涉及兵马之事。圣上大为震怒,令老夫彻查此事。老夫几番探察,发现这一封信竟是送往汉王府的。公子不知,汉王做皇子时,无论理社稷之事还是诗书学识都与皇上伯仲难分。先皇逝时,承先古之训,立了较年长的大皇子。汉王难免有些不情不愿的,只面上体面好看些。汉王在王府闲了多年,看似不理世事,谁知不是在韬光养晦?前十几日老夫飞书与公子,实在是急昏了脑袋,想不出什么法子。望公子指点一二。”
“左相原是为这事烦恼。”无玉瞧着桌上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灯笼,温声道:“皇家争斗,本就是我等不可插手的,便由了他们去罢。”左相一惊,未想无玉竟说不要干涉,道:“无玉公子,老夫怎么能看任皇上与汉王二人兄弟厮斗?周遭各国对南国虎视眈眈,哪一个不是恨不得一口吃下去。朝政一乱,南国有危啊!”
“左相心怀家国,无玉感其挚心,”无玉浅笑,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清雅如画,道:“此事急不得,只待从长计量。”
左相听了无玉几句,冷静下来,道:“无玉公子说的对,此事急不得。汉王约老夫明日王府一聚。老夫思量再三,还是不知如何应对。不知无玉公子可否与老夫一同去?”无玉笑道:“无玉之幸。”左相忙不迭笑道:“无玉公子能应老夫,应是老夫之幸。”
再话了些闲事,无玉辞了左相,出了书房。书房外侯着的鹤枯一见无玉出来,赶忙过去,问道:“公子,左相寻你何事?”无玉轻笑一声,道:“无事,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事?于无玉而言,这人间许多都是小事,便是换了天的,也不足挂心。不过这人间许多糟心事,数也数不尽。鹤枯想起自小生长的神人之境,神人之境纯净无杂,不像这人间杂乱肮脏。道:“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无玉瞧鹤枯一眼,道:“你倒想回了?”鹤枯道:“这人间肮脏不堪,不想久待。”无玉一笑,道:“肮脏,自有它的道理。”
黄昏时,药材堂的伙计来左相府寻无玉,要无玉寻了时候去领前些日子从大佚运过来的药材。鹤枯告诉了无玉,无玉道:“请了人回去,说大约今日戌时四刻去堂里。”鹤枯应了一声,回了药材堂的伙计。伙计得了准信,出了左相府,来得右相府寻落雪。
来得里边,见落雪坐在青瓦檐下的石阶。伙计说:“当家的,有人软硬不听,就是要见当家的。说有事跟当家的商量。”落雪看隐了一半在山里的落日,道:“是哪个挡不了的?”
“汉王。”伙计答道。南国汉王,世人口中的无情果断之人,狠辣之心较之大佚皇子桑薄野绝不下半分一点,其名即墨。即墨在南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既当真是个挡不了的,那就去瞧瞧罢。”落雪笑道。伙计道:“汉王府里的管事的过来说,汉王在药材堂对门的戏楼子等当家的。”
“我晓得了,你且早些回去歇息罢。”落雪道,伙计应了一声,回去了。
落雪瞧着天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华月方上,才起身往外边去。出了府门,恰见从左相府出来的无玉与鹤枯。无玉瞧一眼落雪,道:“夜里的,你要往哪里去?”落雪笑道:“药材堂对门的戏楼子。”
“巧了,我去你药材堂领药材。”无玉道。落雪道:“是巧了,可我不愿与你一道走。”无玉道:“往药材堂去,只这长街一条直道,你若不嫌麻烦,也可飞檐走壁蹦过去。”
落雪摇了摇头,道:“可别说了,我没趣天天在上边蹦跶。跟个偷儿似的模样,难看的很。”说罢,自顾走了。鹤枯听了落雪的话觉得好笑,嘻嘻笑了出来。无玉一笑,道:“走罢。”鹤枯应了一声,同无玉沿着长街走。
未一会,几人来到了药材堂。落雪往堂里瞧一眼,对无玉二人道:“到了,你们进去罢。我就不去了。”无玉与鹤枯便进了药材堂,落雪去了对门的戏楼子。
戏楼子到处亮着烛火,通明得很。台上着红衣裳的小伶纤指轻拨长琴细弦,开口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小伶唱的曲儿响动了一整个茶楼,看客或坐或立,烛火风动,墙壁映下的人影也跟着荡动。落雪听着曲儿,上了二楼。掀了红帘,走前一步。廊道上一个门蓦地打开,一袭锦衣的公子走出来。锦衣公子抬头瞧见落雪,生生愣住了。
落雪停了步子,看锦衣的公子傻愣愣的模样,不由笑了。面前站的,正是白日里酒楼下牵着白马过的那一个傻家伙。楼下一曲《凤求凰》还在唱,落雪笑问道:“傻家伙,你叫什么?”
锦衣公子只瞧着落雪,说不出半个字来。落雪瞧一眼锦衣公子身后的雅间,那一间,是汉王在戏楼子专挑的一间。顿时明了。也不理他了,往朱栏那边去。落雪走后,锦衣公子低了脑袋,呆呆站着。小伶唱的曲儿轻轻响着,风掠过,烛火在风里忽明忽不明,红帘轻动。
落雪来到朱栏前,看得从药材堂出来的无玉,想来是无玉打理好了那些药材的去处。无玉抬头,看得戏楼子上的落雪,轻轻笑了。落雪瞧着他笑,也是笑了。
蓦地心思一动,落雪飞身下了戏楼子,轻轻落在无玉身前。一时殷红衣袂因风舞,青丝动,暗香萦绕。无玉瞧面前的落雪发丝微乱,从袖中拿出一只簪子,簪头上雕的海棠殷红正艳。这正是白日里无玉买下的海棠簪子。无玉将海棠簪子簪在落雪发间,道:“这一跳下来,瞧你头发乱的,什么模样。”
落雪抓了抓头发,道:“你偏要给我簪子,不负你的兴,只好不丢了。”无玉一笑,道:“随你的兴,爱丢不丢。”
鹤枯从堂里出来,瞧见落雪,道:“落雪姑娘,你不是去戏楼子的吗?”落雪道:“去了,傻傻呆呆的,没什么好谈的。”说罢,喊了堂里一个伙计过来,道:“叫戏楼子的那一个早些回罢,别等了。”伙计应一声,往戏楼子去了。
鹤枯问落雪戏楼子里傻傻呆呆的是哪一个,落雪笑而不语。无玉瞧落雪一眼,大约猜得了,道:“戏楼子里唱的曲儿可还好听?”落雪道:“我听了些,倒还好。”无玉不再说话,三人便往回走了。
药材堂的伙计来到戏楼子二楼,敲了汉王那一个雅间的门,自有门内的侍者开了门,伙计走进去,见里边坐着一个锦衣的公子,想必是汉王即墨了。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汉王爷,我们当家的说让王爷早些回,别等了。”
即墨听着从门外飘来的曲儿《凤求凰》,神思不在,只轻轻点了头。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小伶轻轻唱着这几句。药材堂的伙计走后,侍者将门合上,门内再听不得曲儿。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即墨说着下一句,墨眸一荡。外边月冷高挂,风拂夜市,灯火通明。